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谈?” 这由不得南宫姣不惊讶,这可是清谈,皇兄虽不至奢靡,可向来最喜玩乐,曾一度对佛家道家大儒之道嗤之以鼻,而今竟能半只脚踏进去,还爱上了清谈? 皇后说起来只有苦笑,“朝中糟污想必皇妹也听说了,不到一个月的工夫,陛下日日烦忧,瞧着竟比未登基时老了好几岁,从前的一概喜好也都没心思摆弄了,日日困守在朝务中,又实在没什么好法子解决,还是这位术士主动为陛下解忧,献了清谈这么个法子,这几日才好些。” “竟是这般,”南宫姣心下若有所思,面上跟着惆怅,“我还以为皇兄登临皇位,定意气风发,迫不及待地忙于施展抱负,没想到……” 皇后摇头,叹息。 “一开始,陛下何尝不是这般想的呢。只是这世间事啊,总是想起来容易,办起来难。 先帝荒废朝政十几载,而今就算想办些事,无人可用便也算了,总能想些法子,可国库里竟分文不存,巧妇尚难为无米之炊,遑论一国之君呢。 而今陛下手中啊,是人也无,钱也无,空有一腔抱负,无非折磨自个儿罢了。” 皇后是当年德妃,当今太后亲自为自个儿皇儿精心挑选的嫡妻,还要比陛下年长两岁。 成婚后一直琴瑟和鸣,怕是而今,连太后这个生身母亲都没有皇后了解陛下。 理所当然,也是最能体会陛下苦处的人。 加上现在后宫中干干净净,皇帝心思也不在美人儿身上,她虽与先皇后有同样心软的毛病,却无伤大雅。 二十几年顺风顺水,朝中的局面也更多是男人们要去烦忧的事,她的烦恼,无非是自个儿丈夫的愁眉不展。 因此,身上那一份善良尚存,对南宫姣这个公主,也更多是怜惜而非嫌恶。 皇后所说,南宫姣自然也没什么法子,只是跟着一同长吁短叹,顺便道些对皇兄皇嫂的感念之情。 未几,听得隔壁门响,里头帝王爽朗的笑声传出来,还有一个温润的男声,听着有些耳熟,只是音小,分辨不清。 皇后也听见了,眼睛一下亮了,“这位郎君果真高明,我都不知多久没听见陛下这般笑了。” 两人一同出去,正殿内皇后所说的术士也恰好出来,南宫姣抬眸一刹,步伐微不可见地顿了瞬息。 一眼交错,似是容了千言万语。 惯穿的月白直裾多了精致的绣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面容分明与之前一样,给人的感觉却大有不同。 与她的变化相似,也与这宫中许多人的变化相似,是权势、是野心带来的欲望与底气。 一切一切,与淡泊再无关联,这般鲜明清澈地在他眼中,在被她身影满满占据的黑色瞳孔里。 “司空殿下。”南宫姣微微颔首。 “公主。” 他笑起来,这笑容一如既往,真挚温润。 仿佛就算海枯石烂,他看她的眼神,也始终一如初见。 让南宫姣想起那个雨夜里,他惊慌地望向她时,满目疼惜与无措。 有什么东西,直击灵魂,比得上亘古的天地。 皇后先行,她与他错身而过,彼此宽袖短暂由风吹动,贴合摩挲一刹。 司空瑜忍不住手掌向上,在袖中做出接捧的动作。 可哪里拢得住一刹的时光。 身后殿门合上,他的手缓缓捏紧成拳。 殿内内侍在身侧指引,直到帝王身畔。 皇帝皇后亲热交握双手,南宫姣立在一旁,静静看着。 待皇帝目光投过来,她方郑重行礼,谢陛下大封恩赏。 皇帝笑容肉眼可见淡了下来,只浅浅颔首。 看到皇妹的一刹,他脑中首先浮现的,是不久之前,舅父对澜瑛阁这头虎狼蚕食皇家利益的痛心疾首。 还有近乎命令地,要求他先拿皎月公主开刀。 可是…… 皇帝心颤了颤。 舅父一次次恨不得立刻除掉的人,都是他的血脉亲人啊。 四皇弟是无可奈何,是不得不为,那皇妹呢,皇妹何辜啊。 这般想着,皇帝看向南宫姣的眼神,带上了些许不自然。 笑容堆不起来,只连忙请她起身。 皇后敏锐察觉,自然地笑着嗔道:“行了陛下,我也就是来瞧瞧你,你好了,我便也放心了。宫中还有事,便不打扰你与皇妹说话了。” 皇帝见状,拉住欲转身离开的皇后,凑近说了几句体己话,惹得皇后瞪他一眼,拽回自己的袖子,随意一礼,款款行了出去。 南宫姣低眉,在皇帝叫她时才抬眼,神情因他的态度有些无措。 皇帝叹了口气,领她入内,示意她坐在榻上。 “身子可好全了?” 南宫姣抿唇点点头,“多谢皇兄关心。” 皇帝沉默。 他着实不习惯,不习惯皇妹对待他时这样拘谨的模样。 但不可否认,也因此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 在朝堂上越展不开手脚,就越害怕别人对他这个皇帝不敬,仿佛里子没了,面子就成了唯一剩下的东西,他只能牢牢抓住,不容有失。 现在看到皇妹这样小心翼翼的态度,他也不用担心又翻起不久之前所谓年少轻狂的账来,可以安安心心坐在龙椅上,摆出皇威的架子了。 “皇妹不必如此,以前我们兄妹如何,往后便还是如何。” ----
