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父坐在小轮车上劈柴,也是心神不宁,把柴火劈了个乱七八糟,闻声刚要叫邬意,邬意自己就开门出来了,睡眼惺忪的洗漱:“阿娘,我想吃鸡蛋。” “我看你像鸡蛋!” 一家人坐在桌边,就着咸菜丝喝热粥,吃鸡蛋,吃过之后,邬意去饼铺干活,邬母推着邬父,匆匆跑去寺庙,想求个好兆头。 邬瑾看着天色,是个晴朗天气,便在天井撑开竹竿,将昨晚浆洗好的衣裳晾上,擦净手出了门。 他先去了李一贴的药铺,李一贴不在,只有弟子唐百贴在,百贴因为医术突飞猛进,诊金也随之高涨,等闲人家,不会找他出诊,因此在铺子里看医书。 另有两三个挚药的小郎,正在给膏药贴签子。 唐百贴在前往十贴的道路上停滞不前,寸步难进,仿佛是千江万水,积蓄到了紧闭的闸门前,就是冲不出去,见到邬瑾,沉声道:“你来了,过来,我给你把个脉,不要钱,偷着乐吧。”
第165章 白羽 唐百贴强压着邬瑾坐下,搭上邬瑾左手,凝神探脉,探过之后,愁眉不展,换上右手,眉头拧的更深。 邬瑾看的惴惴不安,以为自己忽生大病,不由跟着他拧起眉头,等唐百贴收回手,便道:“唐大夫,我是不是......不大好?” 唐百贴摆手:“没事。” “没事?”邬瑾看他那模样,不大信,小心翼翼道,“若是有事,无须瞒我,我家中就是我做主,父母辛劳,不敢再叫他们忧心。” 唐百贴捧起书:“不瞒你,确实没事,只是我近来裹足不前,又无人请我看诊,见你没病,很是失望。” 邬瑾虚惊一场,如释重负,背后却是让唐百贴吓出了一层牛毛汗,忍不住道:“唐大夫,我曾看杨泉言‘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答理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您此心此举,实不算是仁爱之举,如何能让病患相托啊。” 唐百贴近来求进心切,已入迷津,只盼人人有病,各个都是疑难之症,李一贴看出他浮躁不定,故意不让他出诊,只让他在药铺中看书。 他正是烦躁之时,听了邬瑾直言一句,心中咯噔一下,猛地想起初拜入李一贴门下时,李一贴曾让他背药王之言:“医者,无欲无求,先发大慈大悲恻隐之心,誓愿普救生灵之苦。” 然而近日来,他把大慈大悲恻隐之心丢失的一干二净,只一味盼人生病,简直是丢了医者之本。 他站起身来,对着邬瑾拱手一揖:“邬瑾,多谢你指点迷津。” 邬瑾连忙起身,侧身避开这一礼:“不敢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唐百贴松开手,复又坐下:“又来买虫齿药?” “不是,天冷了,我爹断腿处总是不快,我来买一盒去年用过的膏药。” 唐百贴扭头对一个小郎喊道:“阿万,给邬瑾取一盒万应膏。” 一个小郎连忙站到药柜前,取了万应膏出来,邬瑾想着邬母一到阴天下雨,总是摩挲膝盖,就告知小郎症状,小郎还未开口,唐百贴已经大声道:“也用万应膏,送你一盒。” 小郎再取一盒给邬瑾,邬瑾坚持付了银子,将药膏收在怀里,和唐百贴告辞。 唐百贴目送他出门,见好风拂过他的衣袖,他迎着日光而走,满身都染上一层金光,目光清澈明朗,望之令人温暖。 收回目光,唐百贴暗道:“此人若是为医,必为良医。” 邬瑾出门后,沿着大街一路往莫府走,街上大小铺子都开着门,生意远不如从前。 他一路走一路买,在炭行要了十秤炭,让伙计送到家里去,伙计等了一上午,都只等到他这一个主顾,主动问他要不要碎炭。 他又买了一秤碎炭——今年炭价贵的惊人,爹娘本就节省,若是他不备在家中,他们是舍不得买的。 买过炭,他在小贩的担子里挑了榛子、松子、梨肉、楂条、大蒸枣,每样称一斤,让伙计仔细包起来,也送回家去——弟弟年纪不大,既馋嘴,又在长身体,也给他吃点好的。 买完了东西,他走到莫府去,进了山野居,铺开纸,研了墨,坐在案前,想写一张过年的单子给殷北。 莫聆风会回家过年,府上一个做主的都没有,等她一回来,看见别人阖家团圆,她这里冷冷清清,心中免不了要难过。 一个字都没往下写,殷北就走了进来,对着邬瑾一揖:“少爷。” 他奉命去堡寨送虫齿药和信,莫聆风在看过邬瑾所写王知州一事后,迅速给了回信,他带着信刚回来,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堡寨中特有的气味。 那种粗粝、空旷、沙尘、血肉交织在一起的气味,不带任何修饰,像矛,笔直冲到邬瑾鼻端。 “聆风牙还疼吗?” 殷北摇头:“已经好了,姑娘给您带了东西。” 他将手里揣着的长条匣放在案头,然后悄然无声退了出去。 邬瑾将木匣取到身前,打开匣盖,就见匣子里放着一根雪白的长羽。 他不明所以,拿在手中,只觉得这根又粗又硬,应该是猛禽的羽毛。 匣中还放了一封书信,他放下那根不同寻常的羽毛,打开书信细看。 “邬瑾,你真厉害,王运生恐怕要气死了。” 