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过往也是这般没有牵系的虚浮。 因为叶晚晚而生出来的那一丝牵挂,而终于让他能没那么身如飘萍的寄望, 到头来, 全是他一厢情愿。 那么久。 他从接受叶晚晚一点也不喜欢他, 到接受她另有所爱、接受他只是楚行月的替身。 从想要和她好好在一起,到只是留她的身体在身边也好。 到如今,他什么都得不到,什么也都留不住。 这好像才是他的常态。 他从小到大, 从来都是这样。 裴露凝受凌迟时,望向他那股恨意的眼神,在皇宫中,容澄一次次望向他的深切痛意。 裴露凝也曾对他精心照顾, 满怀爱意, 可到了最后,她也后悔了。 容澄在皇宫中蛰伏隐忍, 不惜自毁名声为他的蓄势铺路, 可他最后对他说的却是,“你不像我和阿凝, 你身体里同样淌着容氏的血,却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当年,你若晚动手哪怕半刻钟,阿凝便能等到我,你还那么小,怎么就能对将你养大的娘亲动手……若当初,阿凝有孕后没有……” 容澄没有说完就咽了气。 容厌如坠冰窟,到现在还记得那时的滋味。他那个时候才明白,容澄原来是真的觉得,是他杀了裴露凝,才让她必死的结局落定。 容厌让自己没有感情,他将自己当作一个冰冷的工具,准确而严密地计划着逐步掌控整个大邺。 他十六岁宫变,这个年纪,就达成了两代帝王终其一生都没能达成的目的,权力集中在他的手中。 容厌在证明,当初的悲哀不是他的原罪,只是当时太过弱小,他不是错误,他也不会犯错。 可是……如果一开始不曾有他,裴露凝便不会受凌迟,容澄也不会死得那么窝囊,叶晚晚也不会和楚行月分开,她可以如愿以偿。 他好像确实是个错误。 好像没有他的这一种可能之下,才对他在意的人都好。 他生来就是错误。 就算他过去暂时用权力稳固住自己的永远正确,他也还是会犯错,也还是掩盖不了,若他早早死了,他在意的人都能更好的真相。 他这一生曾经拥有过绝境之下的爱意,可他短暂拥有过的爱意,大都伴随着对他的恨和对他存在的后悔,最后又因为他而死去,成为他眼底血红的噩梦。 他当初不想动心,不想将能够伤害他的刀剑交付给别人,更不想再面临一次那个因他死去的结果。 后来……叶晚晚为他挡箭。 就算她不为他挡,他也死不了的啊……他看着晚晚那么久的昏迷,成日成日地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大片铺开的血色。 他弱小的时候,只能接受父亲母亲的惨死,他如今不弱小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要再失去她。 他没有底线地,只是想要抓紧叶晚晚。他真的就那么贪心吗? 过去那个时候,他对她说爱也没有多爱,只是不想再失去。他在意留下她让他自己好受一些的意愿,要大过于尊重她的选择。 情意一往而深,不可收拾,到如今,他接受了。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对叶晚晚,他一开始就错了,对他的权力,他也开始犯错,他的生来就是错误。 容厌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酒池中。 这里是他第一次杀人的地方。容澄后来在这里夜夜笙歌,肉林酒池……人其实都是他杀的,骂名却全都是容澄担起,为他遮掩而已。 后来他掌了权,也在这里杀人,这是皇宫之中,最罪恶的地方,也是他最常来的地方。 他就该归属于这里啊,圆满和喜乐…… 他配吗? 在外面走了一路,他被眼泪濡湿的长睫被冻上又化开,咸涩的冰水流进他眼睛里,刺得眼睛又开始酸涩刺痛起来。 宫灯之下帷幔投在地上的光影凌乱,瘫在地上的黑影,就像是崩塌的山陵,一块一块,被风吹得深深浅浅。 容厌也在崩塌破碎。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称得上极为冷静。 他走近了殿中,脚步每一步都和往常一样,仿佛丈量过一般稳而标准,走下了通往池底的台阶。 酒气在液面之上蒸腾出隐隐约约的白气,刺骨的寒意沾上足底,沿着衣角往上爬。 容厌看上去实在太清醒,可他却在往池底走下去。酒液没过他的足踝、小腿……一直到胸膛,脖颈,最后,他完全没入到酒池的酒液之中。 冬日的酒水比冰水还要冷上许多,这样冷的温度,却还没有结冰。 液面平静。 酒水酒味厚重,全身浸泡在这里面,不仅是窒息的痛苦,还有酒液无孔不入挤入身体之中的刺痛之感。 容厌真想死在这里。 让他永远不用思考,爱和恨都在这一刻中止。 他的眼睛不停地分泌出泪水,是身体浸在酒液之中的自然反应,也是除了刚刚在叶晚晚面前,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在哭之外,他从不曾流露出来的脆弱模样。 他没那么在意他的命,可是权谋争斗上,他们都是一群废物,怎么都杀不死他。 