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醒。” 晚晚皱紧眉头看着他。 看着她澄澈而压抑着不解烦躁的眼神,片刻之后,容厌喉结滚动了下,而后侧过脸颊,道:“没什么。” 他自我厌弃地抿紧唇,声音低而嘶哑。 “只是失控了些,睡吧。” 晚晚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她刚想说些什么,门外忽然被拍响。 “急报——” “陛下,边关来了急报!” 是曹如意的声音。 晚晚将麻绳丢开,让到一边,低眸将自己被扯地开了些的领口整好。 她手指触到自己衣襟,却发觉,容厌还是躺在床上,眼睛也不睁开,就好像没听到外面曹如意的急报一般。 晚晚皱眉出声道:“不出去吗?” 容厌伸手握住她的衣角,脸颊贴着锦被,靠近过来,几乎称得上温顺地依偎在她身边。 他没有回应。 他想起了那张他写错的文书。 他听到过、看到过太多人的否定了。 递到他面前的奏折,其实不乏有骂他的,有时候骂他优柔寡断,有时候骂他冷酷残忍…… 他杀过许多人,多难听、多恶毒的骂声,他都听到过。 他其实一点也不在意,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唯独……张群玉什么难听的话都没有说,只是那么简单地指出他的错处。 幸好张群玉指出来了。 他也……确实错了。 那么简单的文书,他居然也能写错名字,写错人。 他为什么又犯了错?最擅长的也在犯错。 容厌不想看到自己有错。 他不想再看到自己是错的。 心口弥漫开的厌弃之感,让他太迫切想要用另一种感受去弥补。 可是……他又想到,晚晚为什么非要满足他、陪着他? 容厌哑声道:“我不想去。” 他一想到政事就会想起那张被他撕碎的文书。 晚晚愣了一下。 “陛下?” 容厌将嗓音放得很软,像是商量,像是撒娇。 “我病了,不舒服,很难受。” 晚晚怔忡茫然地看了这样的他好一会儿,才耐心道:“我去给你煎药,边关……北境是不是有战事?你不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消息?” 容厌手指死死陷在锦被之中,所有力道都抵销在云被的绵软之中。 他抬眸看了看她。 他是躺着的姿态,这样抬眸看她,修长的眼眸便睁圆了,眼瞳的色泽像是一颗极为清透的浅茶色琉璃珠,这一刻,他看上去柔软地好像完全无害,一阵风吹好像都能伤害到他。 容厌很快垂下眼眸,低声道:“说笑的,我这就过去。” 他强撑着起身,穿好外袍,便往外走。 晚晚在他身后道:“我让人煎好药,给你送过去。” 容厌转过身,点了点头,便出了寝殿。 晚晚拧着眉。 容厌,他今晚不太正常。 - 当夜,重臣齐至皇宫。 金帐王庭从燕关欲南下,燕关被围,镇北将军守孤城。 容厌早就准备了方案应对。 如今的局面,开战对两国都不是什么好事,可金帐王庭要战,大邺同样不会退缩。 补充的粮草辎重即刻上路,上陵四面的四大营精锐王师明日一早前去支援,另北境周围大营即刻调兵。 都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今晚,也只是按照他的原定的计划执行而已。 这个时机,楚行月手中地形图和布防图的必要性,便再明显不过了。 他说是见到容厌才会交出这两张图,可是这个关头,见或者不见,楚行月都必须交出来,还得主动交出来。 但是,容厌今晚不想见他。 不想见任何人。 重臣散后,容厌将张群玉留在宫中,两图之事交给他今晚来处理。 另外…… 他强挤出精力,布置了接下来几日,各项事宜应当怎么去处理解决的思路。 有饶温、张群玉、晁兆,还有几位老臣,就算在他病倒完全不理事的情况下,他们也能撑上几天。 做完这些,容厌扔下了手中的笔。 玉质的笔管撞到被推到书案边角上的一个琉璃摆件上,清脆一生撞击声响,玉笔和琉璃齐齐坠落,摔在玄青的坚硬地砖上。 地上琉璃碎片粼粼光斑破碎了满地,玉笔滚落到墙角,依旧完整而名贵。 他看着地上碎成一片的琉璃,手指微微颤抖。 这尊琉璃极为漂亮,极为难得才烧制出那般美妙的清透青碧色,即便和碧玉放在一起,看上去也丝毫不逊色。 可这琉璃和玉一起摔在地上,只有琉璃粉身碎骨,一片狼藉。 好像不管怎样,就算琉璃能变得看上去和玉看上去一样好看,也总是没有办法比得过玉的。 容厌看了一会儿这些碎片,扶着长案站起身,想要去捡,却又顿住。 他好像明白了,他左奔右突,四下求索,再怎样,都是竹篮打水,茕茕孑立。 曹如意敲门,道:“陛下,娘娘让人送了药过来。” 容厌让他进来,拿起药一饮而尽,而后又往椒房宫中而去。 一路寒风刺骨,他浑身的滚烫却已经让他察觉不到那股寒意。 到了寝殿门口,更漏已经到了四更。 殿舍内,烛火依稀。 晚晚还没睡。 今晚她没有及时入睡,又是他耽误了她吗? 容厌每一步好像都是走在刀尖之上,刺地他鲜血淋漓。 他恍惚着,走路也不稳。 推开寝殿殿门,容厌一路找着能扶一把的路往里面走。 晚晚没有在床上,她在外间的罗汉床上端坐着,面前的案几上摊开着一本医书、几张宣纸。 