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贝子虽说是皇族,但到底只是闲散皇室,并无实权,王司农在官场二十年,早就成了个官场油子,好事想分一杯羹,至于责任,那是一分都不想担的。 这事弄成了又没什么主要功劳,若是出事了他必然要被罪责,没什么好处,却要担风险,傻子才干! 况且,这位睿贝子似乎是得罪了哪位贵人,他自然更要谨慎。 将东西折起来搁一边,推回来,面露为难之色道:“贝子,您也知晓,我只是六品司农令,这御田里种什么,上头都有规定,要不您去找崔侍郎问问?” “若是崔侍郎下个公文,仓部这边必然能全力配合,下官实在不好私自做主。” 王司农说的崔侍郎,便是户部侍郎,总管户部总部,下设仓部,金部,度支部大大小小十七个部分。 睿贝子也不是第一次见识这官场的踢皮球,珉珉唇瓣,收了东西,“那本贝子便去找崔侍郎,稍后再来。” “唉,”王司农面上笑的恭敬,“贝子您慢走。” 户部设尚书一位,侍郎两位,催侍郎颇为忙碌,睿贝子等好了好一会,终于见到催侍郎本人。 陈述半天,崔侍郎对着卷宗露出犹疑之色半天,道:“农桑乃是国本,下官需要同尚书大人商议,并派人去考察。” “若是的确如贝子所讲,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下官定然支持。” 睿贝子自然没有意见,盯着崔侍郎派了中枢令当即一道去查看胭脂米。 沈星语这边亲自接待中枢令看了自己种出来的有些样子的胭脂米,翌日,沈星语正在指挥着匠人改良水车,中枢令亲自上门,让她带上一些胭脂米的作物亲自去见崔侍郎。 沈星语没有多想,用帨巾包裹了一些即将成熟的胭脂米作物去了户部。 户部是六部中掌管着一国财政的部分,楼宇轩昂,檐牙雕琢似振翅的鸟儿要飞入天空,门口两尊威武的石狮子震守,沈星语跟着中枢令穿廊绕壁来到崔侍郎上值的厅堂。 这办事的厅堂很阔绰,黄花梨木槅扇隔成了两间,想来里头是隔出来了一个私密的休息空间,十二立花鸟屏风将里头的视线完全阻隔。 沈星语似乎闻到这殿中有一丝极淡的柑橘尾香,或许是自己身上的,便没有多想。 酸枝木红漆地板,东西两边靠墙各摆放了待客的梨花木圈椅,北边靠墙置一方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按着顺序摆放着各种公文,书架前头,是一张乌木书桌,一个年约四十左右,穿绯色官袍的男子,想来是崔侍郎。 侍郎是正三品大员,沈星语已经做好了他官威极重的心理准备,没成想,崔侍郎大约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在她到廊下时已经抬眸,搁了手中的朱笔起身。 撩了官袍,绕过书案,摸着胡须,和颜悦色的道:“是白娘子?” “是民妇。” “民妇参见……” 沈星语这边撩了裙摆想要跪下来,崔侍郎已经快步走过来阻止道,“白娘子快起身,你一介弱女子在侍弄农桑上却有这般成就,可亲可敬,这虚礼便免了吧。” 这侍郎这样好说话的吗? 自古以来民皆需跪官,只有有功名在身的秀才才有免跪礼一说,还没听说过哪个官员会免白衣的跪礼的。 “多谢大人。”沈星语请罪道:“民妇面上有面疮,不宜见人,怕污大人的眼,这面衣……” “无妨,”崔侍郎十分宽容,“余娘子这边看座,只管将你的想法说出来便是。” 沈星语坐下的功夫,有伶俐的小厮奉了茶水上来,沈星语眼睫眨了眨,是顶级的蒙顶甘露。 她不由看向崔侍郎,这茶极为珍贵,一只茶饼子便要上百两,她用这种茶招待自己这样一个民妇? 她不自觉端起茶盏,撩起一点面衣小口尝了尝,茶水七分烫,恰到好处的将脆嫩的茶叶香味泡出来,不会太老,也不会太嫩。 想来这位崔侍郎是极为懂茶之人。 她小口将茶全部饮下,道谢道:“这茶珍贵,多谢大人照拂。” “娘子不必如此拘谨,应该的。” 沈星语眉头蹙了蹙,这位大人当真是……爱民如子! 她对崔侍郎的态度里觉出一分恭敬,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挥去那一丝奇怪之处,将自己带来的胭脂米给崔侍郎看,并详细说了关于将稻米弄成两季的可行性。 崔侍郎目光中皆是赞赏之色,“余娘子对农作物颇为精通。” 沈星语心中有些发虚,沈祈很早之前就有这些想法,并且已经在研究改良,但凡沈远多给他两年,沈祈完成自己的构想,凭着他的建树,迟早也会封爵位,成就不会比她娘差。 他爹娘都是极为有本事,也极为纯粹的那种做事的人,若是他父母不牵扯进那样的肮脏事,粟圣公府的地位绝不至于此,定然能流芳百世。 可惜,这些都是他们的构想和本事,却不能公布于世。 她扯了扯嘴角,谦虚道:“大人谬赞。” 崔侍郎又问了一些问题,欣然同意沈星语的要求,只是沈星语这边一看自己所赁到的土地,却是原来的三倍之多。 “这……” 崔侍郎笑道:“本官很看好这两季胭脂水稻,多一些也无妨。” 恰此时,沈星语听到一声似乎是被压制在掌心的咳嗽声,很轻,她下意识朝屏风的方向看过去。 崔侍郎抵唇咳一声,“这两日有些感冒。” 