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她是越想越心惊。 戚英虽然寤生鲁钝,小姑娘豆蔻年华,那容貌身段却是艳丽娇俏,原本在赵国时,那来她府上求亲的大夫亦是不少。 如今嬴无疾的身份地位自然是比那些大夫高,可他若是觊觎戚英,那绝非是什么善缘。 赵姝的眼眶渐渐红了。 于她而言,戚英是比父兄母后更清晰温暖的存在,她前十七年的喜怒悲欢,皆是同戚英一道过的。她不嫌戚英傻,戚英也不恼她狂。她晓得那傻丫头一心爱慕廉羽,同她一样,如出一辙的,爱而不得。 赵姝甚至想过,日子既过的那般畅快肆意,倘若她两个皆无缘婚事,索性就那么一道混一辈子也是痛快。 早知如此,她就该尽早寻个老实靠谱的宗室子弟,安安稳稳地将戚英嫁了了事。 一想到自己可能护不住她,赵姝一颗心,便是比降国入质还要煎熬。 “阿生……”她猛地握了他手掌,原本是跽坐歪着,此时甚至借了股子力道半跪起来,语意哀求郑重:“是孤错了,当年是我轻狂纵意,你……你若是要我的命,我还便是。” 他两个离得太近,嬴无疾觉出掌心一段绵软,心口一跳,他垂了眼视线不住朝她面上逡巡。 但觉那鼻尖俏丽,樱唇若蕊,那两汪雾眸映着斜阳,只叫他觉着莫名地……想要拂拭。 他不自觉地放缓了声调,却依旧叫人骨髓生寒:“即便不是你,阿娘亦不能活着回秦国。小公子觉着,本君若想要你的命,你今日还能有说话的机会?” 娘亲的死是一根刺,时过境迁,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是何人所为。而他对赵姝的恶念,自然不仅仅是这一桩。 当年他被府上人视作男宠娼优般作贱,嬴无疾自认非是豁达君子,本质上来说,他如今对权势地位的追崇,原本都是被从前那些苦涩晦暗逼的。 他冷着脸,未曾立刻放开她的手。 “堂堂宗周子弟,却连射御之艺都不通,这指骨倒同女儿家一般养的好。” 指节被摸索的力道不轻,赵姝忍着心里不适,垂眸避开他的话,颤声问:“既不要命,那王孙若为过去仇怨要出气,我尽受着。” 嬴无疾轻笑,放开手,粗粝指腹一寸寸索着那左臂鞭痕上去:“不论我做什么,你皆受着?” 屋里头地龙烧的旺,他能觉出那薄薄中衣下,此子肤质柔腻,应是吹弹可破,倒比那脸上的好太多。 臂间鞭伤隐痛,赵姝未作他想,为着尽早可以将戚英讨回来,她乖顺点头,抿唇凄然作悔悟状:“原是我混账,乾坤颠覆,自该都还了你。至于怎样还,悉听尊便。” 下一刻,她后背一紧,整个人被凌空捞起。 再回神时,股间竟是坐在男人膝上,鼻尖堪堪要撞在他胸前。 正诧异怔愣之际,耳边拂来温热潮意: “主上这是在……勾引本君么?” 这一句喑哑低沉,似是带了克制。 那底下克制压抑的念头不似作伪,赵姝脑中轰然,她下意识地便想要去确认裹胸的存在,待看清了他眼底的嘲讽后,她及时反应过来,停下了动作。 她曾经……的确算是……‘欺压’过他。 不过她一个女儿家,也并非是真的对他有意,那一段实在是有些儿戏又尴尬。原本第一回 重逢时,嬴无疾不提,她便也只当那事是稚子玩笑,或许他都已经记不清了。 背上那只手缓缓下滑,顺着脊背直至后腰。 几乎偎贴的亲昵,让她不得不脸色发白地想到当年初遇时的荒唐事——她曾用折扇挑起他的脸,玩笑着说要他做自己的娈宠。 可是她真的什么也没做,其实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有时候酒醉,拉着他一同赏月听曲,对着他的侧影絮絮地说喜欢。 腰间力道愈大。 虽是渐渐揉按起来,却到底没有朝旁处乱动,尚算安分。 可赵姝不懂这个,不过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她便浑身悚然起来,她在宗谱上只是年十五的太子殊,可她即便常年养尊处优,十七岁的大姑娘,又怎会连这等事都不明白! 一路颠沛受难,可这等事,到底又还是不同的。被侵略的可能叫她觉着恐惧,顷刻间便有泪堕出。 饶是这等时候,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却是,倘若她真是个男身就好了,便是再难堪屈辱,倒也还有个屈就保全的机会。 她眉睫深蹙,咬牙克制住身子的颤摆。心道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人竟还是个男女通吃的登徒子。 怕要惹恼他,赵姝硬生生将泪忍了回去,只小声嗫喏:“若不沾染旁人,分桃而食也无不可。” 嬴无疾呼吸一滞,继而连自己也未察觉得多了分粗重。他能觉出这人分明是抗拒害怕的,也懒得去想她说的什么‘沾染旁人’。 他只是放任自己凑到那小巧莹润的耳朵边,强自忽略掉心底里即将破土而出的念头。 “可惜的很,龙阳之事,本君素来最是嫌恶。” 说完,他骤然松开手,将人推下身去,却是力道极轻,半是托抱着将人推回塌上。 “想要活命,便替我写一封信与周王。”直裾一甩,他长身立于塌边,面上平和无欲,就好像方才的一切皆只是赵姝的幻想。 