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凉殿宫侍迎出来为她撑伞,她侧身避开,悍然迎着风雪,裘袍被风吹得向后张开飞舞。 她跨进门槛。 雪花点点,在她的眼睫眉梢,也点缀在她通身的华贵冠冕服饰上,厚重宫门在她身后重重合上。 “小公主。” 南宫姣仰头,看到刘叔端端立在殿门正中,风雪被屋檐挡住大半,依旧有许多扑到他身前。 南宫姣快步迎过去。 皱眉道:“风雪这么大,你腿才刚好些,谁叫你出来的?” 刘延武老大一个人儿了,被训得孩子似的低下了头,跟在她身后。 南宫姣让将殿门关上,单手扶着刘叔到了暖阁。 暖阁是含凉殿中,除了刘叔房里,地龙烧得最旺的地儿,南宫姣又叫加了两个火盆,才觉得满意了。 将椅子安放在火盆不远处,硬要压着刘叔好好烤烤火。 刘延武哭笑不得,“腿比之前好多了,今儿个不疼。” “现在不疼,不小心的话指不定夜里疼呢。”南宫姣语气硬邦邦的。 “好好好,都听小公主的。”刘延武笑得合不拢嘴。 因此被小公主瞪了一眼,他却笑得更开心。 自个儿带大的孩子,嘴上说得再怎样不认同,心里头又哪能不受用呢。 希望她绝情一些,是想让她未来可能面对的种种磨难更少一些。 可真的被珍重地放在了心上照料时,鼓鼓胀胀的动容堵在胸口,甚至觉得哪怕再无明日,也此生无憾。 . 月色翻涌,南宫姣换上澜瑛阁的打扮,如暗夜鬼魅,落雪无痕,避开密密麻麻的巡逻侍卫中悄然出了皇宫。 南宫姣虽然嘴上没有正面回答司空瑜,心里却早早地有了答案。 她不信许多人,可对这位燕昀质子,却奇异地有了几分信任与笃定。 笃定他不会骗她,甚至笃定,他一心为她好。 在宫中活得久的人,对于人心向来有种敏锐的直觉,这直觉能辨出奸恶,也识得了真正的善意。 让她疑心的,不是这善意本身,而是这份善意的由来。 “主上。” 死侍躬身行礼,双手托起一摞卷册轻轻放在桌上。 澜淙:“主上,这是我们调查出的,司空瑜的所有生平。” “所有?” 南宫姣手指滑过侧面书脊,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一个在世上活了近二十年的人,在澜瑛阁事无巨细的调查下,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东西? 便是燕昀王本人,南宫姣若是想查,也不止这些。 澜淙回道:“是,这就是所有了。” 自主上下令至今,过去的时间不算短,阁内弟兄夜以继日使尽所有手段,才找出这些。 这里的每一条消息,就没有哪条是轻松得到的。 南宫姣手指轻轻敲击着卷册,仔细回忆着过往与司空瑜相关的蛛丝马迹。 不曾留意过的细微神态、微妙的动作,在这样费神的、对记忆的剖析中渐渐清晰。 待差不多了,南宫姣翻开手中卷册,一册一册走马观花看了一遍。 最后手放在上面,意味不明笑了一声。 “镇国将军那边的消息呢,拿来了吗?” 卫瑛手中握着剑,自门外走进来,“镇国将军要皇帝将您囚禁起来,以此与澜瑛阁谈条件,而后再斩草除根。” 卫瑛面无表情,直视前方的黑眸含着两团火焰,腾腾燃起整间屋子的躁动。 就像他手中没有入鞘的长剑,锋利无比,一往无前,且杀意腾腾。 南宫姣乜斜着眼,弯起的唇角更似嘲讽。 口中道出的却是夸赞,“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军,这般直觉真是了得。” 她有把握将军府不可能知道她与澜瑛阁再多的关联,可仅凭已发生的事,仅凭那么几面,就生了这般想法,不可谓不厉害。 可是呢…… 南宫姣身子向后,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再如何,他也只是个大将军,而已。 帝王舅父的身份,越界了,只会引得更深切的猜疑。 ----
第29章 姬轻 而他自身,怕是还沉浸在外甥对他言听计从的从前。 外戚专政之所以能屡屡发生,不就是一个鸡犬升天妄自尊大,一个权柄流失猜疑日深。 万人之上不是真正的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也总想越过那一人独享天下尊荣。 人心向来贪婪。 一个越有本事,另一个越没本事,这其中的纠葛就越曲折越复杂,越无可挽回。 卫瑛闻言蹙眉不解,却再未出声,只静静等着听吩咐。 “皇兄可是个孝顺的人呐。” 南宫姣意味深长,“咱们得给他们送份好礼。” 枯藤上两声鸦叫,南宫姣目光悠悠地移过去,卫瑛身形一闪,残影自窗而出,再现身,手里头牢牢握着乌鸦的两只翅膀。 这乌鸦也是个有灵性的,感知到了危险,一动不动,乖乖任由这只手抓着。 南宫姣起身,手自暗红的袖中伸出,露出带着黑皮手套的纤长手指,指尖轻轻点在乌鸦头上,再慢慢慢慢,滑到尾部。 乌鸦斑斓的黑羽被这痕迹分割成两半。 南宫姣眯起眼睛,弯着唇角用手掌将痕迹抹平。 转身,轻轻一句,“放了吧。” 乌云遮住暗夜明月,几抹身影融入夜色。 再出现,是在宫中东南角一处荒废的宫殿。 