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把伞撑开时本是上前了两步,想将阮问颖罩拢在下面,是一个很符合其温厚之态的举动。 然而阮问颖却默默地往边上退了退,宁可把自己暴露在风雪中,也不愿受到他的照拂。 又有山黎不知从何处行来,捧着一件碧青色的斗篷展开,同谷雨小暑一道给她披上系好,戴上雪帽,滚边的绒毛将她整个人捂得格外暖和,脸色莹润动人。 太子见状,就没有再往前,转头看向杨世醒,询问:“六弟意下如何?” 杨世醒微微一笑。 “不如何。” 他缓步行至阮问颖的身旁,轻慢开口:“这雪下得的确不是时候,倘若天继续晴下去,大哥还准备缠着我的未婚妻子做什么?” 太子一愣,失笑道:“六弟这话有些严重了,我——” 杨世醒打断他的话:“大哥与表妹素无来往,此番交谈,想是因为年前庆功宴一事,想要朝表妹道歉。” “大哥的这份歉意,我替表妹心领了,但父皇已经给我和表妹赐了婚,又有庆功宴上沛国公之言在,大哥与表妹如此接触,怕是有些不好,恐生误会。还是请回吧。” 像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明晃晃地下逐客令,太子的脸色一阵变幻,最终勉强弯出一个笑容,道:“是,六弟言之有理,那大哥便等你们大喜之后,再择日亲自登门拜访。”讪讪离去。 阮问颖也没有想到杨世醒只用了三两句话就激得对方退避三舍,在惊叹之余也感到了几分无措。 她原本打算借着两人交谈的时机,盘算好等会儿面对杨世醒时要说什么、该有什么反应,没想到交谈一下就结束了,让她根本没有盘算的时候。 至于“缠人的家伙终于离开”的舒气,她也没有多少,因为早在见到杨世醒时,她就知道他一定会处理好这桩麻烦。 反而身上的这件斗篷完全是意外之喜,让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几分受宠若惊,心中升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她往边上错开一步,与身旁人拉开一点距离,抬起头,有些局促地朝他笑了一下:“你……你来啦。” 杨世醒看向她,俊美的脸庞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她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目光随着心一同沉到底处。 跟前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冷哼:“同旁人可以相谈甚欢,见到我就避之不及,怎么,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还是说我身份低微,比不上金尊玉贵的太子,不配和你说话?” 阮问颖一惊,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地言语,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周围,生怕他人把这话听了去。 等见到山黎同谷雨一干人等都低头垂首、退避得远远的,才意识到,在不知晓杨世醒身世的前提下,旁人纵使听见也只会觉得他是在说反话,没有它意。 这么想着,她就稍觉舒释了一二。 又很快变成懊恼,心想,她干嘛要替他担心,她病了这么久都不曾得他一声问候,他不过是哼一声气、说两句话,她就这么上赶着做什么呢,一点也不自重。 思虑圜转间,她的目光已是再度对上了面前人,原先那股被压下去的局促重新浮起,想要避开觉得刻意,对视又觉得不自在,踌躇犹豫,陷入了一种怪异的窘态。 杨世醒则还是一副原来的情态,微移眸光,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淡然道:“春时刚至,冰尚未开,你就穿着这么一身单薄的衣裳出来了,还真是不怕冻。想再病一回?” 阮问颖被说得有些委屈,她只是把斗篷和缎巾去了而已,其余还是冬天的打扮,怎么就算单薄了?想嘲讽她也不必这般挑刺。 而且谁能想到这天好好的忽然下起雪来了呢?明明正月都已经过了一半……昨夜她也是穿这么点游园的,没觉得冷,今日要不是遇上了太子,她亦不会在外头耽搁,早早回到了马车上。 接着,她才反应过来,对方这句话里透露出了怎样的一则消息。 “你……”她又一次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你知道……” “我知道。”杨世醒没有等她把话说完,气定神闲地应了一声,唇角扬起一个不知道是嘲讽还是随性的笑,“我还以为你会借此假装失忆,看来是我多想了。” 阮问颖一怔,待明白过来之后,颇有恍然懊悔之感。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一招呢?她昏迷不醒了有好几日,假说被烧得迷迷糊糊、忘记了一些事,旁人也不会怀疑。 这样一来,所有困扰她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她不必再困扰杨世醒的身世问题,也不必再担心他二人间的情谊。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阮问颖扼腕不已,又不好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讪讪一笑,道:“这话怎么说的……我——我像是……” 她越说越小声,最后更是把话尾直接隐没,随飘雪一起融落。 不是她心虚,是眼前这番情景实在令人无处着手。 她和杨世醒的关系已与往日大大不同,她若再像从前那样撒娇歪缠,总感觉很别扭。 像陌路后重逢的故人,客套也不好,熟稔也不好,只余万般尴尬,不如不见。 雪花扑簌簌落下,寒风滑过结冰的太液池面,带来一阵染着梅香的春寒。 阮问颖立在梅花树畔,一袭碧水天青的斗篷裹着她柔软娇小的身子,露出里头一点丁香色的外裳,不比梅花艳、却有芯蕊娇,显得分外不可方物。 