她松了口气,朝后靠上迎枕,略带了三分讨好地问:“这有何难,原本我就要与外祖去信,王孙……可是要带什么话么?” “无他,你只将入秦后遭际,原原本本地写入信中即可。”他负手踱了两步,碧眸深沉扫她,“半个时辰后,我着人来取。” 见他要走,赵姝犹豫了瞬,还是鼓足勇气要将戚英一并要回来。 未料嬴无疾凝神听了这,竟似有些不耐,想也不想地便应下了,还问她是何人那般安排的。 听懂了她的解释后,男人挑眉,摇头嗤笑道:“寒不择衣,贫不择妻。有朝一日,天下美人尽入吾瓠,不过一介微贱质女,本君还懒得沾惹。” 背着身子,他最后又朝她留了句恶语:“不过那丫头么……从前也算照拂过阿娘,恩仇分明,你同她,自是不该在一处的。待你好了,便去府上作养马奴吧。”
第9章 牵马奴 这一场病,赵姝足足在塌上养了二十日。 养病的时候,倒是医药饮食没有缺的,成戊虽然还坚持着要戚英住回自个儿的院落,也并没有干涉她白日来近身照顾。 待身子大好了,腊月廿七这日,戚英没过来同她吃早膳,赵姝一个人在兰台空落落的院子里晃悠。 她正用脚尖在雪地里画着圈时,终是有人过来传令,说主君知她身子好了,也该寻些事做做,莫只是闲坐玩乐浪费了粮食。 听了那陌生侍从尖哑嘲弄的传令,她眼前一下便现出那人不屑冷傲的气人模样。 也不知,他会用什么法子来一点点回报折磨。 赵姝只是极快地皱了下眉,便跟着那侍从走了。她并非是不怕的,只是清楚那人并不会要自己的命。那么,只要她熬到正月里,外祖的使臣到时,这一场噩梦也就结束了。 待到了地方后,赵姝望着眼前宽阔积雪的草场,听着那侍从的宣令,心里头隐隐庆幸起来。 她还以为会有什么等着呢,倒还真只是做个养马奴。 这活计若对旁的贵人,单是那圈厩的臭气,草棚的苦寒就足够磨得他们发疯,莫说是驯养烈马野马时的艰险了。 然而赵姝在这事上全然不同。 不仅是不同的,她甚或还有些癖好在这里头呢! 自小到大,纵然公子殊的府邸日日门庭若市,她不论新鲜好奇什么,都会有一群人趋之若鹜地来捧着陪着。 可她却越发不喜欢同人交心,久而久之的,倒是在马场里积攒起心得来。 是以对她来说,这差事不仅不苦,简直就是奖赏了。 “多谢你引路,只是这活计我到底不善,可能寻人指点一二?” 她苦着脸假意向那侍从询问,自然是不会将心中所想表露的。 养马奴的活苦累脏臭,是连浣衣监的宫人都不愿去的地方。那人想要报复,若不知她这癖好的话,倒也真算是选对了地方。 她捏着鼻子皱着眉,一直到那侍从走了,朝左右望了望,才拎着包袱颇为自在地朝养马人的窝棚行去。 待她将那仅供一人吃饭躺平的小窝棚看了一遍后,发现果然是瞧着破,却十分符合养马人居所避风保暖的特点。 侍从说这地方只她一个,每日的活计便是喂马铺草扫粪,若是有马儿病了,再去外头请牧官来看。 这一处清静无人,正合适她在此暂避到正月里,尤其是不用在兰台日日提心吊胆的,唯恐见到那人,思及此,赵姝几乎是有些欣喜了的。 等外祖来时,两国邦交,或许那人也觉着仇怨报的差不多了,自不会为了些私怨,在国事上开罪周朝。 随手放了包袱,她啃着块冷硬烙饼,径直就朝马厩去了。 . 兰台主院小楼上,嬴无疾先是安静地听了成戊对草场窝棚苦寒一番绘声绘色的说辞。 在后者说完了,凝神偷望他时,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看着手中简牍。 说的倒比他曾待的罪人所还要难捱。 简牍里的,正是书官仿写的,极言太子殊在秦受公子翼迫害的诸般事迹。 冻的发青的小脸,透湿的发梢杏眸,纤薄滑腻的肩,还有那一掌便可托起的窈窕腰肢…… 嬴无疾蹙眉打散眼前浮起的光景,他将简牍朝地上一丢,斥道:“字迹是刻画的天衣无缝了,言辞行文却不对,你们是没有细读他的原信吗!罢了,让那书官照着本君写的去刻。” 原本幕僚就是为主上排忧解难的,上位者谋划,倒鲜少听说,连这具体琐碎之事,幕僚还要主君帮衬的。 成戊八百年未遭指斥,一时臊得有些面热。他无心再掺合质子草场养马的事,拱手作礼毕了,便欲告退。 未料行至木梯旁,主君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 “方才你说的,那养马人所居所食,当真那般寒素艰难?” 成戊立刻止步回身,点头如捣蒜,还不忘加一句:“前儿那养马的,可不熬了一身病嘛。” 岂料男人含笑回了他一句:“既如此,那本君便放心了。” …… 两日后,赵姝正扒拉着一匹黑棕骏马的耳朵,借着辰初旭日光亮看的仔细,连戚英过来都未曾发觉。 “英英!”见了她,赵姝自是高兴,她指着厩中的十余匹马,一气儿将自己的战果说与她听,“口角疮、耳藓、鼻窦脓,这些也就算了,竟还有一匹腹胀结肠的!还缺了几味药,一会儿我得想法子让人去找呢。” 戚英有些心智不全,此刻见她神采不错,自也是笑弯了眼,被赵姝引着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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