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脑袋埋进衣裳堆里,狠狠吸了几口气,同时蹭掉眼泪,忍住了一场嚎啕大哭。 她想家。 明明还在宽州,家却遥远的像是在千里之外。 除夕那夜,她听到士兵们的歌酒之声,站在空地上往宽州城望,就见城中时明时暗,大朵大朵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爆竹声噼里啪啦,传到堡寨中时,已经只有一点空洞的回声。 她孤单的想哭,独自守了一夜,期盼新的一年里哥哥无病无灾,第二天出门走了走,只收获了无数的白眼。 如此走了大半天,她没有见到游牧卿,也没有人管她,只是分清楚了堡寨大概的分布,身边除了殷南,就再没有人了。 莫聆风忍过这一股眼泪,侧过头喘口气,又闻到了不同于糖捧盒里的香气。 是粮食烘烤后散发出来的香味。 她伸手去摸,摸出来一个油纸包,坐起来拆开上面的棉绳,发现里面是酥琼叶,捏起一片尝了尝,她“呀”了一声,扬起眉毛,一整片塞进了嘴里。 “殷南,这个好吃,里面浸透了糖!” 她眉飞色舞地递给殷南一片。 殷南一口叼住,也感觉很不错,又从莫聆风手中叼走一片嚼嚼吃掉,并且汲取了一点力量,可以像个大丫鬟似的出去继续浆洗衣裳。 她找了个妇人洗自己的衣裳,莫聆风的她却不敢交给别人,只能自己坐在这里搓了又搓,偏偏莫聆风常让人按在地上揍,衣裳不出一天就得换。 莫聆风继续埋头在包裹中翻找,就看到还有一个油纸包,上面别着邬瑾的一封信。 “邬瑾!” 她拆开信一看,里面是邬瑾两日前的日录,一字不漏的看完,她心中熨帖,觉得眉角那一块淤青都没那么痛了。 邬瑾和这些旧东西一样,永远是站在她这边的,不像堡寨,只有令她无所适从的放逐和挑衅。 把吃的放在桌上,带着家中气味的衣裳和瓷枕放在床上,信放进箱中,刚放进去,她又拿出来,很是不舍地放在炭盆中烧掉了。 屋中顿时烟气缭绕,这时游牧卿小跑着走了进来,抖去身上黄沙:“姑娘。” 莫聆风没找到他,是他在演练场找到了莫聆风,所有被放逐的“定远军”,也悄然回到了莫聆风手中。 他一进来,殷南也虎视眈眈的跟了进来,他比殷南要矮一个头,但是气势不弱,很自然的去揭开了糖捧盒,抓出来一把李子干:“姑娘,我能吃点儿吗?” 殷南洗衣裳洗的天怒人怨,见游牧卿自问自取,立刻伸手去夺,游牧卿右手避开,以左手和殷南过了三招,然后一巴掌将殷南按到了桌上:“不长记性。” 殷南杀气腾腾,像条鱼似的扑腾,莫聆风冷眼看了片刻,呵斥游牧卿:“松手。” 游牧卿游刃有余地松开手,忠心耿耿地看着眼前这个又让人揍了的小姑娘。 “姑娘,三川寨往周边的定川寨和怀远寨撤离,大战要来了。”
第107章 露脸 边关若是有大异动,将领就会摒弃小寨,死守大寨。 游牧卿很馋那烤蒸饼片儿,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镇戎军也有动作,有三个步军营,两个马军营准备开拔,不出意外,这两天就会祃祭。” 莫聆风听了之后,神情很是落寞。 她和她的这一小股定远军,被遗忘的十分彻底,也被防备的十分彻底。 她很是不满的道:“这样下去,我们要等到镇戎军全部战死才能够出头啦!” 她愤然一拍桌子,桌子和糖捧盒全都纹丝不动,只有她自己的巴掌悄悄红了。 游牧卿听在耳中,深以为然,然而头脑不太聪明,没法做出高深的见解,同时继续对烤片儿垂涎三尺。 莫聆风伸手指向他的嘴角:“擦擦口水。” 她掰开一块酥琼叶,将小的那一半递给游牧卿,自己慢慢地嚼,嚼完之后,她显露出了莫家人的冷漠智慧:“这是个好机会,咱们千万不能错过了。” 游牧卿“嗯”了一声。 他悄悄把手往桌上伸——他就是爱吃爱喝,肚子里常年装着过量的食物和酒水,坠的个子都不长了。 正在他的手要摸到目标之时,莫聆风忽然放出大嗓门,怒喝一声:“不许吃!” 全神贯注偷吃的游牧卿和在心里拆招的殷南不约而同一个哆嗦,游牧卿在莫聆风的逼视之下,立刻收回了手,认认真真回答:“是,不吃。” 莫聆风人小架子大的训斥他:“你就知道吃,我让你去查一查谁和王运生过不去,你查出来了吗?我告诉你,你再查不出来——” 她没说完,游牧卿忽然一拍脑袋:“我查出来了!” 他蹲到莫聆风身边,开始嘀咕:“虎营的正将指挥使冯范,有一回我请他手底下的都头吃饭,听那都头说,他本来是要升副统制了,结果在王知州处打了回来,王知州不喜欢他这名字,说他是逢事必范。” “这次他会不会去怀远寨?” “属下不知道,不过这个好打听。” “除了冯范,还有没有其他人和王运生不和?” “这个,属下暂时还不知道。” 莫聆风伸出巴掌一扇他的脑袋:“就知道个吃,滚!” 游牧卿滚了,在晚饭时分又滚了回来,还给莫聆风带来一竹筒冰甘豆糖水,还没进门,就听到屋子里有呜咽之声,好似说不出的愁苦在往外淌,然而淌的不够流畅,吞吞吐吐,断断续续,让听的人憋着一口气,替她难受。 