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人未到,声音先到,带着极大的压迫感。 毕竟,也是扶持幼帝的一代皇太后,当年还在礼王之乱中,毫发无伤的活下来,甚至礼王都不曾动过她,可想而知,她的手段是何狠厉。 光是说话都带着一股上位者的盛气凌人之势。 行完礼后,灵惠帝先道:“今又什么风将母后吹来了这处,母后不也是常在慈宁宫礼佛不愿出门吗?” 皇太后笑了一声,“怎么,哀家来不得?” 灵惠帝背着手在身后,荡荡悠悠说回了一句,“哪敢呢。” 皇太后也不再去理会灵惠帝,只是看向了方修,问道:“说说,犯些什么事了?” 方修知道皇太后这是在给他台阶下,赶紧将事情经过说了明白。 皇太后听了之后,也只是点了点头,看向了那个生满银发的齐墨。 她慢悠悠道:“真是的,我还以为是些什么事呢,皇帝,你忘记了吗,方大伴一直伴在你的身边,你如今就是宁愿相信一些外人说的话,也不愿去相信大伴的话吗?这样也太伤旧人心了吧。” 伤旧人心,他们母子,他和大伴,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究竟是谁先伤了谁的心。 他们当初也逼着他杀了太傅,他们怎么就没想过伤了他的心呢,国破之时,她放弃他这个亲生儿子,宁愿扶持他父皇的兄长,也不要他了,只是因为他不听她的话了。 她都这样对他了,为什么还敢去提,伤旧人心。 灵惠帝听到这话,已经不如方才那样镇静了,他呵呵笑了两声,声音讽刺至极,“母后有心,所以儿子就没心了是吗。” 皇太后却还是不觉得有何不对,她继续逼迫道:“皇帝,你若有心,便不该对大伴这样。当年你那么小的年纪,是谁陪在你的身边?是母后,是大伴,还有你的老师们,你怎么能长大了,就这样了呢?” “朕的老师已经被你们逼死了!” 灵惠帝的情绪又开始激动了起来,皇太后便达到了目的,她笑着道:“皇帝今日忧思过度,大伴,扶皇帝回去休息,还有,那个刺客,指挥使带走。” 方修上前想要扶灵惠帝离开这处,却被灵惠帝狠狠拂开了,“朕还没死呢!” “皇帝,你该休息了。”皇太后又看向了温楚,皮笑肉不笑道:“三姐儿回来了啊,怎么没到皇祖母跟前过过眼呢。” 温楚在几个公主之中排行为三。 灵惠帝见她看向了温楚,厉声道:“够了!” 每一回都是这样,从前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在皇帝和皇太后的对峙中,他总是会落她一头,这么多年,她就是这样对他。 这回,她又想要去拿温楚来对付他了。 皇太后知道,灵惠帝这是认输了,那一边方修也看明白了,马上就给韩企使了个眼色。 韩企背部已经沁出了冷汗,他看着齐墨,心中藏了几分不忍,若带了他走,他岂不是又落入地狱。他这次逃了出来,再被抓了回去,方修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但皇太后命令已下,他只能朝着齐墨走去,他的脚步就跟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挪不动。 好在,宋喻生拦在了齐墨面前。 他道:“这人,我要。” 此话若石块掉进了水面,掀起了一层巨浪。
第五十八章 韩企不着痕迹松开了一口气, 回过了身去想要请示皇太后。 皇太后看向了宋喻生,眉头微蹙,带了几分不善,她道:“你要?你凭什么要?” 宋喻生不急不徐解释道:“前些时日有人来大理寺报案, 报的便是孩子失踪, 这人恐怕就是被拐走的孩子, 若是查也该由大理寺来查。至于刺客......究竟是掌印想要掩人耳目,还是......” “休要信口雌黄!” “我是非在信口雌黄,掌□□中有数, 是要去查一查掌印的房中有没有铁链,还是让掌印带走这人, 你尽管选。但我要提醒掌印一句, 太/祖曾在《大昭律》中定下, 拐卖孩童者, 抽筋扒皮。掌印要作何选?” 若是方修现下执意想要带走齐墨, 那宋喻生就要带人去查他的居所,必也能翻出铁链, 而将其与齐墨脚腕上的痕迹一经对比, 也不难看出,他确实是被他所绑,即便他将齐墨杀人灭口, 可他囚禁齐墨一事又该如何解决。但方修若将齐墨给他, 宋喻生便不去追究, 给他机会回去销毁罪行, 这样即便齐墨执意指认方修, 也没什么证据。 有人证,没物证, 那在方修眼里算什么证据。 方修也明白宋喻生的意思了,他让他自己选,要不要让出齐墨。 可他似乎能从宋喻生的话中听出警告的意味,那“抽筋扒皮”四个字砸在他身上,他想,若他真带走齐墨,宋喻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此事。 他这是变相地胁迫放了齐墨。 不得不说,宋喻生这一点实在是有些老练得过头了。 丝毫不曾拖泥带水,却也不步步紧逼势要闹得两败俱伤,他给方修行了方便,那么方修自然要给出他想要的。 方修会如何抉择,也不难想。 既宋喻生都给了他方便,他也实在没有现在就同他撕破了脸皮。 他对宋喻生道:“既然大理寺要人,那锦衣卫这边就不要了,只是希望,宋大人还有好好查查这人,究竟是不是刺客了。” 宋喻生见他松口,也不再去理会他别的话了,只笑道:“那我自会去好好查一查。” 在场之人,对何家那坐暗庄,明里暗里都知晓些许,宋喻生说好好查一查,谁知道能查出些什么来呢。 