宫殿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院里的草长得比人都高。 再往里,视线越过高高的草丛,便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穿着破破烂烂的宫裙,趴在杂草边扒着什么东西往嘴里塞。 南宫姣认出,那宫裙与她之前所穿一模一样。 所谓之前,尤指那个弑杀先帝的雨夜。 “主上,是从松鸣鹤手底下的小中人那儿得的消息,道是肖均提的,寻一个同为不祥的宫妃当替死鬼。” 替死,替谁的死,只看这身衣服,就知道了。 松鸣鹤的算盘,不可谓不歹毒。 一步一步,环环相扣,连天机谷都算了进去。 揪不出、或是压根儿就不想揪出弑君者,又要推人登上帝位,就得制造出一个凶手,以示先帝之死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更是为了给天机谷一个交代,好名正言顺得到天机谷赠予新帝的天机诏书。 每一份天机诏书,都是由帝王之血秘制,只供一任帝王使用。 毫无疑问,她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交代”。 也算是误打误撞找到了正主儿头上。 动机是现成的,人也是现成的。 唯一让人觉得不可能的,是本事,柔弱的不祥公主,哪来的杀人的本领呢? 但杀人的法子千千万,尽可想办法编排得合情合理。 于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可他们没想到,当今新帝与澜瑛阁掺和了进来,成了她背后之人。 顿时,眼看好端端的算盘要不成了,就有了这么个主意。 先找个假的,若顺利登到那个位置,一个公主,还不是说没就没。 南宫姣勾起唇角。 可惜啊,谋算再多,而今也是无用。 改天换地,人死灯灭。 新朝新政,与旧时再不同。 南宫姣脚步轻点,悄无声息落在这人身后。 疯癫女子似有所觉,爬着转过了身子,仰头看她。 赤藤覆面,女子自然什么都看不见。 南宫姣低头,反将她一览无余。 这是一张与她不相上下,称得上绝色的面容。 她认得。 若说她的不祥批命,是司天台出手,属为国遮羞。 那么这女子,便纯粹是因后宫倾轧,他人凭空捏造。 祸因,便是她这一张脸。 一张祸国殃民,引人嫉恨的脸。 那时她的母妃薨逝不久,先帝荒淫初显,又恰好遇见这么一个美人儿。 一时宠冠六宫,占尽风头。 先帝的兴致没持续多久,倒是惹尽了后宫诸人的恨意。 昔日的恩恩怨怨都不作数了,就卯着劲儿专对付这么一个人,连皇后德妃都乐于作壁上观。 结果呢,就是现在这般。 疯癫痴乱,于冷宫中自生自灭。 南宫姣伸出手,指尖隔着帕子,倾身挑起她的下颌。 女子顺着她的力道抬起脸,痴痴地望着南宫姣,“你是来救我的吗?” 南宫姣勾唇,“姬轻,你可知我是谁?” 姬轻没开口,反应了一会儿才理解了面前人话语中的含义,眼眸顿时亮了。 暗夜无星,星光尽敛进她的眼眸中。 “神仙!”姬轻一拍手,嘿嘿笑道,“你是来救我的神仙!” 帕子飘飘然落下,亲吻泥尘。 南宫姣的手抚上了她的眼。 绝色的脸被灰尘遮掩,眼眸却没有。 干净透澈如初生。 没有烦忧,没有怨怼,没有慌张。 惹她来了兴致,柔声哄道:“是呢,只是啊,得等些时日,等穿着灰色衣裳的人要来抓你的时候,我就来救你走。” “而且,要保密,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闻言,那双清澈的眸染上不解,歪头似懂非懂地应了。 南宫姣摸摸她的头,“乖,很快的,别怕。” 回应南宫姣的,是一个灿烂的,讨好乖巧的笑容。 遮不住的美丽,像掌心里绽放出的一朵花。 让南宫姣想到到了窝在人怀里,娇声撒娇的小奶猫。 猫啊狗啊的她是没工夫,但若是有这么一个人,似乎倒也不错。 笑意自交织的赤藤后透出来,黑色手套拍了拍姬轻的发顶,满意叮嘱:“好好记着,别忘了。” “嗯嗯!”姬轻很坚定地点头。 她再一抬眼,面前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刚刚的神仙就像臆想出来的幻梦,忽然就散了。 姬轻眼睛睁大,圆溜溜地四处看,末了惊叹出声,“不见了诶,好厉害呀。” 暗处的南宫姣笑眯了眼。 转身,随口问身旁,“都办好了?” “是,都办好了。” “嗯。”南宫姣颔首,“那回吧。” 沿着宫墙绕路至太液池东面,轻踏晶莹覆雪的冰面,入含凉殿后殿。 南宫姣正要踏上楼梯,澜淙出声,“主上,万一镇国大将军查不到这儿……” 南宫姣回头。 宽敞的木质楼梯,阑干雕花繁复,三步一盏壁灯,淡金色的光芒静静跳跃。 赤藤面具半摘,只露出一双精致美丽的眼眸,含着漠然冰冷的光。 澜淙噤声。 南宫姣:“那便权当一步闲棋。” 面具摘了下来,被她拿在手上,随意地,轻巧地,仿佛随时会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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