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无疾深叹一口气,决意将事情彻底说开。 他罕见的眉宇舒展了又皱起,末了随着那一声长叹,化作意味深长的浅笑,好似苦涩,更多的又似是缱绻慰藉。 他忽然俯下身,将侧脸贴在她微凉发顶,语意若醉似叹: “无论赵国将来如何,公子殊,本君愿只同你一人一世相守,就像……寻常夫妻一般,生儿育女,白头……” 一双手撑过来,他的话被怀中人的挣动打断。 这般亲昵叫她心悸,不过是昨夜一回,这人的态度与先前迥异,事出反常即为妖,赵姝吃惊不小,倒也不是先有反感,只是本能得想要问个明白。 忽而耳畔传来一记嗤笑,下颌一痛,她被迫同他对视。 男人没有立刻发难,只是她在他眼中,惊见伤痛癫狂。 碧眸若海,他本就是个俊俏异常的相貌,此刻,他抿紧了唇线俾倪着她,那双翡翠深潭似的眸子里,三分惊痛,六分失措,还有一分,仔细看时,依稀尤是不屑。 或许,就是那最后一分不屑激怒了她。 赵姝没再白费气力,定了定神,也不再躲闪推诿,她顺着这人的力道冷面相对,杏眸清明: “两国君王相守?孤一介傀儡也就罢了,你将来要做秦王,要做霸主,要为祖宗开业。何其可笑,不联姻吗?” 说到最后,即便是赵姝,眼中亦染上讥诮。 这般荒谬许诺,若当真是神女有情,那必然要落的个潦倒悲怆的结局。 即便不谙世事,她又不是痴傻,会信这鬼话。 以为揣度明白对方那点脏污心思,她被遏着下颌,忽而凄然笑了笑,又补了句:“这世间美人千斛,未料长乐竟能得王孙如此青眼。这么多年,王孙看不透我么,还忌惮我这样的?” 最末一句,她还是偏开了视线,故作冷酷却涩然惶恐道:“既已神券在握,王孙对这具躯壳有……欲,也不过中人之姿的一介庸才,您但凭心意自取……何必还唱戏般来这一出,也不嫌麻烦。” 她方出浴,唇畔若蕊殷红一点,菱花一样衬着颊侧慢慢苍白的肤色,因着下颌被制,偏着脸也不完全,愈发显得可怜凄然起来。 虽是被曲解,嬴无疾依然耐着性子待她说完,膝上软玉馨香,他的视线渐渐被那张开合无定的小嘴定住,在那个‘欲’字入耳之际,下腹陡然间竟蠢蠢欲动起来。 顷刻间,他想要撕开她刚穿好的衣衫,就如昨夜那般,去触那一身凝脂软玉。 俯身凑到极近处,唇畔就要相贴之际,她眼中凄然浓重,他亦似猛然惊醒般顿住。 方寸之间,碧眸骤然缩了记,苦厄婉转,他忍下欲,忽而轻笑着上去极俏皮地轻啄了下那菱唇。 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克制,才能从这方软糯里理智退身。 虽是身苦,他却目色柔和含笑。 “公子殊,我心悦你久矣,今日之后,大业之外,我必不再欺你辱你,唯愿与君终老。” 赵姝趁势挣开他的桎梏,竟厉声反质:“似吾这般无用痴傻,秦王孙,又何必欺心,你究竟心悦我什么?! ”
第58章 流民4 原以为会将他问住, 未料嬴无疾连片刻迟疑也不曾有,一下将她翻坐起来,似稚儿一般跨坐在他腿间。 他神情悠远肃穆,语出惊人:“单凭你赤忱良善, 能济悬苍生, 旁人欺你害你辱你, 还要稀里糊涂地以德报怨,连对畜牲都心存不忍,如此秉性, 近乎痴傻一样,你不知么, 世间或千万人间都难得着一个……” 赵姝脑中一懵, 唇上热意尤在, 她心中莫名局促尴尬起来, 遂小声接了句道:“这算是在夸我, 还是贬我?” 今夜的秦王孙,她很是不习惯。 少女侧眸荏弱回避, 嬴无疾瞧出她所思, 他心口倏尔滚烫,顿了一顿,没有再迫她转头, 而是俯身下去, 用一种近乎虔诚般的笃定语调, 在她耳畔: “那日你蹲下身为我卸枷, 你笑起来好像九天上的仙童, 那一日,我就想着, 若能生生世世与这样人作兄弟,便是之后永堕无明,亦没什么。” 那时候的王孙疾,不过才十六岁,却已在秦宫里见惯了魑魅险阻,彼时,芈嫣还未收他入嫡支,他方丧亲蒙冤,被逐入赵命悬一线。 似赵姝这样无所求,只因不忍就会凭白对人好的,他只在那些骗人的圣贤书里见过,史册里亦不见踪迹。 “生生世世为兄弟啊,只怕王孙要被我拖累了。”赵姝压下心头陡生的茫然悸动,只捡了‘兄弟’二字刻意自嘲。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即便真个是傻子,也该明白了,她却还要刻意去岔开话。 这不但是存心装糊涂,更是迂回的推拒了。 嬴无疾眯了下眸子,再没了方才的温柔意态,直截了当地总结道:“你我以私礼结发,拜过天地鬼神,他日,纵我御极,决不会碰旁的女子……小乐,你若坚持原本的身份,本君也有法子周折。” 她避无可避,只得垂眸状似乖顺地嗫喏了句:“你我身份尴尬,私礼结发算是怎么回事呀,世间美人那么多,还是做兄弟……” 嬴无疾气结,虽是早有预料,只心中总也还存着些幻想的,现下幻梦破了,他被迫着从短暂的温情缱绻中醒来,心头竟酸楚愤闷起来。 