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经过一处卖羊奶的铺子,沈明酥走了过去。 铺子的老板沈明酥认识,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姓顾,人称顾小娘子。 和沈明酥一样,身边也只剩下了一位老头子,祖孙两人靠着家里的几头羊维持生计,不知道是哪儿人,但听口音能肯定是大邺人。 沈明酥掀开门前的布帘,喊了一声,“小娘子,来两碗热羊奶......” 话说完,抬头却瞧见里面已经坐了一人,圆领绿袍,外披同色大氅,头戴绯色方巾帽,肤色白皙,相貌周正,仪表堂堂。 正是知州大人吴文敬。 沈明酥一愣,“知州大人?” 吴文敬神色同样诧异,唤了一声白金娘娘,自然也听说了那句,十步之内白金娘子身后必有封大人行踪的言论,忙往她身后看去, 果不其然,封重彦跟着走了进来。 吴文敬忙起身行礼,“大人怎么也出来了?”说完瞧见了他肩头的药箱,便觉自己多了嘴。 这几日听了不少两人的传闻,同其他人一样,他已经见怪不见了。 屋子不大,仅有两张桌子,人多了便显得拥挤,碗里的羊奶已喝完,吴文敬极其识趣地道:“这儿的羊奶不错,大人和白金娘子慢慢喝,趁着天晴,下官去附近巡视一圈。” 封重彦也没有与他含蓄的意思,点头。 吴文敬过去给钱,十文铜钱轻轻地放在了顾小娘子手心,抬头不经意瞥了她一眼,脸色竟有些微红,低声道:“我先走了。” 顾小娘子收了银钱,并没有抬头,“大人慢走。” 顾小娘子虽没见过封重彦,但从适才吴文敬的话语里也认出来了,把两碗热羊奶端到了桌上,俯身行礼道:“大人,白金娘子,请慢用。” 口音软糯,人也长得甜美,加之性格文静,顾小娘子在这一条街上很讨人欢喜。 沈明酥饮完了一碗,转过头,忽然看到适才吴文敬坐过的那张桌上,放着一个木匣子,出声提醒道:“小娘子,桌上的东西收好。” 顾小娘子顺着她目光看去,脸上一抹诧异之色转瞬即逝,上前拿走了木匣子,道谢道:“多谢白金娘子。” “不客气。” 刚放下碗,外面一道瓷罐摔碎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是一句骂声:“你没长眼睛吗?” “你怎么说话的,你要长了眼睛,能撞上?” 另一人的声音更大了,“你没看到我怀里抱着酒?你就不知道让一下,走那么快,赶着投胎呢?” “你怎么不让,这条路又不是你家造的。” 那人哼笑一声,“你还就说对了,这条路就是咱们造的,你一个胡人,有什么资格来同我争,滚出青州,回你们家去。” 又吵上了。 这样的争吵在前几年与胡人打仗时,时常发生,大邺的百姓容不下胡人的后裔,胡人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近几年日子太平了后,很少再听到争吵。 沈明酥掀帘走了出去,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大多都是大邺的百姓,那胡人争论了几句,均被淹没在唾沫里,脸色慢慢地颓败,到底是认了输,“我赔你便是。” 沈明酥认得这人,张媳妇家的公公。 沈明酥正要去他家。刚生的牛崽子受不了冻,如同人一样染了风寒。 人群散开后,沈明酥便跟上了他,“张大爷。” 胡人到了青州后,都改了姓,随便起一个名字,把自己当成了家里的第一个祖先。 张大爷见是她,点了下头,许是刚同人吵了一架,又赔了钱,没什么心情,只寒暄了两句,便没再说话。 倒是脸上的神色不断地变换,一阵恐慌,一阵绝望,一阵又很悲痛...... 到了张家,封重彦没进去,依旧候在了外面,沈明酥找了张家媳妇,替小牛崽子开了一些药粉,让她混在食料里一道喂下。 回来时,看到张大爷坐在火坑旁,盯着火焰,动也不动,便趁着张媳妇给她付银钱时,轻声问道:“张大爷怎么了?病了?” “谁知道呢。”说起这个,张媳妇脸色很不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魂不守舍的,让他去找大夫瞧瞧,他也不听。”顿了顿,“昨儿夜里......” 似是怕人听到,张媳妇瞅了一眼身后,拉着沈明酥往外走,“昨儿夜里我起夜,想着去瞅一眼孩子有没有踢被子,你猜怎么着,我竟然看到那老头站在床边,一双手就这样......”说着张媳妇往沈明酥脖子上掐来,想到那场景,张媳妇自己的脸色都白了,“我吓得一声叫了出来,质问他要干什么,他却说想替孩子盖被子,可那孩子身上的被褥分明好好的,今早我同孩子爹也说了此事,孩子爹压根儿没当一回事,觉得是我多想了,哪里有祖父去害自己孙子的,我也是如此做想,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说完又后悔了,嘱咐沈明酥,“你可千万别与旁人说,这都是家里的事,我是实在憋得难受。” 沈明酥点头,“既然担心,就把孩子带在身边睡。” 张媳妇确实放不下心,夜里把娃带在了自己身边,被自己的夫君念叨了一阵,嫌她多事,又嫌弃床太挤。 奈何小孩儿一到了父母的被窝,哪里还肯单独睡一间屋。 农户家里的墙都是土墙,里面用竹篾编成,外面再涂一层泥巴,不隔音,隔壁的说话声张大爷听了个清楚。 论起来他才是青州本地人。 二十几年前大邺与胡军一场大战,他没来得及撤退,滞留在了青州,从此成了大邺的半个俘虏。 