程廷止住了自己张牙舞爪的说笑,踢一脚大黄狗:“花园里去。” 大黄狗不理会他,自作主张去了内茶饭房看热闹。 邬瑾并未睡着,听到程廷说话,就睁开了眼睛,起身整衣,对程廷道:“我没睡,进来吃早饭吧。” 程廷早已经闻到了羊肉香气,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抄起筷子开始吃面,莫聆风也坐了进来,先端起一个大茶盏,灌了一气荔枝水。 三人对坐着吃吃喝喝,都不言语,吃过之后,祁畅依旧像个小媳妇似的进来收拾残局,而三人移步斋学内,看邬瑾默题。 邬瑾默了一题,赵世恒就来了。 “聆风,”赵世恒进了斋学,一不看行礼的邬瑾,二不看搞怪的程廷,只看莫聆风,“快回长岁居换衣裳,京都来了敕使,天子内降手诏,指明要你和你哥哥一起接旨。”
第59章 敕使 赵世恒语气中有三分急躁,邬瑾立刻意识到敕使来之不善——天子劳师动众,岂能是善。 远在宽州的节度使,得天子内降手诏,由敕使千里迢迢前来宣旨,实属罕见。 再者敕使来宽州,应由知州知府接入城中,在馆驿中接风洗尘,但此次却直奔节度使府而来,只派了一个内侍前来传信,好像是怕莫千澜提前出手一般。 赵世恒送走莫聆风去换衣裳,略一思量,又带上邬瑾一同往前堂而走,程廷眼看着人走了个精光,只剩自己留在九思轩,也认真思索一番,寻了个小道,溜去前堂。 前堂正厅,已经摆放好香案,众仆忙碌不休,烧香、扫去尘埃、预备茶水、摆放果品。 本还要安置筵席,不料灶台坍塌,一时半会修不起来,无法大操大办,只能去外面叫席面。 一切忙碌都很短暂,香案上燃起清香,仆众也随之沉寂下去,各自站立。 邬瑾随赵世恒立在花厅廊下,淹没于仆众之中,无言等候。 莫千澜立于正堂前方,罕见地穿了官服,衣紫腰黄,宽袍广袖,层层叠叠,将他堆似白玉,长翅幞头纹丝不动,不露丝毫情绪。 莫聆风站在他身边,换了一身从未穿过的新衣裳,面目用力洗刷过,搓的满面通红,其余全都未变。 不到片刻,殷北疾步进来,报莫千澜敕使到来。 莫千澜一甩双袖,领着众人跪倒在地——袖子甩的虎虎生风,恨不能一袖把敕使抽回京都去。 纵然两袖清风,也不能扭转乾坤,只将金狻猊香炉中的烟气打乱,随后又袅袅升了起来。 敕使领着大小一干人等进来,眼见排场已齐,也不废话,开读诏文: 制曰:莫家女、性柔娴、肃端方,朕承宗帝遗训,爱及莫家,宠其有行,可封真阳郡主,启临宫之府,长居朕左右,有司择日备礼册命。 敕使话音落地,莫府一片寂静,连风也不动,莫千澜俯首于地,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邬瑾低头看着膝盖下方的青砖,无比惊愕,嘴唇微张,以余光去看赵世恒,却只能看到他伏跪于地的一段侧影,脊梁拱起的幅度在微微颤动,不知是压抑着惊,还是压抑着怒。 两年前的试探、交锋告一段落,就在众人都平静生活,各自前行之时,却突兀的在此时再续一章。 在他是突兀,于在天子,却是蓄谋已久——明晃晃、赤裸裸,不由中书、门下共议,以免走漏消息,直接由宫中内侍充作敕使,秘行至宽州,宣读于众,昭告天下。 良久,他才听到莫千澜的声音:“臣叩谢天恩。” 莫千澜波澜不惊的谢恩,不等敕使开口,自顾自站了起来——他一起,莫府上上下下自然也全都跟着起了来,全然忘记了莫聆风最应该谢恩。 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已经成了精,并不强求莫家兄妹做作一番,见莫千澜伸手,立刻恭而敬之地捧出敕诏,交至莫千澜手中。 