她低着头,沉默不语,长而微卷的睫翼沾上几粒洁白的细雪,又在垂眸眨眼间消去,于无声处绽开动人的颜色。 杨世醒看着她,缓缓开口:“你——” “殿下。”三益从一旁走来,行礼告了一声罪,对他附耳低语了几句。 杨世醒听了,眼底的眸光沉了几分,面色依然不改,平静地对她留下一句:“这雪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你既然已经谢过了恩,就快些回去,不要再乱耽搁。太子没安好心,你往后避着他些。”转身利索地离开。 阮问颖咬着唇,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失落。 虽然她刚才是想着比起再相逢不如全然不见,但难道他们真的要就此陌路了吗? 她——她还是—— “姑娘。”一声轻轻的呼唤拉回了她的思绪,“这雪眼看着下得越发大了,姑娘大病初愈,不宜受寒,还是快些回去吧。” 阮问颖循声看向对方,有零星的发怔:“……你怎么在这儿?”或者说是怎么还在这里,没有跟随杨世醒一起离开。 山黎含笑言语:“自从姑娘出了长生殿,山黎就一直跟随着姑娘了,只是姑娘未曾发觉而已。” 阮问颖听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小暑就在一旁笑开了,道:“我说呢,怎么才刚下起了雪,姐姐就拿了斗篷过来,还以为是老天派过来帮助姑娘的,原来是六殿下。” 谷雨也是一笑,然后顿了顿,觑了一眼阮问颖,才附和道:“这一回真是多谢姐姐了,太子殿下忽然这般行事,若非六殿下前来解围,我们姑娘恐怕招架不住。” 小暑轻哼着挤出一句极细微的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太子殿下和我们姑娘平时都没什么交情,忽然来这么一下,肯定是像六殿下说的那样不安好心,姑娘以后可得当心些。” 谷雨责备地瞪了她一眼,低低警告:“慎言。” 小暑心虚抿嘴,表现出一副受教的模样点头。 山黎恍若未闻,继续对阮问颖笑着:“姑娘快请回吧,我送姑娘到宫门口。” 但这一次,阮问颖还是没能开口。 因为才表态要当哑巴的小暑,在听了这话之后又一次快言快语道:“山黎姐姐一定要送姑娘出宫吗,难道不能和往常一样,请我们姑娘去六殿下那儿坐坐?”
第105章 得镇国公之女者得天下 这话一出, 原本有些热闹的太液池畔当即安静了下来。 山黎含着笑,亲近而又不失恭谨地道:“请姑娘去含凉殿本该是我们的分内事,然而殿下近日繁务缠身,仅是方才一遭, 就已是格外难得才寻出来的空。” “此时此刻, 姑娘纵是去了,也难见上殿下一面……反倒不美。不如等改日殿下把事情都处理完毕了, 姑娘再行前往, 殿下见到定然十分欢喜。” 话说得滴水不漏, 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态度也没有半点轻慢, 无可指摘。 阮问颖却仿佛被人当头喝了一棒, 气血上涌,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难堪之情铺天盖地。 她还在妄想什么, 奢求什么?早就明明白白的事情,为什么她还是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直到对方的侍女亲自出口拒绝, 才能清醒? “不必了。”她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稳,不让声音发抖、显现出异样,“六殿下既然事务繁忙,问颖自当回府,不加打扰。你也不用再送,这宫里来了这么多回, 出宫的路我还是认得的。” 她伸手解开系在身上的斗篷, 取下交予谷雨, 示意对方将其归还。 山黎悚然一惊:“姑娘?” 小暑也有些不解, 跟着唤了一声:“姑娘?” 只有谷雨没有说话,默然依言照做。 看着递到面前的斗篷,山黎的手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面上罕见地出现了几分无措:“这……” 阮问颖没有再听她言,也没有多说,转身离开池畔,就像杨世醒之前离开一样,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的步伐很疾,几乎能够称得上小跑,什么端方仪态、体统规矩全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只想立时回到家里,再不进这宫,见这宫里的人。 …… 东宫。 太子坐于堂上,把玩着手中的双环盘龙佩,神色昏昧。 玉佩做工精细,质地完美,属于珍品中的上品,便是宫里也见不着几块。 这样一件难得的稀罕宝物自然不是他从别处得有的,也不是被陛下赏赐的。 ——乃是由六皇子随手赠予他的长子,再被太子侧妃以保管之名暂存在了他这里的。 若非如此,恐怕直到今日,他都无缘得见此物。 说来可笑,他身为太子,国之储君,本该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有千百利物。 然而,他活得谨小慎微不说,就连这么一枚小小的玉佩也拥有不得,需要通过自己的儿子才能得到。 不像他的六弟,随随便便就把它送了人,还是一名稚龄小儿。 想来是因为拥有的东西太多,所以便觉得不在乎,可以随意丢弃了吧。 未知在他人眼里看来,这是即使花费所有力气也难以企及的宝物。 不期然间,太子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杨士祈——听起来不错,有寓意,也承了序,宫中诸位皇子都以士为字辈。 除了杨世醒。 没错,虽然读音相同,但两者的字并不相同,也非异体,而是真真正正别有殊意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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