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同样会让人上瘾,一不小心,就会错觉自己也拥有了如此大的权利。 再走几步,百鸟嘈杂喧闹之中,忽有孤凤之声,“呜——”的扬至天边,秋云顿暗,百鸟不鸣。 是莫聆风在水榭之中吹埙。 邬瑾站住脚,认真听完一曲,直到花园中恢复平静,山鹛“得得”叫了两声,紧跟着一哄而起,继续喧闹起来,他才如梦初醒,脚步急切地朝着水榭走去。 莫聆风坐在水榭中擦埙,淡淡的晨光从水榭两侧进入,和氤氲的水汽一同浮动在她周身,将她笼罩成了一抹虚影,身上的白色褙子长长垂落在身侧,越发显得她纤细。 听到脚步声,莫聆风回头看了过来,见是邬瑾,便向他一笑,那笑容和从前似乎没有区别。
第141章 靠近 太阳一跃而起。 晨曦乍现,光若金丝,一寸寸照耀进去,她迎着风,迎着光,眉眼煌煌,清晰可见,凤眼长眉,鼻梁已经有了挺直的线条。 邬瑾让她笑的鼻尖一酸,心头钝痛,不知她暗中咽下了多少血泪——明明她还年幼,却已经骤然成长起来了。 他拎着食盒往前迈步,感觉自己第一次、真正的迈进了莫聆风人生中。 没有莫千澜、赵世恒,没有任何阻碍,真正地靠近了一步。 从这一刻开始,莫聆风的一颦一笑,都有力量,能把他碾为齑粉,让他粉身碎骨。 莫聆风收好埙,跑到他面前:“提的什么?” “松子栗糕。” 莫聆风立刻伸手接过食盒,放在桌上,揭开盖,盖上热气凝结成了细小水珠,她拿起来时,水珠汇聚在一起,滴滴答答洒了满地。 邬瑾连忙接过盖,倒扣在桌上:“热的,你尝尝,我阿娘做的。” 松子栗糕热的恰到好处,莫聆风吃了一块,给邬瑾吃一块,自己又吃一块,再吃一块,盖上盒盖,不吃了:“吃多了坏牙,慢慢吃。” 她将食盒交给下人提着,和邬瑾进了九思轩花厅,还像念书时一样对坐着吃早饭。 莫聆风让人上菜,回头对邬瑾道:“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团圆饭,就把这顿饭挪到早上了,咱们两个吃,就怕太早了你吃不下。” 她语气平常,所说的话却是让人心有不忍,邬瑾擦了手,坐到她对面:“吃的下,我的饭量你知道的。” 很快,下人就接二连三地摆了盘子,一碟蒸饼,一碗辣鱼羹,一碗奶酥拌的鸡子,一碗羊汤,一碗撕开的炉烧鸭,垒成小山一般的螃蟹,还有一壶花蜜水。 邬瑾看一眼螃蟹,螃蟹并非煮熟了就端上来,已经全部拆开,蟹肉和着盐、醋团好,放在蟹盖上,不必他剥的狼狈不堪。 莫聆风抓起筷子尝了一口蟹肉:“不错。” 她回头对着门口下人招手:“穿灰衣裳的那个,过来。” 门口穿灰色短褐的人是祁畅,默默走上前去:“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莫聆风让他去厨房要一壶黄酒,等他送了黄酒来,莫聆风打量着他,忽然道:“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给他,”她伸手指着邬瑾,让祁畅将黄酒放过去,继续道,“在朔河边的时候,邬瑾救过你,你叫......” 祁畅眼睛亮了亮,心中一喜,一边给邬瑾斟酒,一边低声道:“小人叫祁畅。” “对,”莫聆风想起来了,并没有把他往心里放,只挑了一筷子鸭肉,“程廷好像挺喜欢你。” 她说完,开始慢条斯理的吃早饭,祁畅在一旁等待片刻,见莫聆风没有再和他说话的意思,就默默退到了门口。 莫聆风和邬瑾吃完后,祁畅进来运走残羹剩饭,奉上热茶,摆放茶点,他们二人一边烤火,一边说话。 “今天一早,姨娘们就来找我,”莫聆风剥了一颗栗子,“她们都想去照顾哥哥。” 邬瑾给她剥炒栗子:“不患寡而患不均。” 姨娘们原本都在后院里守活寡,和睦相处,现在却有两个姨娘脱颖而出,在莫千澜面前崭露头角,其他人立刻不忿起来,生怕自己让莫府给抛弃。 守活寡自然不是件好事,可若是回到那穷困潦倒的家里,又被卖到别家去,更要命。 莫聆风吃了栗子:“多几个人照料也好。” 邬瑾点头:“那些生意,我都看了,暂时没有异样。” 莫聆风点头,正想问一问刘家,外面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不过是几息之间,殷北就慌慌张张出现在门口,挤开祁畅,走了进来:“姑娘……” 他常在外走动,因此脸上时常挂着笑,眼下却是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了。 张了张嘴,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出来。 他随着莫千澜,历经风雨,修罗一般的地狱景象都曾经见过,慌到如此不知所措,莫聆风心猛地往下一沉,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颤抖:“哥哥……” “不、不、不是,”殷北连忙摆手,“大爷没事。” 他横着心,把喉咙里那几句话一咕噜说了出来:“来了位州判夫人,带着个媒人,要给毕同知做保山,想把姑娘说、说给毕同知的小儿子,说是可以先订下亲事,等大了再成婚。” 莫聆风听到莫千澜无事,就松了一口气,慢慢坐了下去。 等听到是有人要给自己做媒,顿时啼笑皆非,简直滑稽,然而笑容渐渐隐下去,一张脸由由红转白,由白变得铁青。 