第28章 初雪 南宫姣眸色微动,嘲讽的光在暗处一闪而过。 口中恭敬:“皇兄已是帝王,皎月不敢逾越,如今因着皇兄,皎月的日子已比从前好过太多,若行事反倒还如以前那般,便是不知好歹,辜负皇兄恩泽了。” 皇帝往椅子后靠了靠,心里头又舒坦不少。 舅父就是大惊小怪,皎月这个丫头,他从小看到大,哪有什么不了解的。 何必动不动就提什么生啊死的,如今不就很好,澜瑛阁阁主不是看重她吗,皎月人在宫里头,那澜瑛阁做事不得顾忌点? “皇妹言重了,你是吾仅余的兄弟姊妹,那些封赏,再没有谁比皇妹更担得起了。” 说着说着,眼前又浮现这些日子一直萦绕着的,四皇弟的死状。 沉郁压上心头。 生死大过天,随着时间流逝,逝者不堪的情状在记忆中淡去,留下的,是愈来愈清晰的,彼此间兄友弟恭、肆意欢笑的时光。 于是看向南宫姣的眼神愈亲热了几分,“皇妹不必拘束,都是皇妹应得的。” 南宫姣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眸亮晶晶地,乖顺惹人怜。 皇帝叫人上了茶与点心,摆开棋局。 以前他从不屑于这样附庸风雅的事,如今却一日比一日更离不开。 幸好南宫姣对棋局也并非一窍不通,如此倒也你来我往,够得上一场兄妹情深。 黑白交错间,这一局棋,成了皇帝这些日子里除了清谈,难得悠然自得的时刻。 酣畅淋漓,举杯言语间渐渐有了从前三皇子倜傥的模样。 可待日影一寸寸挪远,南宫姣懂事地提出告退,皇帝笑容里头的真切像指间的沙,怎么拢也留不住。 他又是那个万人之上的帝王了,可却不是统领皇土的帝王,而是被日日欺瞒,竭尽全力挽救破碎河山,却收效甚微的帝王。 江山社稷、尔虞我诈,压得他连提起唇角的力气都无,心间满溢的怒火更像是他无能的印证。 南宫姣漫步下了白玉台阶,身后殿内吵嚷的声响震耳,守卫惊疑不定的目光投过去,面色惶恐。 南宫姣却如若未闻,稳稳上了辇。 庙堂再高,也是百姓托起来的,百姓水深火热,帝王但凡正常些,都过不安稳。 辇行一路,临近含凉殿时,天空竟飘下了点点的雪,轻盈脆弱的雪花落在她颈脖间红彤彤的狐绒上,也落在她长长浓密的眼睫。 还簌簌落在朱红门的另一侧,如玉郎君泼墨般的长发间。 这是今年冬日的初雪,沁凉美好,萧瑟中透出温暖之意。 郎君向她的方向行了两步,南宫姣叫停了辇,让他们先回去。 踏进这道朱红宫门,再行一射之地,便是含凉殿。 南宫姣看着轿辇在风雪中渐渐行远,回眸时步摇金芒闪动,抬眸郎君已至身后。 南宫姣微微一笑,“听闻殿下如今是陛下跟前红人儿,皎月恭喜殿下。” 司空瑜无奈摇摇头,“公主莫要打趣儿我了,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寻了个差事,不至于饿肚子罢了。” 南宫姣被这话逗得笑入眉眼,微仰着头看着他,一双眼只映着他。 让他的心软软塌下一块儿。 “殿下寻我,可是有事?” 司空瑜眼神切切,让她一瞬窥见那眼波底下暗藏的庞然汹涌。 可最终随着言语淌出的,仍是涓涓细流。 “那日公主身中蛊毒,我始终忧心,如今看到公主身子大好,便放心了。” 南宫姣没说话。 若只为一眼,何必专门来此等候。 风雪愈大,吹得二人衣衫猎猎,南宫姣看到他面色发白,一身君子骨依旧巍然不动。 “公主,”他上前一步,“而今新帝虽好些,可公主您……” 眼眸垂下,脸颊鼻尖的红比雪的白还要惹人。 “您也万要小心,尤其是镇国大将军……” 南宫姣看到自己的衣摆被风吹得拍上他,后退一步,抬眸,“风雪大了,天冷,殿下早些回去吧。” 司空瑜闻言浅笑,“公主向来聪慧,知道我在说什么。” 南宫姣回视,望进他深邃的眼眸,没有开口。 她当然知道。 天子近臣,尤其术士之流,最能窥见隐秘之事。 他这样说,只能是镇国大将军已经起了心思要除去澜瑛阁,且明面上与澜瑛阁有些许关联的她,首当其冲。 他送上门来,给了她的猜测一个肯定的答案。 若之前,他的处世之道是出世,知人间疾苦也顺从于苦难,从心自洽。 那么此时,他的所作所为,便是入世。 成了与她一样,要去主动改变这不公的世间之人。 她不知他为何有了这般转变,却抑不住,生了几分同类的惺惺相惜。 开口,答他一开始寻她的缘由。 “多谢殿下关心,我身子已然大好。只是,若因我使殿下劳顿,害得殿下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字字句句,都是逐客,半句不提邀他入内,宁愿将他赶回遥远的三清阁。 此时风雪大,难道路上,风雪便不大了吗? 司空瑜于垂袖中搓了搓手指,告诉自己,别急,时日久了,会有机会的。 这才调整好了表情,欣然告辞。 南宫姣转身,神色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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