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点了灯, 灶坑内又有火光, 沈明酥看得清楚, 那一双手比起五年前白了许多,怎么也称不上皮糙。 眼见手背上起了两个小红点, 沈明酥起了身。 张媳妇家她来过几回, 屋里的东西也熟悉, 去水缸内舀了一瓢凉水, 再走到他跟前,轻声道:“手伸出来。” 封重彦一顿,待反应过来,心口被一股暖流冲击,蓦然一酸,眼底刹那间生了红,仓促地应了一声,“好。”转过身,乖乖地把手递到了她跟前。 冬季的水带着一股寒凉,缓缓地淋在他手背上,灼伤的疼痛瞬间被压了下来。 夜色静怡,水滴溅在火炕边的石头上,“嘀嗒”作响。 为怕打草惊蛇,所有人都隐在了暗处,唯有两人坐在了火坑前,封重彦微微抬头,痴痴地看着她垂下的眼睑,眸光灼热又轻柔。 像是一场美梦。 更像一场他从不敢奢望的施舍。 他是朝廷重臣,在所有人的眼里,他无所不能,一切冷暖,自有人伺候。 五年里,他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旁人也不敢接近他。可他终究不是圣人,看见朝中同僚一下朝,迫不及待往家中赶回的匆忙身影,看着他们穿着自家夫人缝制的夹层袄子,忍不住抱怨时,他心中唯有羡慕。 他也有妻子。 跟前的人就是他的妻子。 胸口又涩又酸,封重彦轻声道:“多谢夫人。” 沈明酥手一僵,抬起头时,封重彦已没有去看她,似是怕从她眼里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神色,垂着头,索性不去看。 沈明酥忽然生出了几分愧疚。 他乃一国之相,天资优越,本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而不是被她这般困住。‘她’已死了五年,他完全可以再找一位夫人,过上平常人的日子,享受天伦之乐。 有些话,沈明酥很早就想说了,她不是沈明酥,也不会再成为沈明酥,她给不了他想要的,“封大人,我们可以和......” “阿锦。”封重彦及时打断,没让她说出最后那一个戳心的字。 他不想听,故意逃避,沈明酥也没再往下说。 一阵沉默后,封重彦低声道:“你是我的命。” 他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彼此能听清,却又很清晰,沈明酥甚至听出了语气里的颤抖和沙哑。 封重彦埋着头,继续道:“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我不该推开你,我应该第一时间给你一个拥抱,虽然我知道,如今你已经不想要。” 没想到他还记得。沈明酥也后悔了,后悔‘临死’前不该对他说上那么一句话。 见他如此执着,这才意识到那句话,对当时的他而言,到底有多痛苦,沈明酥抱歉地道,“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很抱......” “我喜欢你。”封重彦蓦然抬起头来,瞳仁里那抹冰霜融化,湿意氤氲在眼眶内,被跟前的火光映得通红,头一回直面她的眼睛,哑声道:“一直都喜欢。” 他怎么可能会去娶别人。 无论她将来作何打算,即便就这样过一辈子,他也愿意,只求她别再丢下他。 沈明酥愣了愣。 并未去质疑他那句话的真假,那场宫变,他的行动已经给了她答案和解释,是以,她才对他说出了那句一直梗在心头的遗憾。 是释然,也是真心原谅了他。 若换成之前,她或许会为他的这句话而心动,但如今,心口却没有半点波澜,她给不了他任何回应。 偏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都是聪明人,无需说什么。 心底刚燃起来的火星期望,再次被黑夜里的沉默,一点一点地吞噬,封重彦一颗心一落再落,却不敢再往下说半句。 沈明酥起身去放瓜瓢。 “砰!”一声,跟前紧闭的两道门扇忽然被一股强力从外被破开,风雪吹进来的瞬间,沈明酥只觉手腕被人一拽,宽大的大氅挡在她跟前,风雪半点都没沾到身上。 火坑里的火苗弯了一个大腰。 雪粒子直扑在脸上,封重彦眼底的柔情一瞬消失了个精光,将沈明酥护在身后,目光紧紧地盯着闯进来的两头‘冬熊’。 手中弯刀一出鞘,必见血,人却没动,只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似乎生怕她跑了一般。 乔阳和秦智已从屋顶跃了下来。 ‘冬熊’意识到自己上了当,黑乎乎的身影滚在地上,忙往外撤,竟比人灵活了许多,眼见身影快要消失,沈明酥情急之下唤道:“伯鹰,追!” 封重彦一怔,回头看向她,还未来得及行动,屋内为首那只盯了他一个晚上的雪狼忽然快他一步,先冲了出去。 其余两只紧跟其后。 沈明酥顾不得去看封重彦的反应,从他手中挣脱,追到了屋外,只见两只黑乎乎的‘冬熊’一到雪地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夜里没有灯火,乔阳和秦智都看不清楚,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边追。 唯有三只雪狼,对着一处穷追不舍。 半晌后,似乎按住了什么东西,沈明酥心头一跳,忙冲了过去,“伯鹰,别咬死了。” 这回不止是封重彦,乔阳、福安、秦智,和身后一众侍卫,都听清楚了。 