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阙眉心微蹙,“父皇如今信重他,连我和老七都要靠边站,谢家倒是走了条好路。” 想起宫中暗报,前日午后景帝留谢缨和谢长敬在寝宫中呆了几个时辰,直至传唤晚膳。 晏阙不禁猜想,天子留近臣,怕不是为了传位诏书。 他抬头望向白茫茫的天色,暗道快要变天了。 阿宁脚步轻快,见桥对岸人影拥杂,站在人群外踮着脚尖去看。 溶月挡在身前,一只手臂隔绝人群,“姑娘,你别被撞到了。” 阿宁朝她笑笑,听眼前的喧闹愈来愈大,心中着急。 前方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春风楼。 自回京之后,阿宁便一直记挂着青姨和圆圆,后来听闻春风楼被七星阁的人收押,还是谢家出面力证其清白,才将此处保了下来。 今日开楼,上京城的文人雅客蜂拥而至,将桥边堵得水泄不通。 “今日春风楼开楼,感谢诸位老友来此相聚,还请大家手执客牌,莫要拥挤,以免踩伤。” 阿宁闻声望去,是云枭轻站在二楼栏杆内。她虽在大理寺走了一遭,可精神头却是极好,眼神清明,颜色艳丽,叫人不忍移开眼睛。 溶月轻声道:“姑娘,我们没有客牌,还是先去茶楼吧。” 阿宁颔首应好,正欲转身离开之际却被拦下。 春风楼的小二引他们从小门进去,阿宁抬头望去,是云枭轻不经意间的一瞥,笑容里带了些默契的熟稔。 这不是阿宁第一次来春风楼,之前上京略卖案,她获救后便被谢缨安置在此处,可眼下一看,春风楼内的装潢倒是有了很大的变动。 阿宁轻抚屏风上的刺绣,心道这针法锦缎,应当是西南的鹃烟世家,这般置于屏风上,真是财大气粗。 “早前与西南那几家绣房有过来往,他们看重春风楼在上京,故而送了许多屏风过来。” 云枭轻放下果盘,轻轻扫过浑身戒备的溶月,笑着拉阿宁坐下,“阿青带着圆圆回了青州,想是要几日才会回来。多日不见,你倒是长开了。” 饶是见惯了佳丽绝色,可她还是不免被眼前女孩晃了眼。 这般容貌,也难怪她家少主千方百计地把人带回来。 “倒是我没打听清楚就跑过来。”阿宁笑着顺势坐下,“听说云姐姐遭了些罪,幸好眼下安然。” 云枭轻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小事罢了,再说还有慈生在其中斡旋。” 听到谢缨的名字,阿宁微怔。 回上京已有些时日,阿宁本来为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些踌躇,幸而谢缨缠于公事并未寻过她。 可自打那日宴会后,来过陆府的几家,不是被禁军捉住辫子磋磨,便是被谢氏一脉的文官在殿上直谏,搞得几家苦不堪言。 久而久之,众人也都反应过来。 早前盛传那位陆氏女是小谢候的义妹,可如今看来,谢家那少年分明就是存了别的心思。 不过如此一来,陆母也再寻不到适龄公子相看,也叫阿宁得以喘息。 只是想起谢缨仍旧发愁,话早已讲得清楚,她也不知该如何对待谢缨才好。 见阿宁沉默不语,云枭轻眼波流转,笑道:“阿宁,你近来身子可好?” “一切都好,多谢姐姐挂念。” 见阿宁粉面桃腮,颜色娇嫩,云枭轻心中喜欢,掌心覆上她的手背,“你兄长可同你说?宫中设宴,要朝中五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参宴。” 景帝如今缠绵病榻,却命人设宴,而今年长的皇子只有那两位,且均未成婚,想来是为了两位皇子的亲事。 阿宁摇头,听云枭轻继续道:“你应当也是要去的,近几日大凉和云北的使者来燕,京中鱼龙混杂,还是少外出为好。” 阿宁心知她是好意,乖巧应下。 云枭轻暗叹,阿宁单纯澄澈,若是少主日后成事,这样的女孩怎能适应得来皇家的熙攘。 两人谈话间,楼下骤然嘈杂不止。云枭轻眉心微蹙,嘱咐阿宁呆在这里后便起身察看。 楼下桌案倒了几处,两方人马竞相对峙,剑拔弩张,中间还站着一名剑客正挡住两侧刀剑。 “今日我家倒是热闹,小女子还是头一次见到斗牛。” 云枭轻鹤步云移,几息间便跃至中厅,嘴角挑起冷淡的弧度,“呦,时颂,今日禁军清闲,累得你带人砸我的场子。” 项时颂与她熟识,见人这般说才松开兵器,可眸中的怒火却是迟迟不下。 阿宁趴在二楼栏杆上,揉了揉眼睛。溶月怕她掉下去,忙劝阻道:“姑娘,你快回来。” 阿宁只觉得下面那剑客熟悉,可隔着人群又看不清,她拉住溶月,细声细语地说着叫她拉住自己。 底下那剑客一脸无奈,听到二楼的声响耳朵一动,抬头看去。 “阿宁!” 阿宁一惊,这才认出楼下之人。 他背上是一柄巨大的重剑,眉眼温润,正是许久不见的沈要歧。 此前在辽东迎敌,苍南来信说剑派中有大事,沈要歧不得已提前离开,没想到此时竟会在上京重逢。 适才与项时颂对峙那伙人闻声望去,见楼上雪白的一团清影,忍不住屏息,继而叽里咕噜的交谈起来。 是大凉话。 