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书房里响起了皇帝的声音:“你亲自去,看着。” 程远振有些为难:“圣人,宫刑规矩,施刑时只留行刑官一人,老祖宗更是不允他人在旁。” 虽说程振元名义上执掌禁军、内侍六年有余,但只要徐远山还活着,到底有多少人是他的人,程振元自己都说不清楚。 实施宫刑的地方又称蚕室,在掖庭牢房的地下。一般人受刑之后,要在像养蚕一样的密室中,不见风和阳光,约莫一个月后才得以恢复。施刑时,蚕室中仅行刑官和被阉割之人,一是为了避免人多感染,二是需要给行刑和施刑的人隐秘的空间。 “那便等徐远山施行后查看。” 程振元立刻应道:“奴婢这就去!”恭敬转身,脚底生风走出紫宸殿书房。 到了行刑的日子,程振元早早在掖庭宫牢狱正门等着,远远瞧见徐远山,便迎了上去:“圣人遣奴婢前来任凭老祖宗差遣。”语音中充满了恭顺。 徐远山嗤笑一声:“任凭差遣?那你便滚回紫宸殿去!” 程振元身形一滞,愣在了那里,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接话。 眼见着徐远山都不正眼瞧他径直要往前走,程振元扑通一声,俯身跪于地:“求老祖宗体恤!” 徐远山停住了脚步,冷冷道:“都是体面人,动不动就跪成何体统,起来跟着吧!” “儿子谢老祖宗天恩!”程振元身边的小内侍赶紧将他扶起,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徐远山走近蚕室边上的囚室,立刻有两名小内侍搬了一把椅子过来,让他坐下,程振元和他带了的两名内侍恭恭敬敬地站在了他身后。 裴远愈早就被狱卒带到了这里,本还是一脸平静的他瞧见徐远山后似乎有了一丝丝慌乱。 徐远山冷冷地看他一眼,不急着开口,半炷香过后才道:“姓甚名谁?” “裴远愈。” “今日对你施宫刑,有毙命的风险,可有遗言?” 此时裴远愈眼中难得闪过一丝恐惧和乞怜,立刻跪倒在地:“求徐公公开恩,一刀要了我的命吧!” 站在徐远山身后的程振元面上浮起讥笑,眼神中满是不屑,心道:你裴远愈也有怕的这一日。 徐远山指腹掐了掐眉心,哼了一声:“死?若是死你就到不了我手里!如此想死,岂不是要坏了我的名声!小东子,裴远愈受刑后,本公公亲自给他养伤,在蚕室周围放冰降温,利于养伤,令奚官局(2)呈上最好的金疮药和汤药来!” 裴远愈脸色变了,再也顾不得许多:“求徐公公瞧在我养在太后跟前多年,您与太后又是竹马之交,我宁愿一死!”说罢长跪地上不起。 在场所有内侍大惊失色,除程振元外,纷纷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喘,裴远愈真是不要命了,这大魏谁敢将徐远山与太后娘娘的交情放在一起说,更何况,他裴远愈还敢说他们是青梅竹马! 徐远山目露杀气,缓缓起身,走到裴远愈跟前,抬起脚要狠狠踹过去,却骤然在裴远愈胸口停住,嗤笑一声:“真是想死,白日做梦!打!给本公公打!日后要养伤,只打脸,打得他亲娘都不认识!” 听到有人说起自己阿娘,裴远愈怒火中烧:“徐远山,你不配提我娘!”立刻有两名小内侍按住裴远愈,他本来就带着桎梏,如今更是动弹不得。 小东子拿着两层牛皮缝制的掌嘴刑具准备掌嘴,却听到徐远山说道:“慢着!”转头对程振元,“你不是受过他阿耶的闲气,本公公今日赏你打他儿子四掌!” “谢老祖宗赏!” 程振元内心欢呼雀跃地接过小东子手中的掌嘴刑具,他下手又狠又重,四掌下来,裴远愈的脸顿时火辣辣的,不多时便已经肿的不成样子,连嘴角也裂开了,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他抬起头来望向徐远山,眼中蕴藏着倔强和冷淡。将一口腥咸的血吐到了徐远山跟前,恨恨道:“你不配提我阿娘!” 徐远山并不恼怒,转头对小东子道:“去,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本公公倒是要瞧瞧,他嘴硬到何时!” 小东子拳头在裴远愈脸上一顿招呼,不多时,他的鼻子眼睛似乎都挤到了一处,头发凌乱,遮住了整张脸,躺倒在地上呼呼喘气。 “住手吧,送入蚕室。” 程振元瞧着抬过他身边裴远愈的脸,这可不是被打得亲娘都认不出来了么?何苦呢? 一炷香后,裴远愈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了蚕室内的施刑台上。小内侍用白布将他的下腹和双股固定好,冲洗了阉割部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程振元给徐远山行了个礼,正犹豫怎么开口时,听到徐远山说道:“行了,程大元帅,行刑过后叫你看一眼,也好交差,出去吧!” “谢老祖宗!” 蚕室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与外面的天地。徐远山手持阉割刀,一步步走向裴远愈。 (1)酉初,下午五点 (2)奚官局,为内侍宫女提供医疗服务的机构。
