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师来陪她叙话,每回都会带上一本簿册,她在晏公的暗室里见过许多这样的簿册。原本以为主子要她去接晏公的是戏言,没成想颜师却是认真地在教她。 “中宫倒了,丞相府也散了,陛下指望着我替她卖命,往后可就没这功夫能教你了。” 一时之间,天七与颜卿竟比不出谁的面色要更愁苦一些来。 ~ 裴出岫回到王府寝殿,吩咐侍仆备下浴水。 林知秋为她捧来干净的中衣,低眉顺眼地侍候她更衣沐浴。 裴出岫在浴桶里舒展了筋骨,隔着氤氲的热气,轻声开口问他,“若是为妻医治了过去曾为难于你之人,你心里可会怨我?” 林知秋取了布巾,沾了皂角粉,缓缓地替她擦拭过肩胛,“妻主医治与否,但凭你的心意,我皆不会怨你的。” 他指的是当日在明月夜为铃兰求情,即使她袖手离去,他已尽力相求,终归也不会怨她的。 裴出岫曾与他说起过自己在沐春堂立下这规矩的来由,父君嫉恨戚氏至死,以为是戚氏蛊惑了母王,临终竟逼她起了这样的誓言。 “但是你说的对,勾栏中人罪不至死,何况他们多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 裴出岫凝望他的眼眸,淡淡地与他说道,“可是嫉妒有时是可以令人癫狂为恶的,当年柳承筠为了嫁给太女故意将你引去二皇女宫中。是以,今日前往太女府时为他医治时,我曾有过片刻的犹豫。” 她没想到,林知秋闻言却挨近了她的后背,依偎在她的肩头。 “我想过是他。” 裴出岫凤眸微动,她侧过脸,见他垂眸抿紧了嘴唇,“那时我们很亲密,他爱慕太女殿下,我却一直没发觉。即使他不这样做,我也不会与他争的。” “你明知他害过你,却依旧不怨他?” “怨他,并不会让爹娘活过来,也不会让我心里更好过一些。”静默许久,林知秋终是细声道,“在明月夜,二皇女殿下为难我时,或许是怨过他的吧。可是,后来我遇见了妻主,心里满是感激,就装不下怨恨了。” 裴出岫拿布帕擦干了双手,捧起他的面颊,“我最终还是保全了他的性命。” 林知秋含着笑意点了点头,“妻主替我报答了太女殿下。” 她们情难自禁地吻在一块,很迟才唤人进来布了晚膳。 ~ 是日后半夜,裴出岫在梦里重又见到了父君。 起先她仿佛盘旋在高空,俯瞰着昔日熟悉的王府西院倏然间起了火。王府侍仆提了水桶、木盆纷纷上前浇火,她听到远处戚氏在哀嚎、婴孩在啼哭,遂不假思索地扑向火焰中想去救人。 熊熊火光中,她看见父君声嘶力竭地朝她呼吼,不要过来,回去…… 火焰吞噬了他的面容,而后她在惊惧之中倏然睁开了眼眸。 她闻见屋内有火油的古怪气味,连忙抱起榻上毫无所觉的男人往寝殿外冲去。 殿门落了拴,门窗定然也已封上。 片刻过后,寝殿外火光大亮,火焰沿着门缝渗进来的火油瞬间点燃了整间屋子。 裴出岫举起玄铁剑砍断了门栓,抱着怀里的男人来到院中空旷之处。 幸好火油只浇了这一间屋子,纵火之人便被天卫一剑刺死了。火焰熄灭以后,赶来扑火的仆从与影卫在夜里乌泱泱跪了一地。 裴出岫淡淡看了一眼刺客的尸骸,宫宴上曾见过一回,是二皇女身边的亲信,她身上也浸了火油,想必本也不成活了。 “带下去吧。” 她深吸一口气,手中的玄铁剑骤然落地,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掌颤得厉害。 怀里的林知秋醒转过来,他近日睡得沉,可望见眼前滚着浓烟的寝殿还是惊骇地瞪大了眼眸。 裴出岫将男人安置在后屏楼里,心有余悸,手还不服使唤,遂请师傅趁夜为他诊了脉。 颜卿收回了手,神色却是微凝,“知秋身子无碍,不过……” 裴出岫皱起了眉,“不过?” “唉,为师不知该怎么说你,夫郎有孕,你竟半点也未察觉?” 大悲大喜,裴出岫骇得“扑通”一声瘫软在地。待得回过神来,她又连忙摸爬到林知秋身边,颤抖着手号过了脉。 脉象倒是康健有力,只是孕不足月,胎脉不显。 林知秋后知后觉地抚着小腹,一时骇怕不已,手并未比裴出岫要稳当多少。 “我、我去命人备补胎汤来。” 颜卿拉住裴出岫,哭笑不得地掐住了她的虎口道,“你先稳住心,胎气未动,哪里须得大晚上惊天动地去熬汤药。” 裴出岫适才大口大口地喘过气来,她怔怔地望着师傅,几乎盈出泪来,“今夜是父君救了我与知秋,还有他腹中的孩儿,父君他定然不怨我了。” 颜卿望着未央与知秋喜极相拥,仿佛透过她们望见王夫初为人父时的喜悦。 王夫也曾全心地爱着自己的孩儿,又怎么会忍心一直令她难过呢?
