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憧憧,她脚下一错,慌乱间失了准头,便没稳住身子,一下扑跌出去。 行伍中人力道再大,也料不得一个‘男子’会如此弱不禁风,众人一时皆面面相觑。 远处嬴无疾耳力极好,看不清他是否停步,只是很快便领着亲卫消失在山坳转弯处。 地上潮湿泥泞,赵姝新穿的武服已脏得不成样子,她被这几个陌生的秦军士卒围着,匍匐在地上仪态尽失,免不得既怕且羞,屈辱感袭上心头。 目之所及是这些人的军靴,即便从前再没架子,她也不可能忍得了这些普通士卒的羞辱。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喜欢么? 屈辱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失望酸楚,她不愿正视,却避不开胸臆闷痛。 “不要命的王八!”芈蛩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一脚踢向刚才推人者,作势就要来扶她,“缯侯也莫见怪,回去本将就把这王八大卸八块。” “不必!”在那双大手探来前,她下意识得撑起身子就要躲,因那声推拒总有些尖利失态,赵姝扶膝连忙又补道:“是吾不慎,泡汤出来没立稳,将军不必喊打喊杀的。” 后半句话说的温软,也顺势避开了对方的搀扶。 芈蛩捏着信物的指节停住,他扫过赵姝过于清瘦的个头,脑子里不由得想入非非起来,便晃过一个念头——这王孙疾莫不是真有疾不成,也不知他两个在汤泉里都做了些什么。 这念头里裹着不怀好意,暗夜里,芈蛩飞快得舔了下唇,有那么些神思昏昏。 末了,到底是要命的正事占据了上风,他很快便将这些乱污糟糟的念头挥去,恭敬地朝赵姝行礼致歉。 刻意拖慢了脚步,回营的路上,转过一处星月全无的山壁时,芈蛩支着高壮的身子,佯作崴脚,压着赵姝的方向朝山壁倒去。 “缯侯恕罪啊。” 这一回赵姝没躲开,她刚要说话,身上重量一轻,手掌里却多了一只顶端有*七*七*整*理些尖锐的玉器。 摊掌一看,她心口猛然一坠。 玉质温润,月牙弯弯,这不是那枚她亲手交给了胡姬奇贾曼的新月坠子!
第59章 流民5 赵姝几乎立刻侧头, 警惕万分地瞪圆了眼去看这人。 胡子拉碴的少年拱手,依旧是盛气凌人的致歉模样,只一双细长的眼里露出底细。 芈蛩到底年轻,也非是主事人, 他只以为, 入赵即哗变囚主将的事, 面前这个瘦不拉几的缯侯总是谋划者之一。 毕竟,公子殊可是晋阳君赵如晦的同宗兄弟。 并没有人告诉过芈蛩,这枚能促使邯郸耆老调动私兵的新月坠子, 正是赵姝偷偷弃了的。 因此,赵姝的惊骇无状, 落在芈蛩眼里, 只以为此子是太过振奋, 以至于喜怒形于色了。 芈蛩心底不屑, 拱了手乜她一眼, 便挥手示意压着人大步朝军营回去。 赵姝起身跟着,手心里死死捏着玉坠子, 她心中浑噩悚然, 士卒们无人顾她皆是放开了步子走,只觉山路比来时难行数倍,她一路好几处踉跄, 依稀有血珠子从拳头里溢出, 她却浑不觉痛。 好像失了魂一般。 踽踽行至军营前头最后一处豁口时, 周遭士卒忽而散开, 芈蛩不知何时跟到她身侧。 她似有所觉, 忧心忡忡地缓缓仰头。 “晋阳君有句话,我方才给忘了, 他说岁秋之时,邀缯侯余荫殿对弈,无论您是否去,他都会扫榻而待。” 最末一字才说完,议事的帐子就到了。 营帐里灯火通明,人声如沸,有许多人影纷乱映在帐幕上,似是在激烈争辩。 芈蛩话音刚落,便一把挑开帐帘高声参拜。 她在这一声高呵里惊望,穿过十余名大小将领,恰好同那主座之上的相望。 “岂有此理,姓赵的那刁民竟要免赋三载!?” 帐帘一晃即落,她被那一记‘姓赵的’怒斥唬了一跳,灵台陡然清明。 神魂归位的一瞬,眼中一下便蓄满了泪。 余荫殿,是先王后在时,父王赐与她在宫内的居所,地势颇高,是除了王殿外,全赵宫风水最好的地方。 后来父王对外宣告她的死讯,还是加恩将余荫殿赐与了公子殊,还与她在宫外新修了许多行宫,小时候不大懂事,她在余荫殿住的多,十岁上有些晓事了,同赵戬的亲近也不大一样了,打了贪玩的旗号,也就常宿在各处行宫。 十二岁那年除夕,是她头一次隐晦地向兄长诉请,也是头一回从他嘴里说出‘同姓不婚’那四个字。 她伤心极了,寻了一群小宦把人围住,逼着兄长陪她同饮守岁。 最后闹得乏了,两个人竟一同在余荫殿的暖阁里睡了过去。 他二人兄弟亲厚本也无事,可巧那日殿中有个守夜的宫人存了歪心,借机便将此事添油加醋地捅去王前,细细将两人同被抵足而眠的事说了个绘声绘色。 赵戬安然听完,当场就命人绞杀了那卖主求荣的东西。 而后,他命人封了余荫殿,只说是要重新修葺。 这一修葺,便一直封闭到而今。从那年除夕后,即便再晚,赵如晦也再没有去她府上留宿过一回。 余荫殿对弈…… 议事的军帐内争论声高昂,立在帐门前的赵姝,唇畔默然无声地颤抖低诉。 