叶晚晚,他对她没有底线、也没什么防备,她也没弄死他。 他不执着了。 杀了他吧。 …… 殿外厚厚的云层也崩裂开来,倾塌、破碎,这个冬夜下了一场泼盆的暴雨。 容厌直到胸腔中最后的气息吐出也没有从酒池中上来。 窒息的闷痛开始挤压他的五脏六腑,他由衷地生出一股直面死亡的痛快和悲痛。 即将失去意识的冥冥之际,似乎有一辈子那么漫长。 容厌崩溃、疯癫、悲痛、求死,尽数被比冰水还要寒冷的酒液掩埋。 最后一霎间的意识,是他张口喃喃出晚晚的名字。 叶晚晚。 他怎么都活不长的,注定他怎样都得不到她。 …… 晚晚在破晓之前,亲自去煎好了一碗药。 暴雨停歇,守夜的宫人为她撑着伞,晚晚慢吞吞走出了椒房宫。 上陵太冷了,她实在不喜欢。 晚晚提着食盒,裹紧了狐裘,想了想,去了容厌的寝殿。 他那么晚出去,还高烧着,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昏倒。 宫人若是注意到他,没有将他送回她这里,便应当是送去宸极殿。 晚晚一边走,一边回忆着方才前世的她说出的那句话。 她终于彻底得到他了。 彻底有多彻底呢?她在他心中,已经大过于他过去所在意的一切了吗? 宸极殿中灯火通明,寝殿外面候着许多宫人。 饶温应当也是忽然被守夜的侍卫忽然叫起,站在殿门之外,眉头皱地死紧。 看到晚晚走入视线,他先是惊喜,随后面色又有些复杂。 容厌吩咐过,今后只能由皇后为他诊脉开药,他的身体病痛今后只能全部交付给皇后来处理。 容厌高烧到极为烫人,已经昏迷过去,饶温遵循容厌的吩咐,只能让小黄门用棉巾浸了水拧干敷在他额上。 他额头滚烫,不知道换了多少方帕子。 陛下对皇后太看重,还吩咐不能去打扰她,可是这个时候…… 饶温急得焦头烂额。 远远看到晚晚,饶温心绪还是难免纷乱起来。 往日,就算陛下时不时要去杀人,百般阴谋算计让人心生恐惧,可最起码陛下是非都分得清,除了复仇也没有什么私欲,是再完美不过的君主,先前他也还没那么虚弱,不像现在这般摇摇欲坠,原本没有缺陷的利器如今裂开了一道缝隙,不知道最终是好是坏。 他摒下所有想法,朝着晚晚快速奔来,领着她到寝殿之中。 “娘娘,陛下已经昏迷将近半个时辰了,用冷帕子也没有将他的高热缓解下来……” 晚晚应了一声,走到了寝殿之中。 宸极殿中的地龙刚刚才烧起来,殿舍空旷而宽阔,殿中仅仅是比殿外好了一些。 晚晚走到容厌床边,垂眸看着他。 一旁的小黄门换上一张新的帕子,而后行了礼便匆匆退到一边。 容厌长发还微微湿润,没有干透,肤色几乎透明,两颊病态的红色浓艳。 他闭着眼睛,眼窝好像也因为这一年的渐渐消瘦而稍稍陷下了些。 初见那时,她对他最大的印象,便是高大、俊美、凶残,如今,只能看到消瘦、苍白、病弱。 不到一年,他的变化那么明显。 情爱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于前世的她是这样,对于今生的他也是这样。 晚晚从好几层锦被底下将他的手拉出来,只露出手腕刚刚足够她诊脉的一小截。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虎口处隐隐可以看到露出的一缕五色丝线。 这样攥着拳,也不便于她诊脉。 晚晚用力将他的手指掰开,这缕五色丝线的全貌也便展露在眼前。 ——是一条散开了小半的长命缕。 是端午那日,紫苏为她编织的一条长命缕,她没有什么心意地系在了他手腕上甜言蜜语,后来又被她直接从他手腕上扯开,扔在地上。 那个时候,他捡回去了。 长命缕因为她那一下散开有些杂乱,不再精致漂亮。 晚晚忽然想到,她给过他的……好像,只有这个被扯断扔下的长命缕。 她怔了怔,垂下眸,回过神来,将手指按上去,而后嘱咐小黄门去她的椒房宫取来她的金针。 最后看着手中这条长命缕,晚晚想着,她是要收到一边,还是拿回去扔掉…… 她想了许久,最后轻轻地放回了他的掌心,又用那么多层的锦被将他的手整个遮住,装作没有看到。 小黄门离开之后,殿中床榻附近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晚晚又看了一会儿,在心里道:“可是,我对他一点也不好。” 那道声音没有回应。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和爱意,晚晚此前明白,想要得到别人的喜爱,她自己就得付出些什么,不管是她的美貌,她的医术,她装出来的温柔好脾气…… 总是对她有所要求的。 她不喜欢改变自己分毫去迎合别人,所以很少有人会喜欢她,她也觉得没有什么,都是应该的。 她在容厌面前的伪装,容厌应该都看得出来。 她不温柔,性格也不好,还总是有很多对他的恶意、欺骗,她和他哪里都不和,哪里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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