这等不适与朝堂上的不同,心口好似被巨石压着,又有许多虫蚁在爬一样,虽则难受,只不知如何宣之于口。 目之所及,便唯有已受制躺在怀里的这一具风流袅娜的少女躯体。 愤闷遂转作欲念,碧眸转暗,却因深晓她那吃软不吃硬的脾性,便忽而展颜一笑,似无赖又似玩笑,将碰不碰,若即若离,他指节收紧,同她面额相抵:“为兄倒痴长你二岁有余,要做兄弟么,那叫声哥哥来听。” 在她颊侧霞色浅淡显出时,那些愤闷龃龉转瞬就烟飞了似的,原本是带了气的戏弄,凑近时,他眼盛星河,便笑意灿然地直视着她,妄图从少女脸上,再多掘出一分羞意。 他笑起来眉目璨然,平日端方俨然一丝儿也无,面上俏皮戏弄,近瞧时,却又因实在生得俊俏,不会叫人觉着龌龊不端。 碧眸微弯,他眼底带笑,似一汪深潭,就好像真的只是哪家的富贵郎君在私会情人,演那凤囚凰的戏码。 她周身清爽和暖,被他稳稳得托抱着,鼻息间渐有好闻的檀木香气遮掩过血气。 当心悸羞意彻底盖过惶恐忐忑时,她心惊觉察,忽而就阖目冷了脸,不再佯作不懂,她斩钉截铁地冷冷陈述了句:“王孙想要什么直说就是,到了邯郸,我不过就是占个名位,也翻不出天去,只盼到时候容留一条性命,莫太苛待就好。” 他面上笑意散去,一张脸古井无波,审视般的一双眼在她面额间逡巡。 长久的静默似乎就是肯定了她的论断。 远处营帐不知何时亦没了人声,树影憧憧,山岚拂动,莫名静得有些可怖。 以为点破了一切的赵姝,此刻反倒是又猜忌不安起来。 这世间寻常人相交往来,亦要讲个等价交换,更遑论是公侯国主。 无用之人,等年岁一久,再加一条色衰爱弛,曾经的欲念交欢便根本算不得什么。赵王宫里多少美人,赵姝自觉男装久了,远没有那些女子风情娇柔,看多了这些,对于宫妃的遭际,她自是表面糊涂心里明白。 头顶迟迟未再有答复,她免不得又惊疑起来,这道理她都懂,难道他不知吗? 还是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来日。 或许,她不该去点破。 思及那些不识好歹的宫妃下场,赵姝心里有些发毛。 一大片流云飞过,遮蔽天上半边星辉月芒,夜色暗下许多,瞬间放大了她心底惧意,她双手交握,右手握拳,用力磋磨起左手四指。 虽是一下子黯淡不少,可她这无意识的动作却没有躲过他的视线。 嬴无疾难得纠结郁闷起来。 怎么都说的这般明白了,也郑重过也玩笑过,他细想了方才二人对话,分毫不曾有半字胁迫威慑,这人怎就…… “王孙!”军靴齐整,禀报者声调高昂,正是芈甸身边那个年轻的子侄,人称小芈将军的芈蛩,“那群刁民来了个传信的,说明日辰时,约在东边最高处崖洞商谈。” 算起来芈蛩是西川侯芈融的旁支族弟,私下里在昌明宫时,也唤过嬴无疾‘兄长’。 此人年岁较芈融还小一岁,只是行伍里久待,十五岁的年纪也没剩了几分稚气。 借着雍国夫人的势,芈蛩虽还无爵,在军中却是除了几个主将外,谁也不放在眼里,今夜来了急报,他亲自过来通传,碰见有亲卫拦在汤泉外头,直接就硬闯了进去。 好在嬴无疾一下就听出是他,汤泉外小径不长,几步路的功夫,他就帮着赵姝覆好了易容。 知道她还要整理些边角,他将人放稳在地上。 方才不知该如何措辞的话也正好暂且揭过,不过他在转身之前,还是一手拢上她交叠的双手。 在外头众人快步进来前,他最后还是安抚似地重重捏了下她的手。 而后,来不及再解释,他偏身将她挡住。 “王孙……” “是赵甲的使者到了吧,可有带什么信?” 他没有在芈蛩一脸惊异的表情上多停留,觉出身后人易容膏整理完了,便阔步越过众人,当先朝营地赶。 在芈蛩开口答复前,嬴无疾难得抢先呛了他:“赵甲是嫌免征一年赋税太少。” 被说中了军情,芈蛩刚开口骂了声‘贱民’,还未请命,嬴无疾毫不留情道:“这一仗打不起来了,别想着撺掇你叔父,后头入赵自有硬仗,届时让你领兵,母亲那处,本君亲自去为你请功。” 三两句话尽数切中芈蛩要害,或许是军报来的突然,一个晃神的功夫,就见王孙疾已经领着亲卫走得快了许多。 汤泉外的小径,便只剩了芈蛩一行人。 宽颐广额的小芈将军愣了愣,终于有些微少年人的气韵从他震诧狐疑的眉眼里泄出。 不过也只是片刻功夫,等赵姝的身影在小径后出现时,芈蛩便浓眉竖起,拔高了嗓门,声调不敬亦不屑道:“你们几个,还不请赵公子回去!” 赵姝正在想事,无端被这声近乎呵斥似的命令吓得一滞,见她停住,也不知是谁,竟还上手推了她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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