为首之人眸色深沉,死死盯着楼上的白色,刀尖上映出神色不明的半张脸。 ... 辽东边关。 北蛮负隅顽抗,死守着几道长沟和天险不应战,薛敖带着神獒军屡次冲进去,却也只是徒劳而返。 布扎云隼之前受了瑶光的翎针,若是三日内不取出定会丧命,可衡钺阁并未传来北蛮首领身殒的消息,想来是有人医治。 亦或是,舍了那条手臂。 北域到处都是辽东大军的身影,那位少年主帅一身银甲,在莲白山脚迎着天光横扫重雪。 北蛮各部落皆传,长生天不满布达图暴虐,降下异族战神清道,辽东王是为天罚,故而四处人心惶惶。 金绮掀开布帘,见帐中的薛敖浑身冷肃,心下一抖。 “王爷,上京来信。” 薛敖一把夺了过去,一目十行地看过去,神色愈发凝重。 金绮顿了顿,硬着头皮继续道:“上京形势严峻,五皇子七皇子明争暗斗,不过溶月守在阿宁身边,应是无碍。” 薛敖抓起茶杯,一口灌了进去。 金绮见他眼眶越来越红,心知他此时定是心乱,起身告退。 薛敖攥紧信纸,乌黑圆眸中的阴鸷如虹案上打翻的墨色,愈重愈浓。 他知道谢缨为何要将阿宁带回去。 萧青敛埋在辽东那年,他曾偷偷躲在门后听他爹与谢长敬说过此事。 谢缨不是谢缨,也因此才被谢长敬藏在辽东安稳度日。 本以为这人会因着自己的身世而对阿宁有所收敛,可如今看来,他分明是疯了。 喉咙滚动,手中茶杯应声坠地,连同袖中不小心跌落的草蝴蝶一同摔在地上。 薛敖伸手去勾,指尖红肿,嗓中声音低沉嘶哑。 是被烫的。
第89章 宫宴(一) 阿宁做噩梦了。 梦中无法消弭的大雪变成低浅的呜咽, 直至日光打过窗棂,照在少女微蹙的眉心,留下一道折痕。 “阿宁可睡醒了?” 陆霁云站在门外, 目光忍不住瞥向一侧低眉顺眼的溶月。 橘意接过热水, 见陆霁云清俊的脸上俱是温和, 忙答道:“姑娘昨夜睡得晚, 知道今日要参加宫宴,还嘱咐奴婢早些去喊她。大公子稍等,奴婢这就去叫姑娘。” “不用”陆霁云抬手阻止, “不是什么要紧事,叫她多睡一会, 我在前厅等阿宁。” 橘意张了张嘴, 见陆霁云转身就走, 不禁腹诽着大公子宠她家姑娘真是没了边了,连宫宴都视若无睹。 冬雪消散,上京逐渐回暖。 似乎是被节气影响,景帝沉疴已久的身体也随之好转。云北一脉和大凉使者月前来京, 辽东又时传捷报,故而便在三月初的时候于宫中设宴。 陆霁云身为天子近臣,自然是在名单之中,阿宁也受邀参宴。 可却在前一天收到薛敖的来信。 信中字迹潦草, 像是在百忙之中随手抓来一张写上, 连陆霁云看到之时都是皱紧眉头一脸不忍直视。 可阿宁知道这字薛敖写的认真极了。 薛敖启蒙时便是被辽东王揪着脖领赶去学堂,别说读书, 便是写字都是被抽哭了才会下那么一张鬼画符。 谢缨自幼聪颖, 学究们无一不夸他钟灵毓秀,阿宁的字便是谢缨一手教出来。 他后来被薛敖哭的烦了, 便攥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久而久之,连薛敖这等小魔王也写的有模有样,却自成一脉极具风格的狂草。 信上说他一切都好,只是乌云踏雪常耍流氓,盯着人家追云的长腿就上去拱,险些将他摔了下去。又说北蛮不堪一击,边关大业指日可待,叫她照顾好自己,莫要生病云云。 纸面狂草,纸后却别着一只烟紫色的草蝴蝶。 那上面不知是被什么染的色,像是辽东日落时黑玉江边的晚霞,格外绚丽夺目。 可阿宁在梦中却见不到蝴蝶的主人。 她只身陷在震天的锣鼓喧响声中,十里红妆,整个上京都在这场浓烈的盛事中变得异常喧嚣。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红色喜服刺得人眼底生痛,姑娘蒙着盖头被侍从扶出来,周围百姓笑闹着恭贺讨喜... 大雪遽然而至,白色覆在喜庆的红上,转眼间化为暗色,只余一片湿润的狼藉。 那喜服公子跳下马,将他的新娘抱在怀中,风起不止,繁复精美的盖头刮落坠地,周围人惊呼出声—— 阿宁忽然惊醒。 那桃面粉腮、一袭嫁衣的姑娘,不就是她自己吗? 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阿宁摸向跳动的心口,伸手扶住床沿时顺势抓住枕边的草蝴蝶。 草蝴蝶栩栩如生,在晨光之下犹为生动,她透过那方颜色好像看到了北方的少年在雪野上策马前行。 薛子易,是你吗? 门外悉悉索索地冒出些动静,是橘意在轻声询问:“姑娘,可睡醒了?” 阿宁“嗯”了一声,平复下跃动的心口,待橘意为她梳洗打扮后又将草蝴蝶别在髻上。 岑苏苏新元期间吃胖了些。她本就生得俏丽娇小,脸上涨了些肉后更是白嫩娇憨,叫一旁的蔺锦书看着直想上去掐几把。 若不是知道根底,单凭这副看似无害的模样,任谁能想到她能挥着一把长刀横扫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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