沈星语桃花眼中的笑意如溪水流淌而去,渐渐如冰雪一层层覆盖上深重的忧虑,将崔侍郎的手谕放回他的案牍上,顺手拿回自己这边的资料,“抱歉大人,民妇忽然想起来我的技术上还有一点不成熟,暂时先不弄了。” 她拿了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走,像是怕身后有狼狗在追。 “唉。” “余娘子……” 崔侍郎的喊叫声在身后,但也只是不解的喊叫,并没有责怪她将国事当儿戏,叫人捉住她的意思。 沈星语的脚步愈发加快,朝手游廊的柱子在她脑中飞快的后退,她心脏慌乱的砰砰直跳。 书娴的反常,睿贝子昨日略奇怪的样子轮番在她脑海,再到崔侍郎这奇怪的态度……是他吗? 沈星语心中惴惴,如果是他,那她只能再走了! 睿贝子也派人关注着沈星语这边的一切,得知沈星语这边被中枢令带入户部,这边急急赶过来,刚到户部门口,恰好沈星语亦出了户部大门。 沈星语看见是睿贝子,直接提起裙摆跑出去: “贝子……” -- “顾大人……这?”沈星语这边出了大堂,崔侍郎走到屏风后,“现如今该如何是好?” 顾修手中的杯子碎裂成齑粉,他起身走出屏风,扶着门框,远远看着沈星语逃也似的背影。 天地间需白的光影晃的他像是在做梦。 一如空气中残留着她钟爱的柑橘尾香香料,很淡,似有若无。 他驻唇猛的剧烈咳嗽,面色苍白如雪。 她刚刚是察觉到他了吗? 所以逃的这样快。 她这样不想见到自己吗? 沈星语的背影转过抄手游廊,彻底消失不见,顾修脚尖一点,直接飞上屋檐,一切尽收眼底。 轩昂宽阔的楼宇,女人的烟花水雾裙摆明丽,层层叠叠累垂如云层在游移,裙摆下一双小巧的绣鞋,她的秀足极小,还没有他手掌大,足心极为细嫩柔软。 她走的慌张,顾修怀疑她要摔倒。 忽的,她拎起裙摆,脚步轻盈的跑过去,清风送来她清丽柔软的声音,“贝子……” 嗓子处呕出一口腥甜,嘴角渗出血丝。 她是不是还对他笑了,他心脏重重一痛,又呕出一口血。 他们相处了三年多,这一千三百二十二天,他在她的生命中一片空白。 他嫉妒的发疯。
第77章 户部隔一条街的地方就有一间茶楼, 幽静雅致,很适合说话,沈星语同睿贝子一道进了茶楼, 两人要了一间包厢。 “出了何事?”睿贝子见沈星语面上慌张,率先出声问道。 “很奇怪, 堂堂三品崔侍郎将我奉为上宾,不要我跪他,还用上百两的蒙顶甘露招待我,书娴半夜跑来问我,若是他愿意八台大娇将我迎回去,我愿不愿意, 早晨餐几上出现了贡品血燕,你昨日里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你们都好奇怪。” 沈星语温吞的声音, 诉说这这两日奇怪的感觉, “你们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睿贝子犹豫了一下, 还是决定将事情告诉沈星语:“前日夜里,顾大人找到我府上了, 拿着我给你办的籍契。” 虽然心中之前有隐隐猜测,但如今被证实, 沈星语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一咯噔,萦绕透粉的面庞亦渐变成苍白。 他们分别之前的相处太过难堪,他给她的权势侮辱和冷漠。 最后一次相见,她生死不知的藏在水底, 听见的也是他冷冰冰的说:“我还可以将她的腿打断……” 若说最初逃出来是因为心死, 这句话就是她的梦魇,她恐惧再看见他。 最初那段日子, 搜查太多,她很害怕,无数次做恶梦,都是被他抓到,被打断了腿。 他不是已经有新欢了吗?为何还来找自己。 为什么三年前那么大的阵仗都没找到,如今不找了,却又会被他找到? 沈星语一口气提上来,眼中是深深的郁色,还有惶恐。 他会不会将自己锁起来? 她控制不知自己,搭在素白指尖发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惶惶不安间,手心被塞了一杯茶,灼人的杯子温着掌心,血缓缓回流,听见睿贝子温润柔和的声音道:“别担心。” “过去那样难你都过来了,你有今天的一切,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 “你问心无愧。” 沈星语捏着杯子,无意识的朝嘴边送,门上传来小二的叩门声,“贵客,有人给您点了茶。” 沈星语颈子侧过去,看向门口的方向,半透的槅扇映着小二的身影,躬垂着腰肢,脸不太看的清。 沈星语一颗心提起来,刚刚已经点了茶,是谁又点了茶? 睿贝子喊了声“进来”,小二推了门进来,停在沈星语面前。 黑色的清漆盘上,一只汝窑净大肚茶壶,白玉杯子,还有一株纯白的晚山茶。 小二利索将茶摆在沈星语面前,恭敬道:“贵人让您慢用。” 清淡的白烟如雾,嫩绿的新叶浮在汝瓷杯里,是蒙顶甘露,碗口大的晚山茶,花瓣是纯净的雪白色,纯净的清甜雪香,上面还滚着露珠。 沈星语豁然起身,四处看一眼,包厢的走廊进深很长,光线昏暗,并没有人,想来顾修应该是在哪一间包厢里,还是说在户部就已经跟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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