同知是知州属下七品官,和州判分理杂物,莫聆风从未见这位姓毕的同知,可见此人不曾入莫千澜的眼。 莫千澜还没有死,脑袋上的虚衔也没有让皇帝夺了去,他们就把莫聆风当做了孤女,露出了这样的丑恶面目。 好比是一块美玉,骤然无主,就冒出来一群夺宝之人,要将这美玉拽到泥潭里去。 而想出这办法的人,要借此告知宽州众人,莫家已成绝户,失去莫千澜的莫聆风,是孤女,身怀巨财却无力自保,谁都可以试图分一杯羹。 比起明刀暗箭,此举更羞辱人。 甚至让人无从还手。 莫聆风瞬间洞彻了此种险恶的用心,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同时因这种手段而恶心,腹中仿佛承受不住这种恶意,不住往上翻腾,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抬手捂嘴,迅速起身,奔去官房,邬瑾紧跟着起身,追了过去,眼见莫聆风是进了官房,对着马桶,将方才吃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 邬瑾站在外间,不便进去,只能听到里面呕吐声不断,一阵接一阵,方才吃的那点东西似乎已经全都吐光了,可还在干呕。 他催促殷北:“快请她的阿婆来。” 殷北飞檐走壁,去请奶嬷嬷,苍老了许多的奶嬷嬷领着四个丫鬟飞奔而至,把莫聆风从马桶旁边拔了出来,递上茶水让她漱口,等到漱完口,奶嬷嬷托着一条热帕子,很有章法的将她擦了个干净,丫鬟们展开干净衣裳,给她换上,又重新结好发髻。 不到片刻,她干干净净走了出来。 奶嬷嬷跟在一边:“是不是吃坏了?我早说了不能吃那么多螃蟹,太寒了,还大早上吃,是不是还喝了冰凉饮?一会儿请李大夫开个方子,给你熬上。”
第142章 大姐出马 一听到吃药,莫聆风立刻如临大敌,愁眉苦脸。 她顾左右而言他:“阿婆,您去哥哥那里看看,不要让姨娘们争风吃醋,不然打起来,会误伤哥哥。” 奶嬷嬷想起莫千澜那一群姨娘,一屁股就能把莫千澜坐扁,果然就忘记了莫聆风吃药的事情,摩拳擦掌:“这帮子眼皮浅的东西,一点事都禁不住!姑娘放心,我去盯着!” 她挽起袖子就走,走了两步就回头道:“您今天可别再吃螃蟹了。” 莫聆风连忙点头:“不吃了。” 等奶嬷嬷领着丫鬟离去,莫聆风免去吃药之苦,看向殷北:“州判夫人在哪里?” “没地方安置,让她在花园水榭中赏景了。” 确实是没地方安置,后院里只有姨娘,没有夫人,不能待客,长岁居莫聆风不许外人踏入,二堂睡着莫千澜,正堂是见官之处,州判夫人只能在水榭里喝西北风。 莫聆风心里有通判夫人的数种死法,她看了看邬瑾,把血腥的念头压下去。 邬瑾已经有了主意,对殷北道:“去请程夫人来帮忙,告诉程夫人,莫节度使是从二品大员,位同六部尚书,聆风是从六品右武大夫,毕同知的儿子一无官身,二无功名,三无美名,并不相配,请程夫人转告州判夫人。” 殷北一听,脑子豁然开朗,急急忙忙去请程夫人,添油加醋地说明原委,程夫人起先听人要给莫聆风做媒,没太当回事,再一听这做媒的两家人,当即蹭地站了起来。 程家大姐正回娘家拜节,听闻此事,也是怒火中烧——一群落井下石的王八蛋! 莫千澜可还没死呢! 将小婴儿和程大姐夫抛在程家,女随母一同披挂整齐,前往莫府,未见莫聆风,先去水榭,联嘴开骂。 程家大姐是撮盐入火的烈性子,驰骋娘家和夫家,毕生未缝敌手,从角门进了莫府,直接杀进水榭。 她虽是个悍妇,奈何娘家得力,夫家也是提举茶盐司,掌摘山煮海之利,宽州城中女眷并不敢骂她是个泼妇,只能说她爽朗。 州判夫人见了面色红润,精神饱满的程家大姐,一个哆嗦,起身就想靠墙站,然而四面无墙,只能夹着尾巴讪笑。 媒婆久闻程家大姐的凶悍之名,此时见了真容,果然是精明泼辣,而且身后带着的嬷嬷丫鬟,各个都训练有素,一看就是能给主子递棍子的人物,立刻像鹌鹑似的垂了脑袋,站在州判夫人身后,不敢妄动。 州判夫人硬着头皮道了个万福:“程夫人,越大奶奶......” 话没说完,程家大姐已经挑开桌上几样礼盒,率先开战:“你是谁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夫君是州判......” “州判?”程家大姐没让她说整话,“难怪我没见过你,你跑到这里莫节度使府上来干什么?若说是做客,不应该,莫节度使是从二品的官,你夫君就是架着梯子都够不着。” 她将一样细果打开,伸出手指拨弄里面几粒干巴巴的小枣:“这是送的节礼?也太寒酸了。” 州判夫人羞臊的满脸通红,然而程家大姐才使出了一成的功夫,哪能如此轻易就放过她,把小枣子拨开,又去看别的东西,继续发话:“我知道你是干嘛来了,你是欺负聆风年幼不知事,来打秋风了,聆风手指缝里漏出来一粒珠子,都够一般人家嚼用个一年半载的——” “不、不、不,”州判夫人连连摆手,一张面皮涨的通红,“越大奶奶误会,其实我是、我是来......” 她把心一横,咬牙道:“我是来给毕同知做保山的,毕同知家有个小儿子,和莫姑娘年纪相仿,毕同知特意请了我和媒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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