不过方修也不怕,左右他们做的那些勾当,宋喻生早就在查了,现在就算是让他们查下去又能如何?总归又没有证据,有何可惧。 既然方修自己选了这个,皇太后也便无甚好说的了,这场刺客的闹剧,就这样收了尾。 方修那群人走后,灵惠帝也累得不行,他道:“累了累了,小楚,你好好的,我先回去了。” 温楚点头,在她身边的李惟言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温楚,又看了一眼宋喻生,也出声道:“我送父皇回去。” 他们一走,坤宁宫一下子就又安静了下来。 温楚觉得颇有些不自在,方才回来的路上还说什么最好两人永远也别再碰上,结果这会又打了切切实实的照面。 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齐墨那边又有了动静,只见他又想跪下给宋喻生磕头,但被宋喻生一把拦住。 温楚见到齐墨动不动就给人磕头,没忍住多嘴,道:“齐墨,你别总是给人磕头了,说一些感谢的话,是不用给人磕头的呀。” 齐墨不管见到谁,求救是跪,感谢是跪,说话是跪,不说话也是跪。 虽说这里站着都是整个大昭数一数二尊贵的人了,可他跪得这样频繁,实在有些让人受不起了。 齐墨听了温楚这话,有些欲言又止,他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垂下了头,不安无措地扣弄着手指。 宋喻生低头看他,问道:“是因为他吗?” 温楚也不知道宋喻生这个突如其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齐墨有片刻得默不作声,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他只愣愣地看着宋喻生,眼眶之中都蓄上了泪水。 宋喻生道:“他是个阉人,看谁都大顺眼,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像是方修这样的人,身居高位,却有所缺,心理上自非用常人所想去揣摩。他好娈童,尤其是像齐墨这样的,年纪不大,生得雌雄莫辨,叫他更是喜欢。可从方才方修的话中,句句可以听到他对齐墨的贬低,不是什么无耻小儿,就是贱民诸类言语,只恐怕平日囚禁齐墨,在他身上施虐之时,一边抽打他,一边贬损他。 宋喻生想想也知道方修会说些什么。 无非是将他贬低成世界上最最低贱之人,通过贬低齐墨来获得快感。 齐墨这样的言行举止,一看便是被人打压过的。这样的打压不只是从身体上,更是从心理上。 宋喻生心思敏捷,又加之在大理寺断了不少的案,对这些事情,见微知著,只是知道一些,便能窥见根本。 温楚根本不明白宋喻生在说些什么,可看齐墨那副样子,却又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难言的心事一样,眼眶越来越红。 但她也不会去对别人的伤心事好奇,既然宋喻生都这样说了,她也没什么好再去追问了的。宋喻生知道齐墨的心事,也只能让他来宽解他一二句了。 方才宋喻生说过,有人报案寻走失的孩子,应当就是齐墨的父母,那这样齐墨跟他走,想来也就没事了。 她对齐墨道:“你跟他回去吧,他会带你去找爹娘的。” 宋喻生这人,虽说算不得什么好人,可是在这些事情上面,总也不会去害人。让齐墨跟他走,温楚倒也放心。 说完了这话,她也不看宋喻生是何神情,就要往殿里头回了。 齐墨看温楚要走,下意识喊道:“姐姐......” 齐墨想到,放他出来的那人,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他只能相信他跑出来之后,见到的走在路上的那个女子,也就是温楚。他说,他只能信他,其他的人,无论看着多么良善,也不要信。 虽然宋喻生看着确实很好,但那个人放了他出来,他得去听他的话。 而且,即便宋喻生很好,可是他还是更相信温楚一些。 宋喻生听到了齐墨唤她“姐姐”,神色跳动了一下,下颌都收紧了一些。 他极力放平了心绪,笑着看向了齐墨,问道:“你怎么不叫我哥哥呢?” 宋喻生这笑看着与方才不大一样,怎么还带着那么一丝不和善呢? 齐墨忽然觉着,没直接跟宋喻生走,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宋喻生都这样说了,齐墨也只能开口喊了他一声,毕竟方才他也是帮了他,若非是他,他说不准又会被那个老太监带走。 他唤了一声,“哥哥。” 宋喻生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才和善了一些,好像他喊温楚姐姐,喊他哥哥,这样听着他喊她姐姐便也没那么刺耳了。 温楚以前不懂宋喻生这个人,也不知道他经常会犯些什么毛病。例如她一提起祁子渊来,他就要寻不痛快。 可自从他同她阐明了他的心思之后,她才后知后觉,明白他原是在吃祁子渊的醋。她看他现在这副样子,也自然明白他那些暗戳戳的小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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