打头一行字,写的还算娟秀,之后越写越潦草,连字都带了火气:“我的牙已经不疼了,但是种将军不许后营给我沙糖!” 写了如此愤怒的一句话之后,她的怒火平息下来,说他们在怀远寨时,金虏偷袭,她骗冯范去要沙糖,冯范去了后营,躲过一劫。 于是她自封为冯范的贵人,冯范跟着她,就能紫气东来,冯范嘴里不信,人却经常在她身边晃悠。 她又说他们在还击金虏时,一只鹰长唳而过,通体雪白,羌人以为神明降临,竟然不分敌我,弃刀不顾,跪地俯身而拜。 战事过后,她在一个羌人手中捡到了这根白色的羽毛,特意让殷北带回来给邬瑾一观。 信的末尾,她说:“邬瑾,这只白鹰给我们带来了好运,我只捡到这一片羽毛送你,让你也看一看白鹰,黄沙万里,日月星辰,在我眼中,也在你眼中。” 邬瑾放下信,看着那根白羽,脑海中一只雪白的雄鹰呈现,毫无保留地对着他发出一声厉叫。 于书房一隅,他仿佛看到了横山那一点青绿颜色慢慢铺开去,黄沙以山河为界,不休不止地滚动,日光照耀人的眼睛,风鼓噪人的耳朵。 江山如画,从不吝啬自己的美丽,无论它身上撒的是鲜血还是热泪,都只是一个点缀。 莫聆风和他一同看过这份景色,不同的是,她战甲冷冽,他青衫儒雅,横山上的风,一同吹向了他们二人,将宽大的袖子高高吹起,如火,似云。 放下白羽,他不再回信,而是提笔写下“炮仗”二字。 过年有炮仗,总归会热闹一些。 他奋笔疾书,将这一张过年的单子写的又臭又长,毫无水平,连炒瓜子都写在了其中,写到最后,他看着满满一张纸,也是哑然失笑。 莫府主子少,但是下人多,还有姨娘们,他这零零碎碎的年货单子,只够聆风一个人的。 他换了张纸,再次慢慢写了起来。
第166章 进京赶考 当晚,邬瑾交代殷北关门闭户,又带着清点出来的两本书和字帖送去给程廷。 程廷禁足在家,着急上火,满脸红疙瘩,见到邬瑾前来,喜不自禁,还未等他请邬瑾去替自己求情,就见邬瑾拿出了书和字帖。 他的喜悦一落千丈,把感动的眼泪收了回去,让邬瑾立刻带着东西滚蛋。 邬瑾没动怒,只让他每日临一篇字,看一页书,等他回来再查,程廷气的大喊绝交,再也不要跟邬瑾做朋友。 “我走了,明日不必来送。” “滚!” 翌日卯时,邬瑾背着箱笼,拎着一个包袱,在家中辞别父母。 自上次进京赶考,考生惨死,也不过是三年,如今邬瑾又要再去,路途遥远,不知如何艰辛,路途若是再有事端,他又要向谁求救。 邬父邬母望着邬瑾跪别父母,已是忍不住泪眼婆娑。 邬母一把将邬瑾搀扶起来,抬手抹去眼泪,想伸手抱一抱他,又怕自己身上不干净,污了邬瑾的白色斓衫和皂色鹤氅。 她心中又慌又痛,一时手足无措,只能不住抬手抹泪,又望着邬瑾的衣裳道:“只穿了这么几件,冷不冷?路上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办?” 邬瑾宽慰道:“不冷,您和爹在家中,好生照顾自己。” 他扭头看向红着眼睛的邬意:“我不在,不要淘气,多为父母分忧,晚上就睡到我屋子里,夜里多留神。” 邬意用力点头:“哥,你放心。” 邬父咳嗽两声,忍下眼泪:“万事小心,行路时多留个心眼,要是不对劲,就赶紧跑......不要再去管旁人了,时刻记得,你也有父有母。” 邬母听到这里,已是泪如雨下,只恨不能陪着一同前去,护在儿子左右。 她拿两只手轮换着抹泪,袖子都湿透了,泪还是不住,邬瑾急忙上前,取出帕子,替母亲擦拭眼泪:“爹娘不必忧心,儿子都明白,爹娘若是如此,儿子行在路上,也难安心,日夜忧心家中,反倒伤神。” 邬母只能硬生生止了眼泪,强颜欢笑,刚一扯起嘴角,来不及收回去的泪又梭到脸边,连忙垂头整衣拭泪。 她深吸了几口气,才抬头道:“沿途不要省,吃喝上不要大意,天冷,又有雨雪,鞋袜易湿,要勤换。” 邬父少言寡语,此时也少不得啰嗦两句:“不要只顾着旁人,也多顾着自己。” 邬瑾不住点头:“爹娘,我去了,时候不早了。” “好,好,”邬母给他拢了拢衣襟,“好好考,爹娘都盼着你高中,盼着喜讯回来。” “老大读书一向都好,”邬父望着邬瑾,“这回肯定是榜上有名,咱们邬家,就这么一根苗。” 邬瑾心中一痛,笑了笑,没说话。 邬意在一旁道:“哥肯定能考上,哥是解元!我听蒙学的先生说,只要中了进士,就是光宗耀祖,就能做大官,到时候咱们家就和程知府家一样......” “胡说。”邬母笑着打了邬意的脑袋,眼中亦是满怀期待,“平平安安的就好。” 邬瑾见父母翘足企首,目光中既有离别之忧,亦有他日登科之喜,殷切嘱咐,沉甸甸地压在了他心头。 在吃不饱穿不暖之际,父母节衣缩食,送他开蒙,家里两盏油灯,一盏端来端去,一盏永远放在他的屋子里。 寒窗苦读,悬梁刺骨,只要登科,便能报父母之恩,令父母多年辛劳有个结果,让他们的委屈和心酸有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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