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他们说怀安王下的聘, 珍宝财货是越过了公子殊给我的?听说那什么赵圆圆还是从山里寻回来的, 男人到底是看皮相吧。皎月, 你说邯郸城有那么多齐国来的艳姬, 公子殊, 他……会不会变心。” 此番能来联姻,是嬴环自己点头的, 她本是根本不做入赵的妄想了,可王孙疾的噩耗一传入咸阳,雍国夫人竟主动来问她,是否愿意入邯郸与新王为后。 她本来还发愁,宫中给她新相看了位楚国的表兄,是个已退出王位之争,在吴越有二千里封土的公子,那位表兄她见过,是个十足圆滑之辈,况年岁比她长十二岁,简直没一点她瞧得上的。 是以,当雍国夫人一来问入赵事宜,嬴环根本没犹豫就应下了,她可无暇去想什么邯郸政局,甚至于,隐隐觉着是嬴无疾出了事,母亲才突然有此转变,对这便宜兄长,虽说从前自己借势不少,可同她的终身幸福比起来,嬴无疾是死是活,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嬴环狂喜了大半个月,可说来也怪,随着送亲队伍离咸阳越远,离开母亲的她,喜悦之情就渐渐被忐忑无定替代缠绕。 长街两头人头攒动,赵国的屋舍街巷同秦地风格迥异,嬴环将皎月的手捏得死紧,连珠炮似地一串问,问的皎月都不知该先答她哪一句。 “不过是个山野回来的丫头,怀安王看中的只是新河君罢了,公主您背后可依凭着秦楚二国,你二人不过是婚期近些,您何必同一个薄命的野丫头去比较。” 皎月本意是要安慰她,谁知嬴环听了,反倒更不安,说话间全没半分往日气势,秀眉松了又皱,疑惑:“历来赵人迎亲,公主宗亲都是先入帝师府第待嫁,公子殊的生母当年也是从新河君府上入的赵宫,怎么到我这儿,偏就安排了别处了?” 这一点,皎月也觉着奇怪,她口中宽慰:“想是两个新嫁娘凑一处不吉,公主身份毕竟在赵圆圆之上,应是新河君怕落人口舌主动避嫌了。还有……公子殊已即位,您也该改称了。” 她面容有陋,目色真诚。三两句就把话题引到了赵姝身上,叫嬴环免不得俏脸一红。 自那日落水,嬴环便一改往日态度,虽还是个骄纵酷烈的性子,倒是对她善待回护起来。 一时间,皎月成了昌明宫最炙手可热的女官,连衡原君身侧的人,都要敬让她三分。短短二三月,光是治疤的奇药,就有四五名医官来赠过。 临行前夜,雍国夫人芈氏还单独召见了她,暗示了许多没有同女儿嬴环说的话。 皎月是王孙疾的人,虽已数月无人来联络,可她并非对外头事一窍不通,从芈嫣的话来看,她隐约猜得,芈嫣让亲女入邯郸很有可能是在筹谋更大的事,总有种山雨欲来的不详,而渭阳公主,或许就是障眼法一样的存在。 “不论发生什么,公子殊只要在位一日,本宫总是放心,你提点环儿只需真心去待赵王,旁的事,一概不必对她说。” 虽然皎月不知更多,可她当时瞧着那位楚夫人隆起的肚腹和悲凉纠结的目光,她能觉出,恐怕,这位集千娇万宠于一身的公主,已成了弃子。 “公主,前头就到了,噫!您瞧,候在上卿府外的人,像是宫里来信了。”皎月语意轻快。 迎亲之礼早在城外由典客百官代尽,历来婚期前君王是不能亲迎的,她们人还未至,宫中就有宦者来传王私信,看阵仗还不小。 联姻属两国邦交,每一步都是由周礼严格规制,似这样婚仪前私下去公卿府上接洽的,遍览史册,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皎月早年被李管事养大,除了刺客暗探的本事外,还被勒令读了许多列国史册。 “燕国第七代君侯,迎周王姬,遣缚母亲迎于族亲府第,那位君侯在位二十一载,便终生未曾纳侧室。”皎月低声疾语,她当先跃下车撵,扶稳自家主子,又添了句:“公主,除了那位君侯,列国历代,再无遣内宦亲迎递话的了。” 说完话,她兀自一愣,讶异于自己内心感同身受的雀跃。 嬴环听了,一路以来的忧惶不安转瞬就抛了,她根本无暇去想,皎月何时懂列国内阃之事,而是快步就朝来迎的内宦队伍行去,喜形于色娇俏快意。 在她身后,皎月默然跟上,低垂的一双眼底,已然恢复平静,一片郁色阴冷。 这一日疏忽而过,接待她们的上卿已年届耄耋,按辈分算得上是赵戬的祖辈,家中五世同堂子孙多仆从苑囿亦多,老上卿拄着鸠杖竟是亲自陪着,晚宴时,在府里头足足宴请了两个时辰。 嬴环面相娇美,又比大多女眷年岁要小,她庆幸自己没有挑错人,收敛脾气,纡尊降贵地同这些人周旋,被小孩子缠闹时,她也不觉着烦,反倒是真心实意地耐心陪他们玩。 一颗心落到实处,变得柔软安稳,她甚至想着,或许她也该学一学公子殊的秉性,将来才好陪着他白首。 庭院里弦音钟鼓不绝,连廊高阁灯火煌煌,府上仆从皆得了赏钱,闹的似过节一般。 直闹到二更初刻,老上卿实在吃不消,正要说两句场面话,宴罢歇散时,突然便有队家养的甲士从外头奔进来。 