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杪相信裴臻这时候干得出来,气势便不由自主地一弱再弱。她眨了眨眼,“还有第三个选择吗?” 裴臻微微一笑,“殿下觉得呢?” 锦杪:“……”敢问这天底下还能找出第二个这么猖狂的奴才吗? 没办法,她只能拉下衣领,由着裴臻给她上药。冰冰凉的药膏涂在抓破的地方,顿时就不再疼了,锦杪皱紧的眉心在不知不觉中舒展开来。 没了衣领的遮掩,裴臻才看清少女的脖子有多伤痕累累。径直往下,他及时收回视线,声音不免有些沙哑,“殿下有奴才,不该伤害自己。” “谁告诉你我伤害自己了?”锦杪毫不犹豫地反驳回去,也不等裴臻有没有擦完,她直接伸手就把衣领合上了。 裴臻无奈,“殿下,药都蹭衣裳上去了。” “那又如何?我有的是浣衣奴才。”锦杪夺过药膏,又踹了人一脚,“主子的事,你一个奴才少管!再不退下,我就让人把你拖下去。” 说罢,她就把幔帐放下,隔绝了裴臻的视线。 看着幔帐上不为所动的修长身影,锦杪失了耐心,随手将药膏扔出去砸在那道身影上,“滚滚滚!别碍我的眼!” 药膏擦过裴臻的额角,瓷做的瓶子,虽说力道不是很大,但也将额角给撞红了。瓷瓶摔在地上裂开,露出里面淡黄色的药膏。 裴臻弯腰收拾,手指不小心让碎瓷片割破流了血。锦杪从幔帐缝隙看见,觉得这人真是笨手笨脚的,扬声唤来别的婢子收拾。 本来赏心悦目的一双手,看给他折腾成了什么样!锦杪瞧着就来气,撂下话,“手好之前,别在我面前晃悠!” 可等她一觉睡醒,便瞧见裴臻站在床边。 锦杪头疼扶额,疲惫道:“我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 裴臻垂眸恭敬道:“奴才并未在殿下跟前晃悠。” 锦杪起身的动作一顿,心知是她没把话说明白,才让裴臻钻了空子。于是她叹了口气,让人回南房待着去。 这一次,人听话地退下了。锦杪松了口气,吩咐婢子传午膳。虽然她饿了,但还是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放了筷子,拖着没什么力气的身体回到床上,整个人缩在锦衾里抱住自己,仿佛只要抱得越紧,就越能让她感到安心。 可是只要锦杪一闭上眼睛,早上那些画面就会清晰浮现出来。 圣上的手是如何从她身上拂过,又是如何放进他自己口中的。 他可是她的父亲啊! 怎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真是恶心到极致! 这一觉,锦杪睡到了掌灯时分也不见醒。 婢子估摸着该叫晚膳了,便到床边叫了几声殿下,但都不见应。 婢子担心,轻轻掀开幔帐,“殿、” 一张潮红的小脸闯入视线,惊得婢子差点咬了舌头,伸手一摸额头,烫得都能煎鸡蛋了。 婢子转头就要让人去请太医,没曾想差点撞上裴臻。她忙起身让开位置,主动交代:“下午殿下还好好的,不知怎的,突然就发起了热。” “只是发热,去外边请郎中回来即可。” 裴臻现在越来越觉得他那个猜测是真的,即便实在是荒唐得不可置信,也得防着那人。 凡事多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圣上得知琼阳公主生病后,立马派了商节到公主府。他自己忙着处理政务,便没去。 念着那道单薄的身姿,圣上有些心不在焉,那么脆弱的一个人,皇后真的能让她承受住他的疼爱吗?
第17章 晨光熹微,寝殿内一片暗沉。少时,老天爷脸色突变,厚厚的黑云堆积在一起,远处似有雷声传来。 俄而,雷电交加,大雨如注。 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被老天爷闹出的动静淹没,在地面蜿蜒的鲜血也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就叫雨水冲了个干净。 这场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太阳光辉穿过云层洒下,熠熠夺目。不多时,夏日热浪袭来,将雨后的湿润晒了个彻底,一切又回到素日里风平浪静的模样。 锦杪睡到晌午才醒,商节替她把完脉,叮嘱了几句注意休息,膳食要清淡,便回宫向圣上复命去了。 睡了太久,用过午膳后,锦杪打算出去走走,可当她看见外面明晃晃的太阳,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歇在寝殿看话本吧。 婢子转动七轮扇,满室生风。锦杪惬意地歇在凉榻上,话本没看两页,又泛起了困。 直至暮色四合,锦杪才睡醒。她慵懒地靠着玉枕,打了个呵欠,看婢子摆放晚膳。突然想起什么,她起身出了寝殿。 环顾四周,哪有那人的身影? 锦杪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是她让人手好之前别在她面前晃悠,这会儿却又希望他不听话出现。 看来她真是病糊涂了。 接下来一连三日,锦杪都没瞧见裴臻。她想不通,那么小的一道伤口至于用上三天吗? 于是锦杪毫不犹豫朝南房去,她脚下步子迈得快,没注意到随侍婢子脸色变得苍白。 南房这边的奴才见殿下来了,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惊惶之色,趁着请安把头埋低。 锦杪在门前停住,视线扫过鹌鹑似的一个个。她伸手就要推门,耳边响起婢子弱弱的一声:“殿下……” 婢子欲言又止,锦杪没耐心等她把话说完,直接将门推了开。 干净整齐的床铺映入眼帘。南房是大通铺,唯独裴臻的位置上没有枕头褥子和棉被。 锦杪眉心轻蹙,扭头问:“怎么回事?” 