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目光颇轻蔑:“杨家何时有过为公义的子嗣?” 杨简放缓了态度,道:“此事上,兄长与我都无法全然信任对方,但我说过,你我都为谢家,暂时尚可同道。兄长若来日与我有了异议,请去便是。” 杨符望着他神色,思忖片刻,道:“你且说来。” 杨简这才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道:“不说。我来日就要离京,今日尚有事要做,没空与兄长长篇大论。兄长等我消息罢。” -- 杨简走出内室时,看见周鸣玉和照闻并排坐在门口,头对着头不知在搞些什么。 他从后面轻轻走过去,才看到两个人往地上丢了十几个桃核大小的石子充数,就这么玩抓沙包的小把戏。 周鸣玉到底成年,手也大,总能比照闻多抓几个,把把都赢,看得照闻颇不服气,一遍一遍地要求再来。 周鸣玉故意逗照闻,笑得不行,待听到脚步声,便回头看去。 这一看,便露出了怔然的神色。 她丢下石子几步凑上来,手指轻轻碰了碰杨简的下巴,但是顾忌着在杨符居所,口中没有多问。 杨简看她面上关切之色,低声说没事。 周鸣玉听他说,侧目看了看他身后跟着走出来的杨符,眉尖都紧了起来。 杨简看着她这副神色很是受用,没忍住笑了出来,伸手在她眉尖揉了揉。 他回头面对杨符道:“兄长,那我就告辞了。” -- 二人上了马车,周鸣玉方细细地瞧起了杨简的下巴,问道:“你兄长打你了?” 杨简无所谓道:“那么大的动静,你没听到?” 他眉眼垂着,捉着周鸣玉的手放在膝头,一点一点摩挲。 周鸣玉瞧他这副样子,抽出手打了他手背一下,转身从他身边离开坐到了对面去:“我好好问你话,你非要动手动脚。” “这算什么动手动脚?” 杨简微笑着倾身,道:“你放心,我兄长待我很好,没什么大事。” “这还算好吗?”周鸣玉撇嘴,“今日就不该来。你也没与我说要见你兄长,贸然过来用饭,未免太过冒昧了。你还在席间说些轻狂话。难怪你兄长觉得你不靠谱,你挨打也活该。” 杨简挑眉道:“怎么?认定了我是为了你挨打?” 周鸣玉打量着他,忽而道:“那就是为了你拿他做饵的事。那你也是活该。” 杨简凑过去,又坐到她旁边去:“关我什么事?我这兄长脾气古怪得很,兴致来了打我一拳,打完了又来给我送巾子冰敷。” 他指指自己的下巴,道:“你瞧,不算很肿罢?打完就敷了。” 周鸣玉还是丢一句活该。 但她还是凑过来,捏着他的下巴,看了看他的伤。 的确算不得严重,她微微放下心。 周鸣玉心里装着事,不停地犹豫琢磨,此刻安静下来,手底下无意识地摩挲,蹭在杨简的下巴上,一股微微的痒意。 杨简有些想发颤,硬硬地压下去,只是喉头微滚,有些难耐地看了看周鸣玉。 “鸣玉。” 他叫了叫她的名字。 “干什么?” 她还是这般心不在焉的动作。 杨简看着她,终究还是没忍住,俯身亲了亲她。 周鸣玉的思绪被杨简这一下动作惊到,注意力立刻收了回来,微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嗔道:“好端端的,做什么?” 杨简的长臂一展,将她虚虚地困在怀里,轻轻道:“好姑娘,我疼得很。” 周鸣玉这会儿没什么和他亲密的心思,眉心微微地压低了,偏过头去:“少来装模作样。” 杨简清晰地看到她眼底那一点厌,垂下眼,慢慢退回坐好。 周鸣玉不见杨简继续纠缠,以为他有想法,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色,倒是平平静静,不像是有什么。 她还记着刚才的事,慢慢凑过来拉住他,犹犹豫豫地开口:“我能问你件事吗?” 杨简问:“什么?” 周鸣玉问道:“你兄长,就是之前说过的那个,被郡主看上以后、又与旁人成婚的人吗?” 杨简轻笑道:“你不都瞧见了吗?” 周鸣玉道:“可他不是出家了吗?” 杨简知道谢忆的灵位就在那个隔间,但不知周鸣玉方才是否看见。只是周鸣玉此刻问起,他却是料想到了的。 杨简收了笑模样,脸色平下来,道:“我兄长不是自己想要出家。他幼时有批命,不可入朝为官,不可承继家业,不可娶妻生子,唯有出家修道,方可保杨家太平。” 他脸上微有诮色,道:“是杨家想保自己的富贵安稳,才把他送走的。” 周鸣玉幼时只知杨符是因为批命才被送去修道,却不知他留下的后果是祸害杨家。 她倒也称不上惊讶,只是觉得,杨家如此,做什么都不奇怪。 她也不可怜杨符。因为谢忆当初实打实流了许久的眼泪,全都不是假的。 她见过姐姐的伤心,不可能同情杨符。 周鸣玉追问道:“既然不能娶妻,又为何娶妻?他娘子家,舍得把女儿嫁给他吗?” 杨简低头看她,和她的目光对上。 周鸣玉有些心虚,微微退了些,尴尬道:“怎么了?” 杨简心间微叹,不再与她对视,低声道:“我嫂嫂家中没人了。她先前嫁了人,在夫家日子过得不好,我兄长知道后将她抢回来的。” 周鸣玉原本拉着杨简的胳膊,听到这里,攥着他袖子的手指发紧。 