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波垂下眼皮,没有回答这个无关案情的问题。 沈从澜又追问:「温秀才没钱买书的时候,夫人是否也免费赠书?」 莲波顿了顿,「偶尔也会。」 她心里闪过一些以前的画面。十七八岁的沈从澜三天两头来书坊,柳莺常说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时常赠书给他,他每次都写诗回赠。那些情意绵绵的诗,她出嫁前一把火全都烧了。 沈从澜酸溜溜道:「我还以为,当年只有我才会有此待遇。原来高夫人对别人也是如此。」 莲波淡淡瞟了他一眼,「若不是我夫君说沈大人是从大理寺调来的,我还以为大人是从山西来赴任。」 沈从澜暗吸口气,把心里的一抹酸意强压下去,淡淡道:「打扰了。」 「沈大人慢走。」 莲波望着他的背影,手按住胸口,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手心下是乱糟糟的心跳。 接任知县的人,为何偏偏是他? 青檀走进名叫小香山的胭脂铺,开门见山问道:「掌柜的,有没有便宜好用的膏脂?」 掌柜许娘子是一位四十许的中年妇人,皮肤白里透红,细嫩光洁,也不知道丽质天生,还是涂了脂粉。终归是让人一看,便情不自禁的信服这脂粉店的东西应该是好物。 「当然有啊,小娘子你可是来对了地方,幽城谁不知道我家的东西便宜好用。」许娘子热情万分的拿出一堆玲珑秀巧的盒子供她挑拣。 青檀看的眼花缭乱实在不知道怎么选,简单粗暴道:「给我拿一盒唇脂和面脂就行了,别的不要。」 掌柜娘子憋不住笑了,大约是没见过一个女郎家对胭脂水粉这么不上心的。 「小娘子只用唇脂和面脂可不行,冬日天干风大,头发得抹些发油,手也要涂些膏脂,不然这一伸手全是裂口干皮,那就不美了。」 掌柜娘子舌灿莲花,青檀想到自己掌心的茧子很厚,便问:「搽手的香膏,可有什么好用的?」说完马上追了一句,「要便宜的。」 她好不容易攒点私房钱,在朔州为了找夷微花的精光,最近手头比较紧。江进酒那个抠门精又不舍得提前发月钱。 许娘子从一堆花花绿绿的盒子里,挑了一个递给她,「这个好用。」 「那个不好用,还贵。」 身后有人说话,一把好听至极的声音,干净通透。 青檀扭头看去,眼睛一亮。真是难得见到如此干净舒服的一个男人,彷佛刚刚从雪山上下来,还不曾沾染到俗世的一粒沙尘。说是芝兰玉树亦不为过。 许娘子面露尴尬之色,却也不敢得罪这位贵客,只是呵呵窘笑。 男人拈起一个方盒,往青檀面前一搁,「我用了几十种,就这个最好使。」 青檀方纔的的确确是被这人惊艳到,可听到这句话,心里的好感却消失了一半。 一个大男人倒是比她这个女儿家还要精细娇气,竟用过几十种香膏。怎么说呢,这男人虽然毫无脂粉气,可她还是更喜欢那种……粗糙点的男人。不然就显得她太粗糙了。 「那就买这个吧。多谢。」青檀很听劝,客气的道了谢。 男人虽然和她说了两句话,却目不斜视没有看她,甚至懒得响应她的道谢,朝着掌柜扔了一两银子,要了几盒膏脂,转头便离开了。 话少,钱多。这样的客人谁不喜欢,掌柜娘子眼睛都要笑成一条线了,高声道:「郎君慢走。」 一两银子就买这么点东西?虽然不是自己的钱,可也让青檀心疼的倒吸一口气。这是一个长的好看的傻子么? 她随口问道:「这人是谁?」 掌柜娘子笑吟吟说:「他叫李虚白,是怀善堂老堂主的关门弟子。」 青檀讶然,「可是以前在太医院任职的那位白老堂主?」 「正是!」许娘子神秘兮兮的八卦起来,「这位怀善堂的老堂主,五年前突然生了一场怪病昏迷数日,醒来后对家人说,因为他和阎王老爷抢人,阎王老爷一气之下派鬼差把他拘在奈何桥边,差点回不来。老太爷惜命,上了辞呈离开太医院,从此金盆洗手不再给人看病,回到幽城养老。」 青檀对此事也有耳闻,因为太过玄乎,所以有印象。 「李虚白听闻老堂主医术高明,针法精妙,想要拜师。老堂主早把怀善堂交给儿子管理,自己含饴弄孙乐得逍遥,那肯费心劳神的再去收徒弟。」 青檀好奇道:「然后呢?」 「这李虚白就拿出了程门立雪的劲头。怀善堂每日都有病患上门求医,但凡有出不起诊金的,他都替人出钱拿药。消息传开,去怀善堂看病求医的人,快把怀善堂的门坎快踏破了,一条街挤的水泄不通。没钱的自不必说,有钱的也要去贪个便宜。把老堂主的几个儿子忙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腰都直不起来。那些病人又个个替李虚白说好话,最后,老堂主不得不答应收他为徒。」 青檀听的直皱眉,程门立雪可不是靠撒钱。这要是江进酒的儿子,恐怕狗腿都被打断了。 「他为何这么有钱?」 许娘子道:「那谁知道啊!也许是祖上留的财产吧。」 「他不是本地人?」 「不是,是三年前才搬到这里的。」许娘子眉眼放光,「哎呦,城里不知多少姑娘想要嫁他,长的俊又有钱,还父母双亡。」 青檀不以为然,「败家精送上门都不能要啊,多少家底扛得住这么撒?」 许娘子:「……」
