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没有瞧清楚,就听见身前的匈奴客商一记惨叫,他整个人后仰着飞起,捂着胳膊被重重拍在青竹上。 镇纸和砚台落地,在几个仆从拔刀之前,便有两名暗卫身形鬼魅得曳步猱身出来,一共七个人,不过一个呼吸间,就将佩刀尽数缴了。 柳娘伏在地上看得目瞪口呆,此刻她酒意已醒了大半,因是知道这几个匈奴人在行商中的身份,心中畏惧,她以为两个暗卫只是赵姝的普通侍从,正要出言提醒之际,但听暗卫之一说了句:“呼延,你明日不是还要去典客府取通行文书吗?” 客商听的自己底细被曝,立刻明白过来,忙收敛一身戾气制止还要反抗的手下,他掩下眉睫,不见了方才的嗜血匪气换上了商贾*七*七*整*理的谦卑憨厚,几乎有些卑躬屈膝地捧起落在尘泥里的宝剑,正要亲手递还过去时,赵姝却恰好转头,扯着柳娘的手就朝正厅去了。 赎身的过程亦是做梦一样顺利,平日里同柳娘不对付的几个魁首远远围着,暗笑窃语着看赵姝同老鸨儿讲价。 先前魇着时那人说的话,她都听着了,她心里头模模糊糊地猜出了些,故而将柳娘从客商处夺过后,知道有暗卫跟着,她甚至都没有去小楼,而是摒着一口气冷着脸径直找到了老鸨儿。 越国大夫之女,却被负心郎抛至此地。 她今日,就是想和从前一样,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赵姝素来能与飞禽走兽沟通,对人的情绪念头,其实亦是十分敏慧。今夜嬴无疾到访,她虽尚不知为何,却也能觉出那夜的狂乱,或许是出于某种误会。 她能觉出,这人今夜过来,应该是来和解的。 既然失去的再无可能回来,而她又从那人眼底瞧清楚了自个儿的用途,那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是以,讲价的时候,柳娘听的老鸨儿狮子大开口要了十两黄金的天价,正以为自己到底是走不脱的时候,却听赵姝连还价都不曾,一口应下,还回过头对跟上的一个暗卫道:“记清楚了吧,去问李翁支钱莫忘了多要些,再给这位姐姐寻一个安身的地方。” 正厅前闹哄哄人来人往,曼舞觥筹,柳娘倚在连廊的雕花柱旁,等老鸨儿笑呵呵地奉上身契之际,因着实在来的太过容易,她恍若置身梦境,抖着手接过身契,心神震颤。 醉眼迷离地两步赶到喧闹处,就已然不见了那袭清丽赤忱的少女身影。 . 赵姝亲眼见了老鸨儿取来了柳娘的身契后,趁着对方愣神的空儿,她自知也是个朝不保夕的命数,遂连招呼都没去打一个,转身就要朝再回竹林深处的小楼去。 才行至拐角处,就被另一名暗卫拦下,外头骤然起风,吹迷了她的眼,对方恭敬地一抱拳:“质子,主君在车中等您。”就引着她从僻静和暖的小道里越过整座女闾,立在了后院一一处侧门边。 门外候着辆不甚起眼的二驾马车,檐角吊着铜铃装饰却华丽,同一般来寻欢的商贾所乘无二。 赵姝自然知道,车内是何人。 天上雨丝渐落,春夜寒凉,侍从摆好踏凳做了个请的动作,而她立在石街门槛前,一张脸被女闾的红灯笼照着,却是没来由的微微泛白,雨丝风片寒夜清冷,经了这一场闹腾,她神智再没半分魇,只是驻足立着,怎么都迈不开这一步。 先前对着几个作恶的匈奴人,她凭着一口愤懑浩然之气,由着心意行事,却也知道,这一切,那人身在暗处,却是该都看的一清二楚。 借势的时候无畏,过了后,想着或许要还时,她只挪不动步子。 春雨润物细密,落在头脸上亦是叫人发冷。她正抿着唇枯立着,马车的布帘叫人一把掀开了,嬴无疾一双眼先是冷厉扫来,待见她杵在红灯笼下缩着敛着眉头也不敢抬时,他心口微漾,挑着帘子就那么觑着她瞧了会儿。 天幕闷雷滚过,本还是娟细的三两点雨丝顿时密集起来,帘子掀落,男人高大身影遮蔽了灯笼红绸的光晕,拢得她眼前天地一时昏暗无光。 视线落在他腰间佩剑,刀柄的玛瑙石上尤沾着可疑的尘泥,赵姝下意识地咬紧唇畔,浑不觉着疼似的,只不愿仰头去瞧他。 耳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继而一只布满重茧的手掌覆上她手背,像是试探又似诱哄,有力骨节轻柔地环过她指节,嬴无疾没有说话,就这么牵着她的手拉缓步到脚踏旁,又克制有礼地扶着她的背同侍从一样的,将人半推半托地送进了车驾里。 他躬身弯腰进去时,眼角视线落在女闾门内的一袭衣角时,只是对着将欲拔刀的暗卫看了眼制止,而后厚实布帘被放下,车驾朝城北的宅邸驶去。 . 轿厢颇窄,连小几都未置,只在条凳下方的铜炉里燃着檀香,二人侧对而坐,隔了约莫一臂的距离。 北市街巷不好走,不远的距离却也要二刻,嬴无疾便用这些间隙阖目思量,盘算着二月后攻赵的人选。 因是早已将行军线路勾画了数百遍,亦亲自暗访过好几次,不过盏茶的功夫,听着春雨连绵落在顶棚上淅淅沥沥的响动,他还是思无所思地睁开眼,也不知是否因着轿顶光线的橙暖昏暗,照在赵姝尚带着雨丝的颊侧时,愈发显得人孱弱无依,他一双眼清泠泠的,泛过柔和氤氲的光。 