莫千澜扭身,随手将圣旨抛至香案上,大步进入正堂,先是一摸桌案上茶壶外侧,随后拎起茶壶,迈出门槛,走下台阶,越过香案,到了敕使面前。 赵世恒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此时见他请茶不像请茶,神情也是似笑非笑,目光更是怨毒不已,心中暗道糟糕,刚要迈步上前,莫千澜却已经将那大茶壶在敕使脑袋上砸了个粉碎,里面温热的茶水哗啦啦浇了敕使满脸。 “张供奉?张供奉!” “血!” “节度使打伤敕使,快走,去馆驿,告知宽州知州、知府,奏文陛下!” “节度使藐视天威!” 敕使团中大小内侍蜂拥而上,扶住敕使——内东门司、供奉官张愿林,张供奉头晕目眩,颤颤巍巍去摸额上痛处,只觉触手黏腻,满目猩红,摇晃两下,直直往后倒去。 他这边刚倒下,莫节度使面白如纸,牙关紧咬,也熟练地抽搐着倒了地。 “节度使!”赵世恒一个箭步上前,跪到莫千澜身边,用力掐住他的人中,“殷北,快去请李一贴来,给张供奉看伤,再给莫节度使看看脑子,关闭府门,不要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他扭头就对张供奉身边的亲近之人道:“宽州乃是边关重地,常有敌国细作作乱,万万不可大意。” 殷北宛如离弦之箭,飞奔离去,这班小黄门失了主心骨,只知团团乱转,胡嚎乱叫,见赵世恒将府门关闭说的冠冕堂皇,一时竟是出不去了,更没了主意。 赵世恒扭头就喊:“程廷!” 程廷本藏在花木里,正看的心惊肉跳,忽然被赵世恒叫破,一跤跌了出来,直滚到仆众身后,灰头土脸、连滚带爬的到了赵世恒身边:“先、先生。” 赵世恒物尽其用:“你领张供奉他们去中堂休息,好生招待。” 程廷读书多年,成绩斐然,能结交各类朋友,更精通掏钱请客,一听赵世恒吩咐,立刻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让小黄门们背着张供奉随自己走。 敕使团一走,正堂前空了大半,赵世恒和仆人架起莫千澜,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邬瑾:“邬瑾,送姑娘去九思轩。” 邬瑾应了一声,在这一连串急速的变化下,极力镇定住自己,快步走到莫聆风身边,低声道:“聆风,我们走。” 莫聆风半晌没动,缓过神来后,才伸手牵住邬瑾的手,抬头问他:“去哪里?” 邬瑾吓了一跳——她双目失神,面色雪白,额上冷汗涔涔,黏住额发,灵魂犹如困兽,在身体里无助地东奔西突。 他深吸一口气,把自己脸上乱七八糟的情绪都压下去,一派和气的微笑着,同时声音低沉:“去九思轩。” 莫聆风拧紧的眉头平展几分,尽可能挺直背,慢慢吞吞往九思轩去,然而还是心慌意乱,又感觉很累——虽然只过了一个早上,但是她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气神。 邬瑾问她:“渴不渴?” 她摇头,转而告诉邬瑾:“哥哥是痫病,你不要怕,我现在不去看他,等我不难受了再去。” 邬瑾回想方才莫节度使发病的情形,犹记得他浑身僵直,筋力已竭,纱帽掉落在旁,紫衣裹着病骨,金带束着孤臣。 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第60章 一家欢喜一家愁 邬瑾把莫聆风带回了九思轩。 