但大邺对他们这些滞留在青州的胡人并没有赶尽杀绝,不仅没为难他们,还给了他们生存的机会,二十几年来,他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老伴儿走了,跟前剩下了一个儿子,一个儿媳妇,还有一个六岁的孙子。 一家四口,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 可天神怒了! 要惩罚他。 张大爷没敢吹油灯。 点灯睡到了半夜,忽然一股凉风从门缝内吹了进来,油灯熄灭,张大爷也被惊醒,慌忙坐起来,只见门缝处不知何时塞进来了一张纸。 张大爷额头上立马冒出了一层冷汗,颤颤巍巍地下床,拾起来一看,上面赫然映着上回见到的那块天女图腾。 连续五天了。 那张图腾上依旧写了一排血红大字,乃胡语:“叛徒!接受天神的惩罚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跃跃去参加活动啦,晚了,不好意思。这章过了一张剧情哈。(红包继续)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我喂你一口应当◎ 州府。 一盆碳火烧得正旺, 封重彦把乔阳拿回来的几张黄纸一一铺开放在了几面上,身旁的几盏油灯把那上面的图腾照得清清楚楚。 还是天女。 图腾一样,但上面的字迹不一样。 沈明酥不认识胡语, 封重彦便在旁边用笔给她译了出来。 “天神震怒,大邺的孽种不能留。” “杀了他。” “杀了他们。” “叛徒, 天神即将震怒。” “叛徒!接受天神的惩罚吧!” 茅草屋太小,不方便议事,沈明酥又住在了州府上回歇过的那间屋, 坐在蒲团上, 看完了所有的图腾。 五福图腾,不同的文字,看得出来, 对方是在一步一步的紧逼。 难怪张大爷想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孙子。 沈明酥沉思了一阵, 道:“收到这些黄纸的人, 同‘冬熊’一样,都是胡人, 对方又在专挑胡人下手。” 还是同样的疑惑。 有的胡人好认, 初来不久,能从外貌上辨认。有的则不同, 如张大爷这般在青州生活了二十几年的胡人, 早就没了胡人的特征, 无论是外貌还是口音, 都难以辨认。 除非是身边非常熟悉的人,可熟悉张大爷的, 不一定就熟悉其他村子里的人。 是以, 最有可能是的对方有一本名册, 而这本名册便是青州人的户籍。 户籍, 乃知州府所掌,不可能外泄,见封重彦一直不说话,沈明酥问:“大人如何想?” 她歇息的是一间客房,木几不大,两人面对面坐着,又凑近盯着几上的图腾,忽然抬起头,瞬间撞进了一双黑眸内。 距离太近,能看清映入他眼底的一簇灯火,漆黑的瞳仁比起平日浅淡了许多,浮出一股浓浓的柔情。 似是已这般看了她多时。 适才她沐浴完,他才拿着图腾来敲门,此时她脸上没再描白金娘子的妆容,知道他在看什么,沈明酥瞥开目光,怀疑自己说的话,他压根儿没听,又问了一遍,“大人如何想?” 封重彦道:“好看。” 他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沈明酥愣了愣。 再抬起头来,封重彦已收回了视线,眼睑下敛,看向木几上的图腾,嘴角却微微轻扬,那张正经的脸色难得出了一抹轻佻捉弄的意味来。 这样的神色出现在跟前这张脸上,沈明酥着实有些意外。 早年在沈家,几乎都是她主动,即便后来两人确定了关系,他也是一派正经,连说句情话也是认真无比,眼神坚定地像是在同她发誓。 说得最多的一句,大抵就是,“别闹。” 沈明酥迟迟不说话,封重彦又抬眸来问她,“抱歉,刚才走神了,娘子说什么?” 沈明酥这回能肯定,他这句‘娘子’,多少含了点别的意思,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确实不太适合独处,“天色晚了,大人明日再谈吧。” 正要起身,封重彦握拳轻咳一声,拿起了木几上的图腾,微微皱眉,压住了眉眼之间的笑意,正色道:“确实都是胡人,目的也很明确,一是报复这些人忘本,背叛了自己的家国,二是想利用他们对抗大邺,大战在即,企图让青州乱起来,搅乱军心。” 五年前,还会有胡人时不时聚集闹市,骂大邺占领了他们的领土,这几年,很少,几乎没有。 于胡军的统治者来说,并不是好事,封重彦缓声道:“胡人与大邺不同,生下来便被灌输了天神与天女的传说,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是天神和天女的后裔。” 他神情专注,声音低沉,转眼说到了正事上。 沈明酥倒是疑惑了。 他又听见了? 沈明酥知道他所说的意思。 既是天神和天女的后裔,便必须得效忠于那片土地,效忠于他们的皇室。 但人终归是凡人,一颗私心在前,经历过了战乱的折磨,这些胡人好不容易吃饱穿暖,平安地活了下来,心中那份遥远的信仰早已被安定的生活和亲情所冲散。 他们只想活下来,想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统治他们的人则一样,将他们视为已有,一日为胡人永生是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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