从初时的淡扫,很快就成了一错不错地凝视。 二八佳人体似酥,虽是有些过于瘦弱了,那风流纤袅的劲头却是从头淌到脚,处处寸寸无一不叫人沉溺。 也不知是哪位妆娘的手笔,赵姝原本虽也尚算貌美标致,只是杏眸菱唇容貌更偏清正纯澈,女装时甚至有些稚气,十七年来,不论怎么穿着,从不会同个'魅'字沾边分毫。 可今日这身浅青襦裙,加上那薄施脂粉的娃娃脸,却叫她流露出一种独特的意蕴,清与妖并有,稚与媚相缠。 若放在那些国色艳姬里,乍一看时绝不算惹眼,可一旦灯下近处细观,就会觉着这等模样,奇异变幻世间难寻。 嬴无疾忽然有些明白,为何父君会痴迷合掌细腰,世间有些事,还须得亲身细品后,方知其中滋味。 原本还克制的眸色,渐渐地就在她腰侧加深起来。 今夜他这样借他的势,他或许该讨些利钱的,对着倚窗假寐的袅娜身影,他咽下相询讨要的话,刚好趁着马车颠簸,凑近了些,就将人一下揽抱过来。 在对方的惊呼声里,他动作强硬地还是将人按坐在自个儿膝上,仅是一只胳膊略略使力,就将她圈抱搂住,感受着女子周身的颤意,他一面伸手握上她腰,一面鬼使神差地附耳哄慰:“这处路颠,就抱一会儿。” 抵着男人温热坚实的胸口,鼻息间檀木香愈浓,那夜被这人死死覆压着的记忆瞬间唤醒,赵姝本能地就要推他,先前想好要同他谈的筹码事项顿时空白一片,杏眸圆睁着已然有泪沁落。 短暂的颠簸过后,路面又平坦起来,而嬴无疾依旧没有放手,却是真的如他所说的,没有丝毫逾矩地只是抱着。 惊怕之中,赵姝忍下腹中恶心酸气,泪水被拭去后,她渐渐也回过味来,便迫着自个儿缩在他肩头不动。 “你往后就不必易容换装了,我在城北有座私邸,离着北市不远,是闹中取静的好住所。夜深了,一会儿早些安置。” 他本意是要安抚,说这话时呼吸灼热,手掌虽不动,指腹却在她腰侧不自觉揉按。赵姝炸毛一般全身心都聚在他的动作上,就将那句‘安置’听岔了,只以为到地方就又要与他同寝了。 她知他的脾性,怕是避无可避,此刻就缩着脑袋在他耳边可怜低语道:“我、我还、还疼着呀,要养一、一个月的。” 这一句出口,男人眸色骤然变深。
第43章 金屋4 颈项里细碎发丝蹭得有些痒, 男人垂了眉睫下颌靠在她额角,眸中是浓的化不开的念。 “何用等一个月……”掌下揉捏渐失分寸,隔着薄薄襦裙,粗粝指节丈量着那一捻腰肢。 他原本是真的对那夜的事悔过了, 是不喜她的逃避惧怕, 心里头缱绻眷恋, 倒是真的没想做什么,只是偏执地想要将人抱在膝上,想要她习惯这等亲昵罢了。 想是这么想的, 可那侵略蛮横的气势自也不假,又叫赵姝一句‘还疼着’的言辞误打误撞地激了, 他心底里顷刻纠结狂乱, 轿内灯影昏暗, 小楼湢浴里的场景便再一次在他脑海里复现。 暗无天光的砖石地上, 有她的泪与痛呼。 他回味思量, 一半是热血涌动,一半亦怜惜不适。 他知道自己同阿娘一样, 多少承袭了些疯病在骨子里, 只也没有料到,会在那夜的误会里,用自己曾最不屑的手段去压迫欺辱一个姑娘。 一些阴暗潮湿的画面, 伴随着血腥味, 即便只是回忆, 他也觉着不适, 奇诡般得倒像是与她感同身受了。 可身体起了反应, 又是食髓知味,他一面觉着怀中人颤得可怜, 望着她如云乌发后一段莹润颈项,出神间,掌下动作却是不客气。 赵姝早就硬着头皮忍了许久,她也算是明白过来,对这人抵抗的无用性,这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点同她还是挺相似的,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如今且得忍让。 直到揽抱的意味变了,腰侧指节蠢蠢欲动地伸向衣带,她顿时受不得,一股子酸气从腹中冲起,眸中起雾,她一把按住对方大手,惊惧地仰起脑袋急道:“真的好疼,现下就疼的厉害,一个月都未必够的。” 杏眸中水光莹莹,或是太过惧怕不自觉地唇畔紧咬着,两道依稀齿痕。这副模样就同山间小兽被猎人困住时的讨好乞求,赵姝以为会奏效,她素日看动物的时辰比看人的久,一到危及的时刻,下意识地也只会用这种神色。 谁知这副讨好示弱的模样落在男人眼里,就似枯柴衰草遇着了火星子,顷刻间将周身热意点燃了,他压下一记深喘,决定不能错过了她这短暂的乖顺。 他一手轻轻托捧起她脸颊,拂过残泪后,两指试探地捻上她耳垂,羊乳糕片一般的软糯触感,叫他几欲发狂,可男人面上除了多了几丝红晕外,亦只是温柔看她。 他垂下头,侧过脸同她额角相抵,唇角若即若离地在她耳畔逡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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