灯台明亮的烛光之下,她手中握着一支笔,时不时在纸上写下些什么。 听到门口的动静,晚晚看了一眼殿中的水漏钟,已经到了丑时六刻,距离日出也就两个多时辰了。 她安排好人煎药,就已经过了子时许久,过了她犯困的那个点,此刻便也没什么睡意。 容厌来到晚晚对面坐下。 晚晚将纸笔挪开了些,头也不抬道:“出了什么事?” 容厌低声答:“几日前燕关开战,放心,是在掌控之内的。” 晚晚手顿了顿,在笔尖的墨水没有滴落之前,及时将笔挪开,在砚台上点了两下,敛好墨。 消息刚来时,容厌那副姿态,说不想去,不舒服、难受。 实际上,他的掌控力依旧一如既往。 晚晚也已经不再想理会那么多,将笔放下,抬起眼眸,道:“我再为你诊脉。” 容厌抬手,将手臂放到案几上,他也不想理会什么病痛医药。 晚晚撩开他的衣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手腕。 薄而白的肌肤下,血脉蜿蜒走型漂亮,可颜色的对比太明显,若不是高烧,他身上已经看不出多少血色。 晚晚慢慢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脉搏上。 她轻轻地碰触。 容厌长睫颤了一下,他克制住想要立刻握住她的手,渴求她给他一些她还在的安全感的冲动。 她的三根手指时轻时重地按压在他脉搏尺寸关三部,认真地在为他诊脉。 她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将手移开的那一刻,容厌反手握住她的手。 晚晚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 容厌压抑着嗓音中的颤,他声音已经喑哑起来,近乎乞求问道:“晚晚……容厌是不是还没到生死都没办法原谅的程度?” 晚晚抬起眼眸,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我不是非要你去死。” 容厌道:“我知道。” 她不是要毁他杀他。 他颤声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你恨我吗?” 晚晚慢慢摇头。 她想了一会儿。 前世的她,对容厌不可谓不恨,恨到让容厌再怎么惨死都不可能会原谅。 这一世,她厌过、烦过,但其实都算不上恨,容厌没有真的伤害过她,她也不是非要让他去死。 容厌好像还是不满意,他握紧她的手,惶然道:“那这一年,我……” 什么都留不下。 晚晚看着他泛白的指骨,他比初见时瘦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思虑还是病痛,整个人都清减虚弱下来。 先前,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再怎样都动不了他的模样,他的消瘦也被他的气场掩盖住,好像没什么变化,如今,他已经瘦得这样明显。 晚晚不能说,她这段时间不难受。 可是,她也知道。 容厌比她更难受。 晚晚想着那个两个月的约定,平静地想与他好好谈一谈。 “陛下,如果什么东西让你太过痛苦,你应该及时割舍。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容厌倏地握紧了她的手。 “若我割舍不下呢?” 晚晚看着他清瘦的指骨。 她如今也算是清楚了,不管他口中说什么,事情真的发生之后,他其实还是会退让。只是,每每聊些什么之后,他还是会说这种话……让她忍不住想要反抗、想要自保,互相扎伤对方也无所谓,总归,就算遍体鳞伤,她不想瑟缩着忍受。 晚晚平静道:“那你说的两个月,是在骗我吗?” 她没有抬眸看他的神情,便只知道,对面沉默了许久。 久到她又觉得,这种反反复复,一会儿放她一会儿不放她的戏码,真的太无聊了。 她正要将手抽开,忽然听到—— 对面传来的声音带着颤和鼻音。 “……我,不骗你。” 视野中,一滴晶莹的水珠坠落下来,勾勒出烛光的星点微芒,砸在他苍白的肌肤上,迸溅开来。 ……是泪。 晚晚眼眸凝住。
第67章 妾如石佛本无心 晚晚看着这滴……泪, 整个人都僵住了一瞬。 容厌……哭了。 在她面前,落了泪。 晚晚忽然有些无措。 过去再怎样,容厌都能说出些气她的话, 疯狂、歇斯底里。他不好过, 至少也得让她心里不舒服一会儿, 此刻他却什么都没说, 直接缴械投降。 这一丝不适的滋味淡去之后,她如梦初醒一般,抬起眼眸去看他。 容厌望着她, 他唇角抿直了一些,神情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因为唇瓣抿起还更显冷淡, , 若不是他脸上还有泪痕,只看他这般没什么表情的面容,谁能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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