外人是不知的,这的确是兄长带的话。 重提余荫殿,赵如晦是在告诉她,一旦平息了流民入了邯郸,他与国师季越领着旧晋那些人,借着雍国夫人的势,一定会同王孙疾反目,哗变夺取邯郸的控制权。 无论她是否替他争取王族耆老,调动先王后留下的那支私兵。 他都会发起哗变夺权,卷入赵国的深潭。 泪珠堕下,却不单单只有逼于无奈的恐惧。 他二人皆知,其实赵如晦根本不用让芈蛩多带这一句烦劳的话,只要这坠子被退了回来,赵姝便不敢赌,若是不调私兵相助,叫他功亏一厘,她该如何自处。 可赵如晦偏托人带了这话。 余荫殿扫榻对弈,便昭示着从前种种,皆是受困王命,不得已,违心而拒。只待他夺下邯郸,便能应她经年所求。 原来兄长并非待她无意啊! 在赵姝心中,赵如晦是谨言守信的君子,这样的人,一句话便是能重逾千钧的。 她不去想为何他从前绝口不提,她脑子里只剩了‘余荫殿’三个字。 恨不能冲进帐里,揪住芈蛩让他再复述一回的。 发梦亦不敢想,有朝一日,兄长竟会主动来许诺。 “狂徒!赵甲他想干什么,他娘的还钦点了赵国公子去东崖面谈,就赵国那位兔儿爷样的身板性子……”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赵姝一抹泪,两步上前‘哗’得几乎撕开帐帘,她已经竭力掩饰了,眼眶却依然有些不起眼的微红。 众人但听一向懦弱温吞的质子殊义正言辞地铿锵开口道:“本就是吾国子民,孤理当前去。” 她脑子里轰然一片,又无端清醒无畏。 什么入质、受辱、失身、兵燹,这一刻,赵姝忽然觉着,自己这一生还是颇为幸运,好像生死亦没那般可怖。 原来一切终有定数。 她得站起来,稳住心神,助他于这场生死局中走到最后。 是以在听清了军帐内的争论事项后,她义无反顾地掀帘应下。 稳妥求生,她已没了资格。 主座上的人皱眉起身:“东崖那处山势隔绝,无法布排兵力,若是对方动了杀心……” “王孙不是说他家中十一口吗?拖儿带女、携老扶幼,这等人最多顾虑软肋,赵甲应当只为多争两年税额。” 入秦到今日,这是赵姝头一回在政见上同他驳斥理论。察言观色,见他也并非肯定此行凶险,她的话遂愈发义正辞严,掷地若有金石之音:“王孙莫不是怕,孤届时民望太甚?” 这却是激将的反话,帐中诸将原还在辩称流民该杀,经赵姝这一句,倒纷纷反应过来。 这容留反贼流民的先例,王孙疾敢骤然去开,莫不是早就得了老秦王授意? 他们得天子令入赵平叛,若真要挟质子殊在邯郸称王,也总该让质子积些威望。 听了她这句,嬴无疾驻足,他极轻地莞尔一嗤,刚要抬步朝人走去,就有个莽撞的青年参将跪地谏言: “主君,是吾辈鲁钝,轻看缯侯!末将愿护送缯侯同去东崖。” “臣附议!” 那人一开口,很快便有好几个将官上去附议。 因这些人急着要将主张开战的意见压下去,只以为是替主帅发声,并没留意上头人的神色。 嬴无疾垂眸,不知何时已经踱步到赵姝身后了,他身上重甲佩剑,愈发显得跟前的人儿孱弱似稚儿。 众将回头,没人去管赵国公子看起来多么弱不禁风。 “还不快与缯侯更衣穿甲胄。”众将已经默认了这法子,反对者做着最后的挣扎:“只是敢问王孙,这与贼人免田赋三载,是否还得商议?” 免赋三年,便是灾年里,秦国历代国君都未曾与子民加过的恩典。 嬴无疾垂眸,刚想要去拍扶她衣袖旁的尘泥,却被赵姝一个侧身躲了开去,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清秀苍白的小脸上再无一丝忧惶无措,抬起头杏眸坚定:“孤随时可以动身,还请王孙早定减免年限。” 他眼底掠过诧异,而后垂眉,掩去目中一闪即逝的了然怨愤。 收回落空的手,嬴无疾颔首轻笑,他忽然面朝芈蛩说:“甲胄就不必了,你去备一身最好的软甲来,田赋么……”他转身踱步朝主座回去,本想坚持一年半的上限,待转回头,锐利目光落在那乌亮萱软的发顶后,改口道:“劳烦缯侯代转,本君免他们二年田赋,不过更戍徭役得守秦人的规矩。” 主帅一旦发了话,军务紧急,便有数名将官围了过来遮蔽了二人之间的视线,赵姝想再问些什么时,就已然被几个人拥着带了出去。 . 东崖崖壁上,斜剌里歪长着一棵连理树,枝繁叶茂说不清有数百年的寿数,气势巍巍地探向虚空,其下便是万丈深渊。 崖上空阔,除了尽头那株连理树,两旁没什么遮蔽,狭长的一条土崖,最窄处仅能容三四人并立。 山岚湿凉,崖山流民首领赵甲领着父兄子女十一人,正同另一伙衣衫褴褛的汉子对峙。 赵姝被领头一个叫毛蛋的独眼汉子按着,毛蛋正同赵甲激烈争吵着,唾沫星子时不时落在她头脸上。 胳膊被扭着压在地上,她明明已经不挣扎了,那粗野汉子却像是泄愤一般,膝盖下了死力地顶上她后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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