九思轩阴冷暗沉,莫聆风的额头上却还是有黏腻的冷汗层出不穷,邬瑾点起烛火,企图以萤火之光,撼动古树投下的巨影。 随即他拧来一条帕子,让莫聆风擦汗。 莫聆风接了帕子,去擦额头上的汗珠,眼角眉梢都带着沮丧和难过。 擦过之后,她将帕子还给邬瑾,沮丧难过之余,敕诏上的每一个字,结成一股,凝出摧枯拉朽的气势,冲击着她的灵魂。 莫家女、性柔娴、肃端方——离开莫千澜。 朕承宗帝遗训,爱及莫家,宠其有行,可封真阳郡主——离开莫千澜。 启临宫之府,长居朕左右——离开莫千澜。 郡主离她非常遥远,京都离宽州也非常遥远,不管那里是阴谋盛行,还是富贵繁华,都和她没关系,她只是离不开莫千澜。 莫千澜,她的哥哥,她灵魂上的父亲、母亲,她唯一的家人,她一日都不曾离开过他啊。 “哥哥会有办法的,”她坐了许久,扭头告诉邬瑾,“哥哥什么都懂。” 她起身就走:“我去找哥哥。” 她找到莫千澜时,莫千澜睡在了书房外的耳房中,周遭静悄悄的,只有殷北领着人守在外面,赵世恒和李一贴去给张供奉治伤去了。 张供奉的伤好治——然而莫千澜的暴怒,藐视了君威,损伤了天子颜面,还需要赵世恒设法挽救。 炉子上“汩汩”的滚着苦药,一个小厮拿着蒲扇轻扇炉火,那股药气经了他的扇动,越发悠扬起来。 莫聆风走进耳房,两只脚后跟一蹭,蹭掉鞋子,爬上榻去,掀开被子,蜷缩成一团,窝进莫千澜胸前,闭上了眼睛。 莫千澜在一片冰凉中睁开眼睛,伸手搂住她:“阿尨。” 香炉中涌动的,是百花的香气,从门窗缝隙涌进来的是药的香气,缠于榻上、枕上、人的身上,隐隐将之前的纷乱隔绝,变成一种带着昏沉睡意的平和。 “嗯。”莫聆风在这气息中镇定下来,小脸拱了两下,不想睁开眼睛。 莫千澜低声道:“阿尨,哥哥会去接你回来的。” 莫聆风在心里想:“那就是还要去,为什么一定要去,我不想去。” 她头脑清醒地坠入苦海,知道自己非去不可。 她所拥有的一切并不牢固,骤然一变,就有可能化作齑粉。 莫千澜和赵世恒坐在府中,宛如两只蜘蛛,四面八方的往外吐丝结网,为的就是能够让这座莫府继续牢靠下去——并且变得更加牢靠。 她翻了个身,用脊背抵住莫千澜并不坚实的胸膛,睁眼看向窗外,窗外一块天是蓝湛湛的,显出无限的好风光。 而程廷在这天空下,飞也似的奔向九思轩。 他在中堂里安置了敕使团,又很尽心的在床边守着张供奉,张供奉一转醒,立刻嘘寒问暖,效仿程家大姐,强行把张供奉从床上扶起来坐着,又端来一杯温茶,吹的凉透,喂给张供奉喝。 张供奉得知他是知府之子,拉不下脸来,被迫半坐在床上,又喝了一口冷茶,脑袋越发晕的厉害,几乎要吐。 然而这痛苦还未结束,程廷急于给姑父戴罪立功,从小黄门手里抢了帕子,亲自去擦张供奉头上污血残茶,重手重脚,把张供奉擦了个皮离骨脱。 张供奉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返老还童了——这苦楚,还是刚进宫做小黄门的时候受过。 好不容易等到赵世恒领着李一贴前来,张供奉才逃出生天,看向赵世恒的目光格外亲切。 程廷自觉圆满完成了赵世恒的交代,拔腿便走,飞奔回九思轩,气喘吁吁坐到邬瑾身边,扭头看邬瑾:“敕令说什么来着?是不是让聆风去做郡主?还要住到京都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57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