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了手,便也不再管宋喻生是何神情,和祁子渊离开了此处。 * 今日发生神女祈雨,天降甘霖一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都,再也没有人敢去说温楚是什么妖女诸如此言。 世人来来往往,没有人会去管你为何为妖女,为何又不为妖女。 但此刻喊了她们母女十来年的妖妃妖女,此刻终于被她亲手脱下。 自从那日之后,又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雨水一到,春回大地,这只需再发几批次的救灾粮下去,这灾年就能安稳度过。 何洪那边,正和户部的人凑在一处,何洪问道:“什么玩样,这一万石的米,怎么就不能拿出个七千石呢?!你五我五平分。你搁里面凑点泥巴,和点土,搅巴搅巴不就完事了吗?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怎这回就不行了呢。” 自从灾年一来,他们每每就等着这个时候,从里头捞钱,一万石的米,他们要拿走七千,五万石的米,便拿三万。他们的嘴巴就那么几张,却要占这么多的米,可百姓的嘴巴有那么多张,却只能吃这么一些。 其实也无怪乎百姓那天见到了温楚能如此气愤,毕竟吃不饱饭,谁还能看人顺眼舒服。再加之被有心之人利用,他们便一股脑的将那些事情全都怪到了她的头上。 他们是最可怜之人,可也是最不通情达理之人,有什么仇,有什么怨,就一股脑全抛到别人头上。 户部尚书道:“这是我们不愿意吗!你也不去打听打听,那天黄健把这事闹腾得有多大,谁还敢在这里面做手脚,真要再去往里面和泥,你我这乌纱帽还要不要了!不不,别说是什么乌纱帽了,就是你我这脑袋,都别要了。都成了这个样子还想着贪钱呢,命,现在是要命!” 黄健,又是黄健。何洪倒也没想出来他竟还死心不改,本也以为他掀不起来什么风浪,可谁知道,倒竟真叫他闹了起来。 他闹这些是想做什么? 此人,真不能再留下去了。 何洪还在说,他道:“可你也晓得,又不是我一个人要拿钱,底下的人不也都眼巴巴等着拿钱吗,你说不拿了,我这边也不拿了,受得了吗,我问你,你受得了,你底下的人受得了?” 户部尚书何尝不知道这事,他道:“受不了也要受!你就去问问他们,要钱要脑袋,看他们受不受得住!” 何洪听他这样说了,气得直跺脚。这是什么鬼日子,那边温楚死不掉就算了,这还叫黄健害出来了这样的事,另外一边,那宋喻生又和侯爷梁旭偷偷摸摸见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一着急上火,把他家的人绑了想威胁,人质还被人劫走了,这样,梁旭那边也是得罪透了。 这日子,真也是越过下去越有叛头了。 他前些时日还曾想是老天眷顾于他,谁知现在一下子就出了这样多的变故。 他愁得摸了摸生出几根白发的脑袋,说道:“行,你说的不错,事情都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再去贪那么多也不行了......” “什么不能贪那么多,现在是一点都不能贪了你晓得吗,有黄健这样的人在旁边看着,你还想做手脚!那是个不要命的,不除了他,摸了一粒的米,他都要同你闹大算账。” 何洪明白了,他道:“我懂了,待我解决了黄健这人以后,就没人拦了是不是?” 户部尚书见他松了口,也应和道:“是了,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了黄健才是,其他的事,放个一边先,不着急。况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若一下子死了太多人,也不好,让他们吃些饭吧,死了太多人,不好交代。” * 何洪离开这处之后,就又去寻了方修,商量黄健这人的解决法子。 何洪道:“黄健这人,万不能再留了,本还以为他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如今看来,就是个不要命的,留着他在,迟早是个祸患。” 方修正在屋内写书法,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只问道:“所以呢,杀了?” 方修哪里不明白呢,何洪若想杀他,自己动手就是了,来找他,无非是想他去动手。 何洪确也是此意,他道:“我不是想要麻烦你,我是想让你底下的那个锦衣卫指挥使韩企去。” 方修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了,他抬袖收笔,终正眼看向了何洪,“让他去?为何?” 何洪解释道:“我同你说,我早就疑心你手底下的那个人了。我问你,那一次马球场的尸体是哪里来的?尸体这些,不一向是他那边在管吗?再说,黄健又是怎么知道庄子的事情,定有人走漏了风声。” 方修听到这话,神色稍稍一暗,韩企背叛他?他又想起了齐墨逃跑一事,莫不是也同他有干系。那天齐墨跑走之后,他为何这么快就出现了呢,况说,他是他的人,进出他的地方自也方便。 韩企放跑了齐墨,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方修阴恻恻笑了一声,声音都尖细了几分,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听你这话的意思,他倒是真有几分可疑了。