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刘博玉捂着脸,垂着脑袋不言语,心思一转,冷不丁道:“你是在跟我装傻吧。” 刘博玉松开手,要做一番辩白,然而王知州让程家父子气的呕了血,已经是大不痛快,如今又让刘博玉敷衍,彻底发了怒,扭身拿起茶盏,劈头盖脸摔在刘博玉身上,冷笑道:“刘博玉,跟我装傻,你还嫩点,你爹在我这儿,都是老老实实的!” 把这口气出了,他看也不看滴答着水的刘博玉一眼,又坐了回去:“再敢糊弄我,漏舶商的买卖你就别干了!” “是。”刘博玉垂着头,茶水把他前胸全都泼湿了,衣裳成片地贴在皮肤上,冷的他手脚冰凉。 他垂着头,神情和目光都是冷的——他是商人,头脑也是商人式的,对一切得失都会做出权衡,若是王知州要求的太高,给出的太少,他自然也会阳奉阴违。 真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他手中也攥了无尽的把柄。 他谨小慎微地开了口:“您的意思是……让我想办法杀掉邬瑾?” 王知州上半身往后仰,靠在椅背上:“不能杀他。” 刘博玉飞快的拿眼睛在王知州身上过了一遍,心想气到这个地步了还不杀,必定是有要命的把柄让邬瑾握住了——握住了还不算,还能让王知州忌惮着说一句不杀。 真是厉害。 他小心翼翼道:“您的意思是,给他一个教训?” 王知州不紧不慢道:“明年春闱,凭他的学问,中个进士不是问题,但是考场里,难免会有意外。” 他一边说,一边回忆考场中的情形:“春闱是二月,春寒料峭,坐地冰凉,墨都呵不开,写上几个字,手就冻的发青,考场里,也有人炭烧不好,着火的。” 刘博玉是科考不成,才回家继承了家业,也知道在考试时,把手的再严格,也常有意想不到之事发生。 他便曾听闻有考生在春闱时发疯,士兵镇压的很快,但这考生也撕毁了临近号舍的卷子。 “要让邬瑾落榜,此事——”刘博玉皱眉,“难。” 他拱手道:“并非是小人敷衍,一是京都遥远,天子脚下,达官贵人数之不尽,就是想买个好号舍,都要有靠山,二来,春闱严格,士子生事,终生不得再进,想要找到人行事,也难办。” 王知州点头:“不好办,所以找你办。” 他心平气和不少:“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你们老鼠之间,自然也有道,你的货,不是也送去京都吗?那些买象牙的主顾,总该有能搭上话的吧。” 刘博玉垂着脑袋,慢慢转动了一下眼珠子。 事情再难,也有办法可想——让一个人考不上,比让一个人考得上,要容易千万倍。 幸亏王知州不是让他帮王景华舞弊。 他满脸为难地抬了头,是个忍气吞声的可怜模样:“是有道……小人……勉力一试吧。” 王知州从鼻子里嗤出声音来:“你最好是全力去办,否则邬瑾高中,你这漏舶商,还能干多久?” “是,是。” 王知州见他迟迟不动,欲言又止,就道:“有话就说。” 刘博玉连忙道:“小人想请知州您帮个忙,小人近来买了一艘船,出海回来,带了一船货物,让济州市舶司扣下了,说是要博买。” 博买便是市舶司贱价买走一整船货物,再转卖出去,谋取巨利。 王知州一挑眉毛:“不错,买卖做的远。” 刘博玉愧疚道:“小人实在是心切,堡寨战火不断,损失太大,这才想试试别的路,没想到出去的时候很顺利,却回不来了。” “市舶司嘛,”王知州摸了摸下巴,“老虎过去都要拔根毛下来,密州节度使从广州城门过,市舶司能奉钱四十万贯,这衙门可富裕的很。” 刘博玉欲哭无泪:“小人只能请您斡旋一二,否则就要血本无归了。” 王知州冷笑:“你倒是不吃亏,本官让你办点事,你立刻就还上了。” 刘博玉把腰弯的更低:“不敢,实在是赶上了。” “我看你没有不敢的,船上是有禁榷之物吧。” “没有,是一船苏木,小人头一回走船,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运禁榷之物。” 王知州眯着眼睛:“五成。” 刘博玉瞪大了眼睛:“这……小人……” 他咬牙道:“是,五成,把船要回来比别的都要紧,那条船也花了小人半个身家。” “滚吧。” “是,小人告退。” 三日后,刘博玉船上的货物从济州洛水码头卸货,送到了宽州,刘博玉悄悄将货物的五成利送去给了王知州,又叫人将其中一部分苏木搬进了家里。 苏木可以切片蒸香、入药,很珍贵,但是到了刘博玉这里,不仅珍贵,还另有用途。 他吩咐苏名泉:“打开。” 苏名泉持刀上前,试图在木料纹路中找到蜡封起来的痕迹,结果遍寻不到,只能劈柴似的劈砍下去。 一刀过后,苏木让他强行打开,中间是用蜡封的严严实实的南海犀珠。 苏名泉伸手一摸:“这家伙藏的,可真严实,爷,要我说,以后咱们都走海上吧,有这挣头,还走什么堡寨,又累,又要分出去那么多。” 刘博玉眉开眼笑:“都打开。”