这些人皆是自小蓄养的,遇急不必通禀,这一下子森冷玄甲步调整肃地冲进前厅,唬得众奴尽皆呆立,乐声戛止,老上卿知道不寻常,脚下重重绊了记,脸上和善慈蔼转瞬烟散,板着脸推开来扶的儿孙,鸠杖从中厅急响至院里。 为首的甲士等他立稳,才沉声禀:“二刻前王上在内寝遇刺,医属所有人都去了,府令大人请主君府上的医者也速去。” 言外之意,新王怕是不好。 嬴环手上一抖,瓷盏'砰'得摔在地上,碎成了数瓣。她想去质问报信之人,可才推开圆凳起身,恍然行得两步便腿软得一下跌去地上。 . 接到新王遇刺昏迷的消息,赵姝已然敷面改装,坐在了去往内宫的车马里。 在繁复精良的男子直裾被送来时,她就已然猜度出几分。她刻意避开了两个哑仆,坚持上了车后才换装。 护送的人抄了山道近路,或是为了掩人耳目,用的也是最简素的小车,山风时而穿透帘幕,外头山势起伏,枫叶林木泼墨一般遍染耀目橙红。 山势壮阔秋色盛极,赵姝拢着手,尽可能地缩靠在里侧避风处,她穿的是宫内的常服,身子冷得已在不住打颤。 简陋的车驾角落里,早备好了一件厚实斗篷,整齐地叠着,她却没有去穿。 望着远处不知有几百岁的高大深林,她回想着自己被关的这一个月。兄长虽然忙,前二十余日都会快马从邯郸来陪她,从那夜后,两个人倒是极为默契,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甚至还会亲自去伙房做菜与她同吃,外头的事,她不问,他也从不主动提。 有一日秋阳当头,见他在外院里洗药晒药,是她从未见过的罕见药材,赵如晦罩着件干活时才穿的麻衣,青丝散下,只用一根绢带在背后束了,日头暖融融地洒在他后背上,侧影清俊若谪仙。 恍惚间,赵姝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个长长的懒觉。 一梦醒来,又回到数年前,睡到日晒三杆了,他便亲自来督促她学针砭。 那日,望着他融暖发白的后背,她便彻底把一切龃龉都放下了,目中酸楚动容,快步过去,一下从身后环住他的腰。 贴着略有些扎脸的粗麻,语意一如往昔:“阿兄,我永远不会怪你……等时局稳了,你会遣人去接英英回来吗?我们以后,就一直这样过下去,你也教我些理政的手段,朝中忙时,也可多一人分担些。” …… 替身遇刺的条子递进来时,幻梦冷透。 也的确是,有五日整,未见着赵如晦了。 赵姝打了个哆嗦,却抬手一下掀开轿帘,直到冷风灌得她木然,心底深处的不详念头,依然压不住。 他们,真的能似她那日说的一样,一直这样过下去吗? . 在山道上颠簸了两个时辰不到,她就瞧见了南边巍峨宏阔的宫城琼宇。 意外的是,马车一路避开了宫门和数道偏门,径直越过宫殿区,又一直跑了三刻多些,停在了宫城外东北边的汤泉峪。 汤泉峪只零落几所亭台,非属皇城,向北连着围场,汤泉峪最南侧,离最近的安远门几乎是挨着的,约莫是一里多些。 一行人直入了汤泉峪西边的山门才停下来,在一处汤泉外头的竹林入口,赵姝见到了一身宫人装扮的丽娘。 “奴婢是余荫殿掌事姑姑,今日后,就调派来服侍王上了。”丽娘笑靥如花,因是在女闾里见识过赵姝的为人,行礼时一双眼勾着媚,毫无怯意地打量着她。 赵姝虽意外,却在她并无恶意的打量里,很快醒过神,明白过来这人原是赵如晦安插在女闾里的心腹,反倒把先前对这二人关系的猜测消了些。 她朝丽娘虚扶了把,后者或是在护送的死士跟前出了风头一样,暗地里朝为首的头领瞪了眼,又勾唇挑衅道:“列位大人辛苦了,只是接下来的路,主上说了,尔等便不必参与了。” 护送的头顶是个极年轻的男子,一脸阴翳地望过去,在丽娘娇艳面目上停了停,却在她再次开口前,一拱手领着人头也不回地退了。 赵姝没瞧见男子神情,倒是丽娘的轻狂落在她眼里,只她压根也不在乎,等人都走了,反倒是凑近了似是想拉丽娘的胳膊,终于将闷了一路的焦急慌乱泄露:“宫中的事可是你们安排的?他,他可有事!” “边走边说。”丽娘转过头,从善如流地一下牵起赵姝的手,她面上媚色尽去时,一张脸标致里倒还透出两分蔼善端妍。 温泉峪皆是小径山路,竹海森森日阳透过缝隙洒落,不过荒废了一年,山道无人养护就已然荒颓难行的很。这处竹海是大,可从前赵姝野猴子一样,一个多时辰就能逛遍,却不想只过了这一年,才爬了一刻山道,竟就有些力不从心脚下虚浮起来。 反观丽娘,因是日日勤苦习舞,不仅能一路同她绘声绘色地说遇刺的场面,还能与她借力。 听得刺客来历未查清,赵姝强撑了一口气,勉力快行,她只想快些入宫去,哪怕明知自己未必有多大能耐,也好陪着他一同面对。 二人足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停在了竹海深处,一所不起眼的破败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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