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重彦静静地看着火势,面上再无笑意,眸色凛冽如寒冰,“盯紧梁馀,有人怕是要灭口,别让他死了。” — 沈明酥已在仙丹阁住了三日。 凌墨尘进宫的第二年,皇帝便令人在自己宫殿的东南角修建的一座宫殿,专门给他用来炼丹。 殿内的人不多,算上沈明酥在内,一共就五个药童,每个药童分工明确,各自做着事从不交头接耳,一个比一个沉默。 沈明酥看了一眼跟前烧了大半的油灯,见几人还在忙乎,完全没有要歇息的意思,忍不住抬头问跟前捣药的药童,“你们不睡?” “国师还没回来。” 沈明酥愣了愣,“他不回来,你们就不睡觉?” 那药童极为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国师还在操劳,当奴才的怎可能先睡。” 沈明酥愕然,想说他没回来不见得就在操劳,如此说来,凌墨尘在她院子里睡的那几日,这些人都没睡过觉? 正疑惑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鸟鸣。 沈明酥还没发应过来,周围的药童已经齐齐放下来手中的活儿,吹灯退出了殿外。 合着还有暗号。 大半夜沈明酥确实困了,收拾好东西,起身走出殿外正要关门,忽然看到凌墨尘靠在门前的柱子上,一身紫衣玉带,目光眺向宫外。 沈明酥视线刚落到他衣摆上的一团黑灰,还没来得及问,便听他道:“不是想报仇吗,明日先带你去梁家。”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今天营养液破两千了,评论也破了三千,晚上加更哈!(疯子没那么好惹,每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发丝随夜风搅在身后,如流光铺在天地之间◎ 宫内虽不比宫外热闹, 但眼前层层叠叠的宫殿庄严肃穆,人往里面一站,仿佛也被这磅礴的气势镀了一层底气, 变得无所不能了一般。 “两年前,梁耳杀人, 梁馀掩盖真相,梁大公子梁清恒联合高安找了几个替死鬼交给了封重彦,如今你能动的只有梁家, 梁耳已经死了, 梁家大公子今日也将毙命,只剩下了一个梁馀,你再不出手, 恐怕就没机会了。” 梁馀与他没什么苦大深仇, 她想先要出一口气, 就让给她。 “以国师的作风,想必没这么简单。” 凌墨尘一笑, 回头看着她, “你就这么想我的?真心寒。” 沈明酥不理他的装腔作势。 凌墨尘讨了个没趣,弹了弹袖口上的黑灰, “对, 封重彦会阻止咱们。” 沈明酥又戳穿道:“他阻止的应该是你。” 凌墨尘一愣, 回头抱着胳膊看着她, “你怎么如此聪明呢。”见她脸带困色,一副不太想同他周旋下去的神色, 也没再逗她, 话锋一转, 颇为无奈, “可如今我被封重彦踩住了尾巴,咬住不松口,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擅自带走了沈娘子,再者,咱们想要继续查下去,我总得先甩掉他。” 沈明酥点头,“国师累了半夜,早些歇息吧,梁家的人命我求之不得,多谢国师相让。” — 翌日早朝御史台大夫周大人便将梁家布桩的账本拿了出来,皇帝看后震怒,短短一年,梁家竟然逃了三百多万两的税,去年夏季发大水,多少人户被淹没了口粮,他梁家哭穷,还假惺惺地把家眷的金银首饰都当了补贴进来。 还有上回,他要修缮皇宫,梁清恒跪在地上哭,说没有银子。 皇帝自然不相信他梁家真拿不出钱,他知道梁家有钱,但梁家的钱在哪儿他却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也取不出来,如今一本账本,把暗处的银子暴露了出来,皇帝心底高兴,面色不显,扫了一眼底下面如土灰的梁馀,当场便宣道:“传梁清恒。” 人却没能传上来,梁清恒已在牢中畏罪自杀,死了。 一个月的功夫,梁家死了两个儿子,其中还包括大儿子,皇帝凭着自己仁慈的名声,只让封重彦查办了梁家的布桩,没对梁家赶尽杀绝。 — 梁馀从里面出来,人险些没站稳,被边上的同僚礼部邵尚书扶住,同是曾经的四大家族,邵尚书搀住他胳膊,忽然低声道了一句,“你当我这些年为何不喜欢出人头地,这就是原因啊。” 梁馀脸色惨白,看着邵尚书的背影渐渐走远。 可为时已晚,他回不了头了,身在局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哪里还有退路。 梁馀拖到最后一个才离开了宫殿,一出宫门便看到了凌墨尘的马车候在了前方,见人来了,凌墨尘从窗内探出头,招呼道:“听说梁大人最近得了几盒上好的茶,今夜我到府上讨一杯如何?” 昨夜梁馀派人到宫中求救,前去的几波人都空手而回,此时再看到凌墨尘,接连而来的丧子之痛让梁馀的目光带了几丝怨恨。 梁家当年送他进宫,是为了什么? 可他多活了这么些年,到底不似自己的儿子那般冲动,梁馀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恭候国师。” — 梁清恒的死连梁耳连不如,有罪之身,丧事都不能办。 一屋子人哭了一轮,尤其是大奶奶哭晕死了几回,几个小娃也是撕心裂肺,梁馀听得心烦意乱,一人关进了书房。 听人禀报凌墨尘来了,梁馀才起身让人多掌了两盏灯。 