下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半晌没等到回答,锦杪气笑,“真当我看不出你们有事瞒着我是不是?” 众人惶恐,齐刷刷跪了一地,仍旧是谁也不吭声。 一时间,南房针落可闻。 竹竿点地的声音打破了南房的沉寂,李献春借着竹竿摸路走到这边,他循着有甜香的方向望去,用口型说:“殿下,这边。” 锦杪能分辨一些简单的口型,读懂后,她迈开腿跟上李献春。 如今李献春的手已经能够使上一些劲,但还没法握笔写字,不过郎中说了,假以时日,李献春的双手一定可以恢复正常。 李献春刚来那会儿,和大家一起住通铺,后来因为一些矛盾,锦杪就给李献春安排了单独的房间。 此刻,李献春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药的苦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直将人熏得头晕脑胀。 很难想象,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躺了一个人。 那人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胸口起伏微弱,仿佛一转眼就会离开这个人世。 三天不见的人,此时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锦杪平静得出奇,她走到床边,将裴臻奄奄一息的模样看了个明白后,吩咐婢子去请商节。 之后,她安静地坐在屋里的板凳上,等商节来为裴臻诊治,又等商节诊治完离开。 裴臻服药之后,脸上逐渐有了血色,呼吸也不再那么微弱。 锦杪这才起身到了外面。环顾跪了一地的下人,她冷声道:“还是不愿意说吗?” 回应她的依旧是沉默。锦杪不怒反笑,“是不是要我跪下来求你们,你们才肯说?” 试问这世间,哪有主子给奴才给下跪的道理? 锦杪毫不犹豫的一跪,可把大家吓得不轻,一个个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离锦杪近的婢子慌忙伸手搀扶,“殿下赶紧起来!” “我这不都是被你们逼的吗?”锦杪推开婢子的手,执意跪在地上。 奴才们没办法,只能拼命跪得比主子低,一个个恨不能钻进土里去。 婢子几番欲言又止后,终于开了口,“殿下,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圣上有旨,不得将裴臻之事告诉您,更不能给他请大夫。” “继续说。”锦杪菱唇抿紧。 “殿下病的那晚,裴臻说只是发热,请郎中回来即可。圣上那边不知怎的知道了您生病,就派了商大夫来为您诊治。之后裴臻就被圣上召进了宫,翌日早晨才回府,送他回来的太监说…… 说圣上认为裴臻对您有谋害之心,罚了他棍刑,虽惨,但不致死。” 婢子说完,额头紧紧贴在被晒得发烫的地面,不敢动,连呼吸也控制得小心翼翼。 一众下人皆是如此。 忽地,他们听见一声轻笑,众人不由自主打了个颤栗。 虽惨,但不致死…… 受了重伤却不让医治,不就是让人等死吗? 只是说法不同罢了。前者是受刑而死,后者是自己没挺过去。 都是死,有什么区别? 可笑,真的是可笑至极! 锦杪摇摇晃晃站起来,踉踉跄跄往身后的房间去,婢子上前搀扶,被她喝退。她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房间,将门关上。 娇小的身躯抵在门扉上,整个人软绵绵地往下滑,最后跌坐在地上。 锦杪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床上的人。 她虽不了解那些五花八门的刑罚,但也知道棍刑不是用棍子打在人身上,而是拿棍子从人的嘴或…… 对身体残忍的同时,也会造成精神上的创伤。 难怪商节刚才在诊治时,要她回避。 “殿下…地上脏…”男人微弱的声音响起。 锦杪猛地抬头,撞入一双疲惫却又不失温柔的桃花眼,她鼻子一酸,哽咽道:“我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 裴臻手撑在床边,想要起来,可是稍微一动,浑身上下就会疼得他连呼吸也难受,好不容易有点血色的脸又白了回去。 “你一个病人就别瞎折腾了,有什么事情叫别人一声就是。”锦杪又气又心疼,疾步过去扶着裴臻靠在床头。 “殿下。” “干嘛?” 喊她又不说事,锦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奴才没事,殿下不哭。”裴臻抬手,掌心轻轻擦过少女泪痕交错的小脸。 “谁哭了?我为什么要哭?”锦杪果断拿开脸上的手,背过手捏着袖子在脸上胡乱擦拭。 看着少女粗鲁的动作,裴臻无奈,“殿下,您轻点。” 她都不在乎,他在乎什么? 都这时候了,他就不能在乎在乎自己? 锦杪发现这眼泪是越擦越多,她越擦越使劲。恍惚间,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裴臻不知何时下了床,看她的眼神既无奈又心疼。 她有什么好心疼的,该心疼的是他自己好不好? 锦杪心里有股气,让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抹眼泪。 快要跨过门槛时,锦杪回头,“好好歇着吧你!” “好。” 裴臻不明白,为什么少女生气,他心里竟然还暖暖的,连带身上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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