这些个人啊,翅膀硬了就想要飞,跟在我的身边这么些年,怎么就还养不熟呢。就跟咱们的那个皇帝一样,年纪大了,翅膀硬了,就去变着法子折腾人去了。” 何洪走后,方修就唤来了韩企,他重新提起了毛笔,只在韩企进门到了他面前的时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问道:“我问你,近些时日,何洪那庄子的事情,你有没有上心。” “盯着呢,他还不老实,虽然搬了地方,可还是操着旧业。” 何洪听了这话,笑了下,手中顿笔,抬头看向了他,“是吗?那样岂不是又死人了吗。这回尸体处理好了吧,没像上次那样弄丢吧。” 韩企心下一跳,他这话无非是在敲打上次马球场尸体一事。听他语气,应当还不知道他又弄了两具尸体走了。 否则,他想来也不能好好站在这里说话了。 他道:“我让手下的人都盯着呢,应当出不了什么事的。” “哦,是吗?” 方修眼神忽就变得锐利了几分,眼角周围满是皱纹,却也看不出他的昏聩。 韩企顶着他的视线,也觉心惊胆战,生怕叫他看出什么不对劲来,他垂下了头,遮掩了自己眼中的神色,不再说话,只待他继续吩咐。 好在方修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只道:“我知晓这事同你也没什么干系,只是你可认识一人?” “何人?” “是礼部的一个人,没什么名气,年过四旬,庸庸碌碌,和定国公府沾着点亲戚关系,你认不认识?” 韩企听到礼部就知他是在说黄健,他若被戳中了心事,一时之间心都止不住狂跳。何洪为什么突然提起了黄健,他知道了些什么? 韩企尽量镇定下来,回道:“黄健这人,自然识得,他那天在救灾蓬那边闹的事谁不晓得,不都说他是一个不畏强权的大好人吗。” 那天除了温楚求雨一事被人传开了之外,黄健那事也不少的人知道,现在民间于他的谈论也不在少,不少的人将他说的高风亮节,不畏强权,可也有不少的人却说他只是为了博取名声,企图去名垂青史,种种此类言论,都不在少。 方修听了这话,也没什么表情,只是道:“是了,就是这人。” “掌印怎么突然同我提起了这人了?” “我要你去杀了他。” 方修的话,一下子就打到了韩企的心上,打得他都有些头晕目眩。 “杀了他?” 方修道:“对,我要你杀了他。” * 韩企从方修这边出来之后,找了个机会就去寻了黄健。 两人在一处不见人的窄巷碰了面。 韩企上去就骂了他两句,他道:“你疯了是不是,那天非要闹得这样大,你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你非要得罪他们做些什么呢,你得罪他们,能得什么好,他们又能放过你吗。黄情为,不要命,也没有你这样不要命的啊。” 黄健那日是彻彻底底得罪了他们,做出了这样的事来,何洪那些人又怎么会再放过他? 黄健又哪里不知道,他问道:“是他们让你来杀我了是吗?” 韩企那张刚毅的脸上,难得露出极度地疑惑不解,他道:“你知道,你分明知道他们不会让你活,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要命,想当君子小人,也别脏了我的刀!” 黄健听他这话,也没有生气,竟还笑了笑,他道:“我的先生曾经同我说过:君子小人,那也是君子。” 这日雨已经停了,晚霞自不远处漫来,窄巷的傍晚算不得安静,甚还能听到外头仆妇叫骂,孩童奔走的声音。 黄健的声音又慢又沉,若韩企见过那位已经故去的太傅,可能会发现,黄健的声音竟同太傅有几分相似。 “他同我说,这世间千奇百怪,人心各异,你看一个人不能光光只去看他的本心,他的本心你窥见不得,既然见不得,那就看看他了做些什么,又将要做什么。都说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人真君子,若能当个一辈子都伪善的人,你又凭什么说他不善良。君子小人又如何?小人做了君子的事情,尊他一声君子又如何?” 韩企知道,到了黄健这样进退两难,必死无疑的境地,他如何会是君子小人。 可是韩企还是不明白,他问,“即便是不要命,你也要当这个君子?” 黄健自从太傅死后,大半的时间都是一张苦瓜脸,但他今夜却格外喜笑,现在,他点了点头,而后又觉不对,又摇了摇头,他笑着道:“ 不要命是真,非要当君子是假。” “若这世间所有人都要命,那就没人能张口说话了,这天下人中,总要有那么些个不要命的去说话。” “而君子非我志向,我以先生为志。” 韩企不解,“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先生的志向就是我的志向,我就当那个不要命的人。” 韩企大概知道了黄健的意思,这人,太刚直了。 可过刚易折啊。 韩企眉峰紧蹙,又问了一遍,“你真不要命了?” 黄健道:“他们要你杀我,我知你下不去手。可我知道,我若不死,你就要死。你且别怕,明日我就自己去死,我死也不会叫他们如愿!” 天空已经被黑云遮蔽,夜晚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悄然而至。 黄健同韩企见完了面之后,便很快就离开了此处,两人现在就是见上一面也是不易,韩企这一路上也不知道是甩掉了多少的尾巴,才跟他短暂见上了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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