第164章 父慈子孝 几段苏木都被剖开,里面封着的都是珍珠、犀珠、玛瑙珠。 纵然封在了蜡中,无法摇动,但是隐隐有珠光宝气,透蜡而出,让这阴沉的天色都增了光彩。 苏名泉啧啧赞叹:“大爷,咱们弃了堡寨吧。” 刘博玉抓着一把瓜子,“咔咔”地磕,一边磕,一边说话:“你不懂,堡寨是咱们的根,丢不得,再说海上也不太平,万一遇到风浪,连船都沉了。” 苏名泉挖出一大团蜡,抠出来两粒滚圆的珍珠:“这办法,谁想出来的?厉害。” 刘博玉笑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市舶司如此苛刻,下面的商人自然也有自己的道,只要肯花银子,就能打听出来。” 别说几粒珠子,就连禁榷的玳瑁、象牙、犀角、珊瑚,他们都有办法带回来。 苏名泉把珠子挖了满桌,刘博玉看的心情大好,笑眯眯道:“赏你一颗,拿去玩吧。” “那我挑一颗好的。” “都是好的,颗颗都是宝珠,那几个人身上的象牙取了吗?” 苏名泉挑出来一粒,对着天光看了看,塞进怀里:“取了,死了两个,这回的骡子不好用,要不是他们露出马脚,船也不会扣下,大爷,我有个想法……” 刘博玉一听他要长篇大论,立刻从小几上捡起一块桂花糕,塞进了他嘴里。 苏名泉有了吃的,咀嚼两下,就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又拿一块:“好吃。” 刘博玉磕着瓜子,漫不经心地想:“骡子不用在宽州,这总行了吧。” 随后他又想:“程三爷这一架打的妙,省了我不少事,就把这一船货要回来了。” 程家上下,也都觉得妙。 程泰山去王知州府上赔礼道歉,赔偿了无数的珍贵药材,外加一桌席面的钱,他做为认错的一方,丝毫感觉不到屈辱和气恼,所到之处,喜气洋洋,只差几只喜鹊帮他鸣叫。 作为接受赔礼的王知州一方,也没有获胜的喜悦,眉目之间全是愁容,心中和杜鹃似的日夜哀鸣啼血。 而程知府在外不便公然的欢欣鼓舞,还要在王知州面前做小伏低,替儿子赔礼认错,回到程府,才是真正人逢喜事精神爽,破天荒对着程廷生出许多父爱。 他见了程廷必叫“好儿子”,一双蒲扇般的巴掌也在曾经的“孽障”身上反复摩挲,把程廷摸的毛骨悚然,不敢出门。 直到别头试的龙虎榜张贴到宽州,程廷榜上无名,程泰山的慈父形象才轰然倒塌,本就不多的父爱化为乌有。 他火冒三丈,冲到程夫人面前,把人高马大还在撒娇的程廷薅了出来,锤的程廷哭成了活驴。 更令程廷痛苦的是,他的慈母也忽然变成了严母,并没有把他从父亲的巴掌底下救出来,反而在一旁冷眼旁观。 “我要离家出走!我要跟你们断绝关系!” 他一边哭喊,一边想,真是世态炎凉,不就是榜上无名吗,他本来也不爱念书啊。 王知州这时候脸上才露出了一点笑意——别头试对考生格外优待,十中取一,程廷苦读了这么多年,就是蠢成猪也该考上了。 程廷在家里鬼哭狼嚎之际,邬瑾已经在准备前往京都,赶赴春闱了。 今年宽州无秋粮可运送,进京的考生要在九月二十一日,和宽州启明钱庄的商队同行,前往济州,再在洛水换其他商队进京。 九月十九日,邬瑾从知府衙门领取了考贴,收在赶考的竹箱笼内,前几日邬意从书坊中买了一面小小黄布旗子,上书“奉旨赶考”四个字,也插在了竹箱笼上,说插上旗子,就不会遇到山贼。 邬母的包裹已经打了两三天,直到今天都还没打好,拿出来放进去,放进去拿出来,少了怕邬瑾受苦,多了怕邬瑾背着累,十分为难。 眼看着再过两天就要启程,她这包裹却是越收拾越乱,干脆先推着邬父去换银票——有了银子,缺什么就买。 饼铺只剩下邬意一个人看守,忙的团团乱转,整个家里,似乎只有邬瑾还镇静着。 九月二十日,邬瑾还和往常一样,寅末时起了床,穿衣梳洗,烧火煮水,等邬父邬母起来,给他们舀了热水洗漱,又在锅中煮米熬粥。 邬母揭开坛子盖,去夹咸菜,忽然失手打了坛子盖。 明日邬瑾就要远行,这一碎便是不吉之兆,邬母想起上一次春闱时的惨剧,登时五内俱焚,膝盖一软,恍惚着跪了下去。 地上冰凉一片,膝盖一触地,她立刻回过神来,就见邬瑾已经走了过来,搀扶她在椅子上坐下:“阿娘,我来。” 他蹲身收拾了瓷片,拿笤帚扫干净地,归置好笤帚,走到邬母身边:“阿娘,您哪里不舒服?我陪您去看大夫吧。” 邬母摇头,把心头异样压了下去:“不是,刚刚我又拿盖子又拿筷子,一时弄混了。” 她锤了锤膝盖:“老了,活到这个年纪,就由不得自己,心里再要强,身体也吃不消了。” 邬瑾伸手替她捂着膝盖,笑道:“那您今天就歇着,我正好心里慌,您跟爹一起去趟庙里,给我拜一拜,求个平安符戴在身上。” 提起此事,邬母倒把方才的不祥之兆忘了,一拍大腿:“我差点忘了。” 她赶紧站起来,又去夹咸菜,放在砧板上切成丝,揭开锅盖搅了几下,冲着外面大喊:“他爹,叫老二起来!吃了早饭,我们就去庙里拜拜,让老二看着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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