第64章 除夕夜里, 裴出岫携着林知秋去赴宫宴。王府上下已打点了赏钱,府中处处洋溢着年节的喜气。 今年的宫宴摆在颐德殿内。 她们进殿之时,昔宁郡主与太女殿下一左一右立于太皇君身边,正与他说笑着, 老人家今夜穿了一身绣金赤色吉服, 看起来精神矍铄。 见到裴出岫, 昔宁欣喜地唤道, “圣君,未央姐姐来了。” 裴出岫领着夫郎上前问安,知秋见到太皇君仍有几分拘怯,行过礼后便一直低垂着头。 太皇君笑意盈盈地望向他, 温声问道, “未央着紧你,说你初怀身孕又受惊吓,一直藏在府里将养着,近日可好些了吗?” 林知秋倏然涨红了面颊,当着郡主与太女殿下,声音含糊地低语道, “谢圣君关怀,知秋已好多了。” 太皇君伸出手, 摘下腕间的红玛瑙手钏,戴在他手腕上, 轻拍着安抚道, “哀家常戴着这珠串诵经, 玉髓有安胎之效, 眼下你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林知秋惶然地望了妻主一眼,见她笑着颔首, 才受宠若惊地福了身子谢恩。 “圣君偏袒秋哥哥,昔宁看着都眼热了。” 他年纪最小,又得圣君疼宠,向来没什么顾忌。话音方落,便听太皇君身边的许公打趣道,“郡主来日成亲,圣君定然送满满一匣子玉髓给您陪嫁。” 昔宁闻言也笑了,余光瞥见林惟辰缩在殿内角隅里,即便如此他也心满意足了,“只一匣子玉髓可不够呢,还要圣君亲笔为昔宁题一幅字。” 众人皆笑语着,陛下与岐王一道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何青云。 “朕与岐王方来,就听见你同圣君讨赏。” 昔宁忙跪拜行礼,“昔宁祝陛下与岐王颐安百益,福寿永年。” 昭帝受了他的礼,也笑着道,“你想同朕讨什么赏?” “昔宁若是开口讨了,陛下当真会赏吗?” 许公欲上前拦他,就连林惟辰也蓦然站直了身子。 昭帝倒是未恼,与他扬声道,“朕一言九鼎,岂会失信于你。” 昔宁又利落地跪下,微抬起手指向角落里的女子,“昔宁想求陛下赐婚。” 林惟辰闻言变了脸色,连忙跛行着上前跪拜,“陛下,郡主无心之言,请您饶恕。” 见此情形,林知秋与凤烨也要跟着一道下跪求情,裴出岫匆忙间搀住男人,就听昭帝与岐王淡淡道,“这是暮为的长女吧,从前与烨儿一道修读的。” 岐王低声回道,“陛下,林惟辰从前在禹州罚役,三年时间也够为难她了。” “幸好林家还留有血脉,是朕对不住暮为。”昭帝命她起身,问起她的跛足是如何伤的。 林惟辰垂眸应道,“去禹州的路上遇到山洪,为了救山下的村民被落石压坏了。” 回京之后,她不曾对林知秋提起,就连昔宁也不知晓她这伤足的来历。 昭帝似受触动,“好孩子,朕记得你从前颇通诗文,留在翰林院任修撰可好?” 这是极大的恩赏,是新科状元才会被授予的官衔。 林惟辰过去一心想要入仕,可当官衔摆在眼前,她却又平静地谢绝了。 “惟辰愿跟随郡主,侍奉左右。” 昔宁诧异地睁大了眼眸,对着昭帝求情道,“陛下,请容惟辰细思后回应。” 昭帝也不逼她,望着互通心意的俩孩子,淡淡道,“朕容你考虑,不过就算朕要赐婚,封王也会想要把嫡子嫁与臣子而非侍仆。” 林惟辰心下震动,适才重又叩首谢恩。 ~ 除夕夜宴,妃君与皇嗣自是合该一道陪宴。 凤后薨逝后,照理应由位份最高的虞贵君协理后宫,可他瞧着却不甚欣悦,六皇子今夜也未来颐德殿赴宴。 何青云与裴出岫暗中道,是六皇子几日前离宫出走了,虞贵君被陛下唤到长明殿厉声斥责了一番,如今派了许多武卫出城寻找。 自二皇女被流放衮州,她离京前夜又纵手下至安泽王府放火,京中许久未闹出这样大的乱子了。 陛下如今已将武卫营交给颜卿整顿,此次奉命寻回六皇子,也是为给武卫营将士们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 何青云对陛下忠心,在暗查安乐丸一事上,为裴出岫助益良多。 她遂答应会替她留意六皇子的去向,也好报答她为陛下分忧的心思。 “过了年节,陛下命太女殿下主掌春闱。” 柳学龄提拔的许多官士是经不得用的,朝廷亟需文吏,宋诗意不久也要回京复命了,或许陛下会破格擢升她。 只可惜,她派去寻宋二的影卫,还未有消息传回京城。 ~ 夜宴过后,裴出岫与林知秋一同回到王府守岁。 “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 林知秋静静依偎在妻主怀里,低吟着诗句。这是她们头一回一道迎送一宵中,之于裴出岫也是头一回与家人一道熬年。 怀里是夫郎,还有他腹中未出世的孩儿。 她心中已是无比喜悦满足了。 “开年以后,我想回沐春堂去给乡亲们看诊。” 知秋有了身孕,她们会在京城多待一段时日。裴出岫不想在府中闲散度日,去医馆坐诊反倒更自在些。 除夕夜宴上,太女来寻过她,不过她一半时光长在山野里,终归不适合日日被拘在朝堂。 “若论为官,我必定不如姑姊。”裴出岫摸了摸鼻子,林知秋闻言却笑道,“妻主若有心为官,定然也会当得好差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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