封重彦乃一过丞相,人出名,名字也出名,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小字为‘伯鹰。’但所有人此时又都看了出来,白金娘子叫的不是他,而是前面的一头雪狼。 众人纷纷惊愕。 福安已是呆如木鸡,白金娘子这是恃宠而骄啊,太大胆了! 封重彦走了两步,没见到人跟上,回头扫了一眼,“愣着干什么?等狼把人叼到你们跟前?” 声音平稳,竟没生气。 于是以福安为首的几人,心中又有了猜测,谁能想到堂堂封大人会如此纵容一个寡妇,连小字都愿意分享了,还分享给了一匹狼。 尽管内心惊骇万分,但都保持住了一张严肃脸,快速地追到了几头雪狼跟前。 乔阳已经先一步护在了沈明酥身前,从三匹狼嘴下,夺过了‘冬熊’。 用脚一踢,把‘冬熊’翻了个面,身后福安手里的灯火及时照了过来,只见黑乎乎一团,原来是身上披了一块白布,融入雪地后,难怪看不见人影。 一共两头‘熊’,已被雪狼咬烂了四肢,爬不动,在地上蠕动。 乔阳弯下腰,一把将那‘冬熊’头上的毛发扯开,底下竟露出了一张人脸。 双腮和下巴都留着胡子,典型的胡人。 沈明酥正要细看,手腕被人轻轻一捏,拉到了一边,封重彦没让她靠近,吩咐乔阳,“拖到州府,细细审问。” 一行人终于抓到了‘冬熊’。 张媳妇一家也都从地窖出来,躲在门扇后,小心翼翼地往外张望,被侍卫压住的两只‘冬熊’忽然一转头,像是疯了一般,用着蹩脚的大邺话,冲着几人怒声喊道:“叛徒!神人归天,天女不会宽恕你们!” 几人吓了一跳。 小孙子当场被吓哭,被张媳妇慌忙抱了进去。 只有张媳妇的公公脸色一白,呆立在门口,迟迟没有反应。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二更来了,有点短,明天继续加更,尽量粗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你是伯鹰?◎ 州府连夜亮起了灯, 知州大人吴文敬正歪在圈椅内打着瞌睡,听说‘熊’被抓到了,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青州不同其他地方, 经历过战乱,人口混杂又贫瘠。 这两年才慢慢有了好转, 临近年关,他忙着统计人口,亲自去附近的几个州府调取物资, 打算好好筹备一番, 让百姓今年过个热闹年,却不料这关头竟闹出劳什子‘冬熊。’ 慌忙迎出去,一面正头上的帽子, 一面急切问:“封大人呢, 都平安?” “已在地牢审讯, 我们的人倒没什么事,那两头‘人熊’倒霉了, 被白金娘子的三匹雪狼啃得满目全非。” 吴文敬一愣, “人熊?” 侍卫点头,禀报道:“‘冬熊’乃胡军假扮。” 先前陪着封家二公子封胥, 同胡军打了两三年的仗, 如今一听到‘胡军’二字, 吴文敬是恨之入骨, 当下骂了一句,“他娘的......” 来青州之前, 他也是进士出身, 在这儿呆了几年, 如今是没了半点文人的斯文, 跟着侍卫匆匆下了地牢。 地牢内火把亮如白昼。 秦智已经在审了。 吴文敬走过去,一眼便看了封重彦,在来青州之前,两人便认识,不仅认识,当初他来青州,还是封重彦的指示。 见其坐在一张官帽椅上,里侧似乎还有一把椅子,也坐着人。 吴文敬愣了愣,猜不出是谁还能与他平起平坐,不由伸长了脖子,这一瞧,更呆住了。 是白金娘子。 这几日封大人与白金的传闻他并非没有听到,但都不如亲眼看到的令人震撼。 两人不仅坐在了一起,封大人竟然还牵着白金娘子的手! 吴文敬内心惊骇无比,但见周围人神色淡然,也压住了满腹惊涛,不敢流露出诧异之色,上前行礼,“大人。” 封重彦转头看了他一眼,招呼道:“回来了?” “欸,刚到不久。” 封重彦没再看他,示意秦智继续。 秦智同一旁会胡语的译官道:“问他,谁指使的,目的为何,还有多少同伙。” 旁边的译官说,胡人不仅没回答,还忽然喷了秦智一脸血水,嘴里叽里咕噜一阵,还没说完,秦智气不过,抹了一把脸,一拳头就抡了过去,“真他娘的臭!” 打完才问旁边译官,“他说什么?” “说,所有的叛徒都该死,天神已怒,触怒天女的人,都会......” 秦智:“都会怎样?” 译官:“没来得及说。”被他一拳打晕了。 大邺同胡人的战线超过了百年,已乃世仇,当年封二驻在青州时,要是哪个胡人敢对大邺的将士喷口水,封二必然会将对方的舌头割下来。 气势养起来,很难再改,秦智一时没忍住,知道坏了事,不敢去看封重彦,退开一步,走到另一人跟前,“再问他,要敢喷老子,旁边这个就是下场。” 译官又说了一遍。 另一位胡人倒不喷血了,神色更激动,对着秦智叽里咕噜一通怒吼,唾沫子横飞,秦智这回咬牙忍住了,没去打断。 一旁译官听完却变了脸色,迟迟不说话。 秦智眉头一皱,问:“他说什么了。” “说大邺要,要遭天罚......”接下来的话,士译官无论如何也不敢往下说了。 秦智看不得他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胡人自来信什么天神,动不动就是天罚,这类话他听得多了,也没见天塌下来,不耐烦地道:“他咒咱们大邺什么了,你倒是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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