游牧卿赶紧拎着壶进去,给莫聆风倒上一盏:“姑娘,喝这个,刚从冰水里取出来的。” 莫聆风正吹的口干舌燥,一见瓷碗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水珠,就收了埙,端起茶盏,一口气喝了半盏,心想这个东西好喝,不放冰水里,哥哥也可以喝一点儿。 放下茶盏,她又想等回去的时候,给邬瑾也带上一壶。 游牧卿看她不吹埙了,才道:“冯范那一营正好要去,还有我打听到了,明天卯时祃祭。” 殷南捧着一瓮羊肉回来,一见游牧卿,就将那瓷瓮“轰隆”一声放在桌上,桌子剧烈摇晃,痛苦的“嘎吱”了一声,瓷瓮盖子也随之“哐当”一声。 随后她给莫聆风揭开盖,往里面插个长柄勺,让莫聆风舀羊肉吃。 莫聆风抄起勺子,吃了一勺,扭头对游牧卿道:“明天卯时,把人都叫去校场,祃祭之后,跟着我走。” 她丢下勺,端起茶盏,把碗里的糖水喝了个精光:“你不许出风头,要默默无闻。” 伸手拿过竹筒,她一口气把剩下的糖水喝了个精光,又将那一瓮羊肉推给殷南:“你也去。” 在她心里,殷南是她的护卫、打手、大丫鬟,而且殷南嗜杀,可以去战场上建功立业,但是做不了她最锐利的一把宝刀。 游牧卿可以做这把刀——他身手远超过殷南。 一把只在关键时刻出鞘的宝刀,平常一定是秘不示人的。 而且定远军不能一直由游牧卿管束,她要亲自掌管。 在她为自己筹谋的未来里,殷南、殷北、游牧卿,她已经安放好位置,如今只差一个像赵世恒那样的军师,了无牵挂,与莫家同谋。 这个人可以是邬瑾,也可以不是邬瑾。 她还小,可以有漫长的时间去做抉择。 第二天卯时前两刻,军中大校场上果然响起擂鼓。 大校场能立万人方队,两侧有房舍休憩,前方有点兵台,点兵高台两侧立着台基,上面高竖旗杆,悬着镇戎军军旗,黑底金字,“镇戎”二字龙飞凤舞,锋芒毕露,笔画犹如刀枪剑戟,直刺旗外,又在飒飒寒风中翻滚,猎猎有声。 八面牛皮大鼓的齐声敲响,镇戎军以一营为一个方阵,轰隆隆开向校场,一时间刀枪如林,都头们以绯红色绣衫罩甲,上面雕龙刻鹰,指挥使们玄甲耀目,猛将立于点兵台上,怒目而视,宛如金刚。 要开拔的三个步军营一千五百人,两个马军营八百人,在练兵场正中严正以待。 莫聆风早早便到,领着殷南立在最左侧,另外一百在编不在营的士兵,也跟随着她立在最左侧,做了个方阵。 士兵纷纷侧目,尤其是知情的一连串人物,更是目光锐利,直射向莫聆风。 莫聆风全然不顾,只是站着,她太矮太小,目光无法越过密密麻麻的方队,去看哪一个是冯范,只能抬头去看点兵台上站着的将领。 半晌后,她问身边的游牧卿:“最中间站着的翁翁是谁?” 游牧卿踮起脚尖,放眼一看,模模糊糊的看不大清楚,又努力分辨了几眼,小声道:“是种家庆,镇戎军的右路军统制,高平寨就是他修建的。” 随后他压低了声音:“他是有名的忠心赤胆,听说从前横山决战,他还只是个都头,就有以身殉国之志,领着一百人,发誓绝不让金虏往前推进半步。” 横山决战十分惨烈,两军尸体将峡谷山道都堵塞了,无数战士抛头颅洒热血,誓死捍卫疆土,才有了长达数十年的和平。 莫聆风对种家庆立刻肃然起敬:“那他是以一敌百,从死战中活过来了?” “那倒不是,我听说他当时率领一百人埋伏在金虏必经之路,结果金虏出了奇招,没走这条路,他们等到天黑,连个人影都没见着,等回去一看,横山都打完了。” 莫聆风哑然,半晌之后道:“运气造英雄啊。”
第108章 冲破牢笼 种家庆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仍然有以身殉国之心,势要与堡寨共存亡,此次也会一同前往前线,会一会金虏。 祃祭开始,众人杀羊祭军神黄帝,又以羊血衅旗鼓。 祭过牙旗后,种家庆郑重接过军旗,翻身上马,呼喝一声,引得轰隆隆一阵呼应,点去前方寨子的营部尽数跟随,井然有序地出征。 校场一片鸦雀无声。 众人目送种家庆和冯范等人离去,莫聆风处在一片精壮的士兵中,越发显得幼小稚嫩,是还未破土的春笋,而这万万千的士兵,打量在她身上的目光,全是轻视、调笑、暧昧不明,连一丝友好也无。 这里于她,处处都是桎梏,处处都是讥讽,那些不怀好意的灵魂潜藏在四周,让她变得异常警惕,不敢有丝毫放松。 她看着种家庆所骑的乌骓马翻蹄亮掌,踏入冻结了的黄土中,留下深深的马蹄印,而后方的马很快跟上,又将原来的马蹄印覆盖住了。 他们速度很快,这让莫聆风有些焦躁,几乎当场就要追出去,但她很快就隐忍了下来,直到校场中人散去,方队分割成无数的人潮,东一条西一条的流动,她才忽然动作,往种家庆一行离去的方向跑去。 游牧卿、殷南、莫家军紧随其后,在拥挤的人潮中毫不起眼,只像是在随波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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