本以为是凌墨尘一人过来,进屋时却发现其身后跟了一个药童,以往他过来从不带人,梁馀眉头微皱,还未发话,凌墨尘先道:“收的干儿子,名叫小十,梁大人不必担心,如今局势复杂,我总得找个接班人,若将来有一日出了事,也能再有一条路给你们。” 他只听说太监干儿子,没听说国师收干儿子的。 既然来了,话说到了这份上,也不能赶人,梁馀没什么表情,“国师请。” 凌墨尘落了座,沈明酥乖乖站在他身后。 凌墨尘先为昨夜的事情道歉,“还请梁大人见谅,昨夜我被封重彦困住了手脚,无法脱身,大公子的死,我很遗憾。” 梁馀一哂。 封重彦在宫外,他凌墨尘在宫内,如何能困住他手脚? 凌墨尘知道他心里有气,缓缓解释道:“大公子昨夜在地牢里交代了一些事情,封重彦趁机踩住了我尾巴,我父母的身份梁大人清楚,乃盗贼逃犯,一旦公布于世,我这国师的身份怕就要成为众人笑柄了。” 梁馀沉思了一阵,倒是有这个可能,心中对他的成见慢慢地放了一些,“国师的父母不是早已归天,他能查到什么?” 凌墨尘看着他,微微倾身过去,低声道:“就怕查到咱们头上。” 他们头上,还能有什么事...... 梁馀脸色一变。 凌墨尘继续道;“他封重彦是什么人,你我还不知道?睚眦必报,心眼比针小,梁公子上回在朝堂上公然与他做对,他能饶过他?” 梁馀不说话。 他梁家三人都栽在了封重彦手里,两个死了,一个废了一只手。 梁馀心中恨得牙痒痒,当着凌墨尘的面,到底是褪去了那副伪装,咬牙道:“这笔债,我梁馀总得讨回来。”忽然问他:“沈家娘子找到了吗?” 身后的药童一动不动。 凌墨尘慢慢直起身,端了木几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摇头道:“没有。” 梁馀皱眉,“奇了怪了,我分明听荣绣说沈娘子早在一个月多前便提出了退婚,离开了封家,从京兆府出去住在了尚书省,伤好后也没再回去封家,昌都就这么大,她能上哪儿去?” 凌墨尘替他猜,“许是被有心人藏了起来。” “还能有谁?”梁馀冷嗤一声,“还说他封重彦不喜欢,这般当心肝一样护着,能去哪儿?多半是知道了皇帝在找雲骨,把人藏起来了。” 梁馀这些话也不只一次同凌墨尘说,“还是老话,如今的死局,只能找到沈娘子,把她送到皇帝面前,让封重彦同他撕去,那才好看。” 凌墨尘不吱声,目光轻轻瞟了一眼投在地面上那道沉静的影子。 鼻尖一股淡淡的香味慢慢氤氲在空气里,凌墨尘趁着饮茶,宽袖挡脸,吞下一粒药丸。 梁馀浑然不知,也饮了一口茶,想着眼下的局势。 越想心火越烦躁,梁馀端起茶盏灌了半盏入喉,叹了一声道:“当年梁耳还是太冲动,不该把沈壑岩打死,应该像当初封重彦那样,折断他两条腿,再把人接到昌都,一份雲骨,两个瘫痪之人,你说封重彦会怎么选?” 梁馀脑子里竟然幻想起了那样的画面,大笑两声,“我呸!什么忠良,什么大义,赵良岳杀幼帝,谋夺皇位,他封家不仅不讨伐,还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这等助纣为虐的家族,他算哪门子的忠,哪门子的义?” 屋子内不觉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眼前渐渐模糊,神智飘散,“沈家,沈家也是帮凶,梁耳杀他们杀得应该......” 话音刚落,耳边一道声音轻轻地问道:“沈家的那位小姑娘呢,你们也杀了她吗。” “我倒是想杀,可沈家那位大娘子竟然被沈壑岩培养出了一身本事,两人逃到了昌都,找到了封重彦......” “沈二娘子也到了昌都,没死?”沈明酥声音微微发颤。 “谁知道呢.....”梁馀已经没了神智,只顺着问题她回答,“一年多没见到踪影,早死了吧。” 梁馀还在遗憾,“沈壑岩死得太容易了,他该回来昌都.......” 一共三十七道刑鞭,活活被打死,满院子都是血,死得太容易。 无尽的怒意和恨意几乎要冲破头顶,沈明酥气息逐渐凌乱,轻笑一声,问他:“死得容易吗?” 她没有杀过人,也害怕杀人,曾经连案板上的鱼她都不敢抓,可这些人杀光了她身边所有的人,逼着她举起了手里的刀。 父亲,母亲,月摇,沈家十八条人命的神灵在上,他叫梁馀。 是她偿还的第三条命,前两条都被封重彦杀了。 沈明酥从袖筒内抽出了匕首,缓缓走了过去,“他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就不能放过他,又或者,你们......痛快点,让他死得干脆,也不至于打到失禁,血洒满院......” 死得容易吗? 沈明酥双眸含着泪光,他死得一点都不容易,血染了一路,抽搐了半个时辰才落气。 刀尖往前一送,刺进了梁馀腹部。 这一日她等太久了。 久得她已经没了报复的痛快,她只恨,恨声问:“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们。 这么多人都能幸福圆满,为何偏偏是她,偏偏是她失去了亲人。 若非这些人,她还在幽州,此时和父亲坐在院子里撵采药,母亲煮好饺子,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着晚饭。 如今什么都没了,只剩她一个人还在泥潭里挣扎,翻滚,永远都爬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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