当年谢忆出嫁一个月后,谢氏即被满门抄斩。祸事虽未连累外嫁之女,但京城中人一向拜高踩低。 对方娶谢忆,看中的是谢家的权势,谢家倒了,那谢忆就只是罪臣之女,不仅无用,还是个拖后腿的祸患。 谢忆不比谢惜,她自小身体就弱,没怎么研习过武艺,日常都是弱柳扶风的体态。兼之当初与杨符分别,伤心许久,出嫁时更是柔弱。 而她本身性子又绵软温柔,周鸣玉都不敢想,这样的姐姐嫁出去,在谢家之祸后,该受了怎样的磋磨。 周鸣玉的手指微颤,杨简只作不知。 她强压下喉头的颤意,继续装作无意地问道:“那之后呢?” 杨简伸过另一只手,轻轻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作聊胜于无的安抚。 “他们成婚后不久,嫂嫂病逝了。” 他顿了顿,道:“她走得很平静,不痛苦。”
第41章 周鸣玉浑身冰凉。 什么不痛苦,什么很平静,她半分都不相信杨简。 谢忆八年前就嫁了出去,直到三年前,杨符才娶了她。那么这五年,她在夫家受了多少磋磨活下来,他们杨家人怎么可能想得到。 她下意识便道:“怎么可能?” 杨简垂下眼,平静地望着她。他眼神里凝着淡淡的悲色,但全然没有落入她的眼中。 周鸣玉感觉到杨简看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生硬和冲动了。 她缓了缓,找补道:“姑娘家嫁了人,没有娘家人撑腰,被欺负了也没有办法。后宅里多的是损人的手段,你只知道一句不好,哪里能想到有多不好?怎么可能不苦?” 她脾气发作起来,破罐子破摔,道:“都怪你!” 杨简看出她心里强行压抑却又无法出口的难过,只得将她轻轻揽在怀里,道:“都怪我。我姓杨,杨家人都是混蛋。” 周鸣玉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杨简的怀抱。 但是脸颊埋在他肩头的那一瞬间,她的鼻腔泛起要命的酸涩。她含糊地说:“对,混蛋。” 都是混蛋。 否则为什么承担了她们那么多的期待,又要最后残忍地辜负。 否则为什么延续了几百年的姻亲,也能毫不犹豫地反目相杀。 否则为什么做不得十足的仇敌,此刻还要不知廉耻地靠近。 她的眼泪不可遏制地落下来,嗓音也哽咽,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为什么骂你。” 杨简听清了。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 他们从前那么亲密,他们如今这么亲密。他了解她比自己更甚,他怎会不知道为什么。 他太明白,她此刻有多么想逃离他的身边,只是偏偏她孤身一人,而他是她如今、唯一、暂时可以依靠的故人。 杨简心里觉得荒谬。 这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年上京城里最明艳张扬的谢十一娘,怎会让他觉得如此可怜? 他眼底泛着无奈的悲苦,但嗓音却带着轻轻的笑意:“怪我不好,本来只想带你打打牙祭,却说了这么个故事,叫你难过了。” 他明明知道一切却故作不知的回答,叫她的眼泪更加汹涌。 她终于垂下头,将眼睛压在他的肩头,很快便有水渍漫出,濡湿他一片衣裳。 杨简感到了肩头的温热,没有多说,只是温柔地抱紧她,轻轻拍了拍她。 这其实是周鸣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哭。 谢家被抄的时候她没哭,十几个人关在一个囚车里押出上京、低头看着地砖里猩红的血渍时她没哭,在南方病得丢掉半条命的时候她没哭,受了这么多磋磨回到上京的时候她依然没有哭。 但是今天,在一个平平淡淡的午后,她终于没能忍住。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家人了。 当年抄家的旨意下来,并不是没有人活下来。除了她以外,她一共四个出嫁了的姐姐,都没有被罪责牵连。 她回京以后时常上门去与官眷们来往,也存着去旁敲侧击打听姐姐们消息的意思。 她其实有料想过姐姐们的下场不会好,后来一一都得到证实。 谢三娘当年听到斩首旨意后立刻自请了休书,回了谢家,和家人一同处决在了法场上; 谢四娘被关在夫家,事后却坚持去为谢家人收敛尸骨,最后自刎在乱葬岗前,和家人埋在了一起; 谢六娘藏在杨家,毫无消息,只听说之后被杨三郎带走了,不在上京,却也不知道在哪。 最后就只剩下一个九娘谢忆,四处打听都没有消息。 谢忆是周鸣玉坚持到如今的唯一支撑。 却原来,不是没有消息,而是杨家为免家丑传扬,便四处封口,不许人随便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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