第8章 8 青檀离开小香山,决定趁着白天光线好,再去一趟青天塔,因为有件事她想不明白。 那些不肯以血肉之躯踩铁钉板投仙人状的诉冤者,仙人一概不理。若青天塔上真有神仙,投机取巧的小伎俩自然瞒不过仙人法眼。可若是凡人假冒的神仙呢?他究竟如何辨别? 她昨夜亲眼所见,塔顶上只能容下三四个人,除却投放仙人状的木匣别无他物,不可能有人藏身于塔顶守着收信。而塔外是一片旷野,更藏不住人。 青天塔下有几个百姓正在祈祷,一边烧香,一边念念有词。有求平安的,有求财的,还有求来年科举金榜题名的。最奇葩的是有个男人盘腿坐在地上,什么也没求,身前铺着一张白纸,写着大大的一个「冤」字。 青檀耳力过人,听见两个老汉窃窃私语,「温秀才这是怎么了?」 「他昨日上了青天塔投仙人状。说仙人冤枉了他,三日内一定要恢复他的清白,否则他就要一头撞死在塔下。」 「哎呦,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没想到还挺烈性。」 青檀犹豫着是等这几个烧香的人走了她再进去,还是当着这些人的面大摇大摆的上塔?正拿不定主意,突然有人放声喊道:「闲杂人等避开。」 「衙门来人了。快走快走。」那几个烧香求神的百姓匆匆离开,唯独温秀才不动如山,坐在原地。 青檀正打算避开,没想到一群衙役里,张夼居然也在! 张夼原本是江湖上有名的毒王,人称「招魂川」,江湖人谈之色变,后来他投入风喉,成了江进酒的手下。 走在他身边的恰是青檀在溪客书坊碰见的男人,莫非他就是新任知县沈从澜? 张夼眼尖,瞧见青檀站在塔下,连忙指着她对沈从澜道:「大人,这位是我朋友,风云镖行的镖师青檀。」 果然是沈从澜。青檀上前见礼:「见过大人。」 沈从澜微微颔首,对张夼道:「半个时辰前,我们见过面。」 青檀不卑不亢道:「那时还不知道是沈大人,请大人见谅。」 江湖之中卧虎藏龙,不乏能人异士,例如张夼,一来便给乔娘子这桩看似毫无头绪的案子找出了突破之处,眼前这位冷艳女郎,既是张夼的朋友,必定也身怀绝技。 沈从澜便客气邀请,「既是张兄的朋友,那就一起上塔看看吧。」 众人正要进去,盘腿坐在地上的温秀才突然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沈从澜跟前,行了个大礼,「大人我冤枉,我没有杀乔娘子。」 沈从澜打量着温秀才,「你就是温知礼?」 「对我就是。」温秀才气愤不已的指着青天塔,「仙人冤枉我!乔娘子死的那天我在京城。」 沈从澜也不吭声,仰头看向塔顶,彷佛是在看到底有没有神仙。过了片刻,他突然道:「乔娘子死那天,你的确是在京城,不过她中毒那天,你还在幽城啊。」 温秀才急道:「大人,腊八那天,我天不亮就出了门,其他两位租客可以作证。」 沈从澜目光沉沉的盯着他,「你既然说天不亮就出了门。可卷宗上写的是你辰时才去骡马行租了辆驴车前往京城。这中间的一个多时辰,你在何处?」 温秀才道:「实不相瞒,我来了青天塔,求神仙保佑我来年高中。」 「可有人证?」 「有,算命的齐半仙也在,他还与我说了两句话。」 「好啊,那我派人去问问齐半仙。」沈从澜对他和气的笑了笑:「你先回去吧。若你没有杀人,我自会还你清白。」 「多谢大人。」温秀才一瘸一拐的走了。 沈从澜领着众人进了青天塔,走到最后一层,衙役将带来的木板一块一块搭到铁钉板上,沈从澜带着张夼和高云升,踩着木板上了塔顶。 塔顶只站得下三四个人,青檀不方便挤在三个男人中间,便站在倒数第二阶的木板上。 昨夜来时,她并未一步步登阶梯,而是径直一跃上了塔顶,没注意到阶梯两侧的墙上留有一些手印。年久失修的古塔,暗红色的墙皮轻轻一碰就脱落,按上去的手印特别明显。 青檀轻轻用手抹了下墙壁,手指上带下来一些暗红色的粉末。她忽然间就明白了。 窗户昨夜被青檀推开,风呼呼的灌进来。高云升正要去关窗户,突然惊诧的喊了声沈大人。 沈从澜走到窗前,低头看着青砖上的泥印,这似乎是半个不成形的脚印。 高云升惊疑不定的问:「莫非这是仙人的脚印?」若是寻常人,从这么高的塔顶跳下去,必定会直接丧命化为一滩肉泥。 沈从澜扭头问张夼,「若是轻功很好的江湖人士,能否安然无恙落地?」 张夼飞快瞟了一眼青檀,「几乎不大可能。除非绝顶高手。」 绝顶高手?青檀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对张夼给自己的评价很满意。 沈从澜在塔顶仔细巡查之后,吩咐高云升,「你派人去找齐半仙,询问案发那日温秀才离开青天塔后的去向。另外,确认从青天塔走到城门所需时间。还有,派人盯着温秀才,别让他跑了。」 高云升立刻派人分头行动。 沈从澜对张夼道:「今日多谢张兄相助。张兄辛劳一天,先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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