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英见她醒了,当场就失声大哭起来,小姑娘一急,话便愈发说不完整了,她索性就埋首去赵姝项间哭,抬起满是血丝的泪眼,冰凉手指小心细致地替赵姝抚平面上乱发。 “英英,你不烧了?”赵姝摸了摸光洁无着的脸,还有些疑惑地看她。 “脸破了,无人来……”戚英正磕磕绊绊地解释为她卸了易容膏,此处无人会来扰时,一阵急促脚步声便由远及近地奔了过来。 赵姝立刻侧了些身去阴影里,便听那人急道:“廉……廉小将军被扣了,要被打七十军棍呢!” 戚英一听,当下急得无可如何。 等赵姝安抚下戚英,匆忙易了容再急急赶至山坳空地时,但见冰天雪地里,廉羽已被脱了上衣,吊在高台刑柱上,打得脊背一片淋漓鲜血。 当听的执棍甲士口呼“十二”,她便晓得这是要人命的打法,撑着一口气上前扶在刑架旁。 她并未开口,那甲士就停了动作。 “想不到名动邯郸的赵太子,竟如此年少。” 一道颇有些粗嘎的嗓音响起,赵姝蓦然抬头,只见一人穿锁子铜甲佩重剑,身形魁梧面貌粗犷,一双虎目倒是威严里泛着精光。 “是公子翼先辱我廉氏无辜族人!”廉羽赤红着双目喊出的话,叫她一下子明白过来,面前这人的身份。 公子翼,秦王第四子,母为齐王长姊,军功卓著,颇受秦王器重。 此人,亦是当日赵人入城时,传令击杀他们之人。 赵姝自不清楚秦国内政,她并不知道嬴翼因灭周的主张受斥而嫉恨自己,只以为此人气势汹汹,此刻依旧是来除掉自己的。 大病初愈,前尘如幻。 她却异常敏锐地觉出,再前一步便是生死一线,指节握紧。 公子翼同那人不一样,此人要的,可不单单是她一人性命。 嬴翼瞪着眼望了会儿她,长髯一抖,忽而哈哈朗笑:“来啊,摆桌赐酒,本公子要与赵太子共饮。” 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她一脸病容,看来今日未必能善了了。 …… 青铜瑞兽的香炉里,有袅袅炉烟升起。 是檀木的香气,烟霞流云般从四面兽口逸出,云霞后嬴无疾垂发散绾,右手三指一个劈撮,琴音若山泉倾泻。 公子世无双。 他心里却在想……祖父到底何时能废了王叔。 忽而成戊火急火燎地小跑进来,帷幔还未过,他便喊:“大事不好王孙!公子翼同质子饮酒,饮着饮着骤然发作起来,如今将人捆在了湖边豁口!” 琴音骤止。 采石场他埋了暗人,对那处地势也极为熟悉。四周荒野峭壁,仅有的一条羊肠小道日夜精兵守卫,可以说,是比咸阳死牢更不可能脱逃之地。 尤其是那处冬日苦寒,湖边山坳的地势聚作一风口,即便是无风的日子,那处亦风声不止,而今腊月里头,那疾风力道之大,直能吹入人心肺里头去。 他豁然起身,踱了两步后,便令成戊将当时状况细说。 原来老秦王生母只是周室滕妾的一个婢女,按原来的辈分,倒的确与赵姝是平辈。后来秦国渐强,周天子曾主动修书,将那婢女认作义妹,改了宗周谱系。 这事儿,嬴无疾辈分低,是头一回听闻。 据说公子翼就是利用这一点,口舌间将太子殊绕了进去。 “王孙,小的来时,便听质子的状况不大好了。” 成戊小心提醒,眼珠子滴溜溜地去瞄自家王孙的神色。 那夜……隔着窗户纸,他明明白白地瞧得清楚,两个人先是面额偎贴,继而竟交缠到桌案上去了。 而后王孙发怒,让他将人罚去采石场。 当时赵太子面容惊恐哀戚,两颊似还有红痕。 便是用脚趾头想,成戊都能猜出是发生了何事。 万万没想到啊,他家王孙竟还有这等癖好。 正想入非非间,但见嬴无疾又坐回长塌,神色莫测道:“赵太子的命如今还得留,你去请母亲出面,记得把方才王叔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她。”说罢,竟又开始抚起琴来。 成戊心里腹诽,也不好说什么,当下急急便去了。 一个时辰后,他便领着飞鸽小笺回来复命:“公子翼去了,只说罚质子立到明早。” 嬴无疾只淡淡应了声“哦”,看了下更漏刚指向申初,他斥退还要多话的成戊,径直往书屋去了。 成戊裹紧袍子立在外头,抱着剑却是焦躁若锅灶上的蚂蚁。 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在心底来回碾压——看赵太子那身板,今夜怕是熬不过,可王孙有如此癖好,那往后没了赵太子,自己岂不危矣! 一炷香后。 成戊还在廊下抬手抚摸自己尚算过得去的脸,纠结着今后该如何自保之际,一道欣长人影突然从他身侧跨过。 “王、王孙?” 嬴无疾发冠整肃,头也不回地令道:“将赤骥牵来,去城北!”
第5章 将她抗走 赤骥当空长嘶,在出城狂奔了二十里后,终于一骑绝尘甩开了王孙府其余人马。 嬴无疾勒缰停马,挥退惴惴赶来的属吏,在一处避风地拴好赤骥,转头神色冰冷地看向不远处山坳里的刑场。 即便来此之人皆是大逆重犯,有犯错时,也多在石场中间那处刑台处置,山坳里那处,若有人被捆了去,便鲜少有活着回来的。 此刻,一道纤弱身影,仅着粗灰麻料的里衣,双手被缚捆于山崖边的铁环里,就那么立着,衣衫透湿。 两个看守,应当是听了令,正从冰湖里头舀了水,接连不断地朝赵姝身上泼。 每泼一次,他就见她痛苦吐息,身子抖到痉挛一般。 嬴无疾就驻足看了会儿,便明白王叔是还要这人的性命了。 他心底暗嘲,王叔真是愈发沉不住气了。而眼前这位,又能屡次被他那鲁莽王叔绕进去,真真是个无用的废物。 望着赵姝被冰水包裹的身子,他甚至觉着有些不真实起来。 当年他同生母流亡赵国,被这小公子买下。那时这人是何等的骄纵贵气,每每出行皆是前呼后拥,她是个颇爱笑的人,眼睛里时常像蕴着三春朝阳般热烈明艳。 起初她将他囿于庭院,衣食皆是华服珍馐,她似是一直透过他在瞧什么人,侍从们在私底下喊他“嬖臣”,连那分桃断袖的美称都不屑。 后来有两个门客,意图辱他阿娘,那两个暴徒还为了投主人所好,起了苍术、黄滕之名,他那时也才十六岁,将那两人生生剖心而死。而自那以后,赵姝便厌了他,而底下那些人仆随主便,他身上新伤旧伤再没断过。 再后来他被打入罪人所,也曾恳切将阿娘托付与她,可最后……阿娘化作了一具焦骨。 他蛰伏了一昼夜,九死一生,手刃罪魁。 生年未满廿,他却已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 目中痛色闪过,思绪回转,嬴无疾面上再次云淡风轻。 一次, 又一次, 他就这么安静地瞧着,看那人身子摇摇欲坠。 若非知晓她的秉性,也听阿娘亲口说过这人的良善,入质那夜,他恐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忽而原本旁观的另一个看守,不知从何抽了根鞭子出来,但见那人犹豫着试了两次,竟上前施起刑来。 嬴无疾微眯了眯眸,暗道这天底下落井下石的蠢笨小人还真是不少。王叔便是再蠢,如今祖父已经表态,他也绝不敢叫赵太子满身鞭伤得死去。 ‘灭周’还不到时候,经这入质一事,如今他也算看透了老秦王的心思,‘灭周’或许反倒成了他扳倒嬴翼的一个助力。 家国千秋,眼前这人绝不能死。 思及此,他终是疾步过去。 …… 赵姝只觉着自己就快要站不住了,可她明白公子翼是铁了心要自己的命时,却生出种决绝悲壮来。 君,纵然站着死,也不该跪着生。 破天荒的,她竟忍过一遭又一遭寒彻骨髓般的酷刑。 她这样吃不得苦的人,到头来,竟会是这样受刑而死。 到了这一无所有的地步,反倒生出这一场傲骨来。 鞭子割开皮肉,她忽然想到,自己这一生,未曾手染鲜血,未曾苛待笞责过奴仆,平生仅有的一次,便是对那人…… 她茫然抬首,便瞧见一人逆光行来,到近处时,一把将那看守的鞭子夺了,而后剑势若虹,一剑贯胸。 温热鲜血凌空扑来,落在她面上成片得发着烫。 “王孙饶命!” 有闻讯而来的属吏将士,他只随意扬手,示意他们退开,倒并未去要另一个看守的命。 斜阳渐落,有殷红光芒打在她颊侧,同鲜血混作一种颜色,日阳那微末暖意渐失,便显出山坳里的风愈发猛烈,打在人身上,便是嬴无疾披了大氅,亦觉出冷来。 见了他杀人,赵姝本能地退了半步,她哆嗦着青紫色的唇想要说什么,张嘴时便发觉自己连一个音节都无力发出。 面前的男人看不出情绪,他刚杀了人,剑尖还在汨汨淌血,深邃碧眸只幽幽俾倪于她。 忽而长剑一甩,他收了剑上前半步,伸手竟去擦她脸上鲜血。 赵姝只是双手被缚,脚下并未受制,她立刻一偏头,想要躲开。 未料就是这么个动作,叫他露出怒容。 嬴无疾翻手扣在她肩头,另一手仍是去她面上擦拭。 鲜血半凝,被他碾散作一团,已是不大好擦净。 易容膏被碾得微动,又兼身上透湿,便是束胸再紧,里衣再硬质宽大,也难免不会露出端倪。 她便拼力挣了开,一时脱力跌撞在山壁上。 “冷吗?”嬴无疾语意无情,他未再上前,只是有些执着地盯着那滩未擦净的血。 争执间,赵姝才觉着冰封一样的身子略略回暖有了知觉,然而回温的身子却让她重新再感知起被泡在冰水里的痛苦来。 她哆嗦着唇角,周身无法自控地打起摆子,只是不答。 斜阳愈发惨淡,山坳里的风声亦渐刺耳狂乱。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臂的距离,默然对峙着。 “想活吗?” 在这儿冻上一夜,嬴无疾也算是看出来了,依这人的模样,只怕没有活路。 这个问题终是让赵姝抬眉,看清他眼底的恨意讥诮后,她眉睫一颤,依旧没有开口。 “怎么不试着开口求一求我?”他上前半俯下身,眼里的光芒似蛊惑,“小公子若向我乞活,兴许本君今朝畅意受用,顺手便救下你呢?” 赵姝面上惨淡,略一松动时,附耳又听的句:“谦和温雅……这样的秦王孙我早演腻了,与其瞧着旁人折腾你,不若我自个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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