第26章 册妃 走到施刑台边上,徐远山却把阉割刀放在了一旁,迅速解开裴远愈。两人眼神交流了须臾,只见裴远愈下来施刑台,跟在了他后头,走向蚕室的西边。 “把它移开。”徐远山指着西墙那一排排多宝阁其中的一个。裴远愈将它移开后,露出砖墙,徐远山自上而下数到第九块,用手把砖抽了出来,内里有个机关。他往左旋了三下,再往右旋了两下,西南角的多宝阁嘠啦啦向右移开,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 借着徐远山手中擎着火把的光,裴远愈发现这是一个地道,低头瞧见洞口躺着一个与他身着一模一样衣服的男子,脸也被打得几乎瞧不出了人样。 “这是个哑巴死囚,被我下了麻沸散,意识不清了,快把他抬到施刑台。一会给他宫刑,你惨叫一声,明白么?” 裴远愈郑重地点点头。 “啊!”在外等候的程振元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后,蚕室又归于平静。 五六盏茶的功夫,蚕室的门被打开,徐远山对着程振元道:“你瞧一眼罢。” 程振元唯唯诺诺地跟着,只见宝贝放在了漆盘上,而躺在施刑台上的人,阉割部位敷了药,插了麦秆,头发凌乱,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脸被打得红肿变形的,进气多出气少,一整个惨不忍睹。 “谢老祖宗,儿子这就给圣人复命去。” 裴远愈从地道走了出来,感激不尽地扑通跪地:“阿翁(1)!” 咋一听,徐远山眼窝一热,鼻子发酸,抬头硬把泪水逼了回去。又听到裴远愈道:“太后娘娘送密信入掖庭嘱咐,阿耶生前唤您一声‘亚父’,如今他不在了,叫我唤您一声‘阿翁’,日后给您养老送终。” 徐远山身形一震,犹豫转瞬即逝,将他扶起,眼中溢出温柔与慈爱:“你阿耶之死,与柳家舒王脱不了关系,至于谁还参与其中,日后需你再加详查。如今我还在宫中,程振元未能完全掌握宫内禁军宦官势力,若是来日我不在,记住,莫要与他正面冲突,想法取而代之,要想取之,必先与之,如此,才能护好……裴家,护住太后娘娘。” 裴远愈拱了拱手:“谢阿翁指教。” “适才你做得好,毫无破绽。叫程振元亲自动手情非得已,这个多宝阁中有上好的金疮药。”徐远山指了指其中一个。 “阿翁勿要忧心,我无事。” 是个有骨气的男儿,徐远山欣慰点点头,又道:“这是通往宫外的地道,由此可直接到辅兴坊我的私宅,日后我会将机关和钥匙都交给你。你为假内侍的事,只有太后知晓,日后哪怕再亲近的人,只要危机还在,就不能透露。这一月内,你只能待在此处,除了我之外,无人能入内,我现在由大门出,你将死囚拖到地道的那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裴远愈受刑后二十日,沈暖烟来到崔家。 崔逢月急急问:“沈姐姐,探听到了么?” 沈暖烟谑道:“皇后娘娘都告诉你他无事,有徐公公亲自照料,还能出什么岔子么!” 崔逢月耳后直热,讪讪道:“这不是怕他们都瞒着我么?都说成年后受宫刑,丢了性命的人太多了,沈姐姐,我怕极了,你说远愈哥哥他多疼呀!他这些日子可是怎么熬着的!” 笑着笑着泪珠却滚落了下来。沈暖烟赶忙执起她的手道:“逢月,都过去了,如今人好好的,不就是你心之所向么?” 崔逢月安下心来。但这个安心随着礼部旨意传到崔家骤然被击碎。 “尔清河崔氏尚书右丞相崔怀亮长女,地承华族,门传雅范,诞钟粹美,含章秀出。今遣使尚书左丞相苏林逸、副使黄门侍郎陈希烈持节册尔为舒王妃。”(2) 崔逢月心痛难当,直接到了崔怀亮的书房:“阿耶,我绝不嫁给舒王,只能嫁给远愈哥哥!” 崔怀亮严肃道:“逢月,裴远愈已经身为内侍,自此你与他路归路,桥归桥了!等着舒王向宫中请期,就嫁给舒王!” 崔逢月一脸震惊,裴远愈受了宫刑后已经让她日夜难安了,宠爱自己的父亲还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抑制住了泪,却抑制不住颤抖的手。 崔怀亮伸手抚了抚崔逢月的脸颊,指尖微凉:“逢月,你自小可曾受过阿耶什么委屈?” 崔逢月摇摇头。 崔怀亮目光幽幽,慈爱中隐隐有些痛惜:“你自小便不知什么叫不情愿,但如今形势逼人,阿耶也不得不让你受极大的委屈,放弃你心中所爱的裴远愈,嫁给舒王罢!整个崔氏一族不能给一个裴远愈陪葬!” 崔逢月强抑住声音的颤抖:“不,我不愿意!阿耶既然知道远愈哥哥是我心中所爱,为何还要我放弃!在阿耶心中,只有权势了么!” “逢月,这是阿耶作为崔氏族长的责任,你作为崔氏长女,别无选择!”崔怀亮的声音坚如磐石。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哐啷一声巨响,崔怀亮钟爱的牡丹花纹陶罐被扔出门外,伴随着高氏的怒斥跌得粉碎:“你还是那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吗!” “静月,先不说裴远愈是叛臣之后,就说他日后为内侍,如何嫁得!”崔怀亮苦口婆心道。 “裴远愈嫁不得,舒王就嫁得么!他舒王是怎样的人,你不比我更清楚!你这是一己之私,用你的女儿换取更大的前程!”高静月声音嘶哑哀恸,尽失往日雍容。 崔怀亮声音陡然拔高:“这不是一己之私!裴九洲谋逆,株连九族,逢月与裴远愈议亲,已受到牵连,逢月盗公文助他逃狱,铁证如山,若是不嫁给舒王,他定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你让崔氏一族何去何从!旨意由宫中传出,皇后娘娘都没法插手阻止,知道为何!你阿兄自河东写来书信,说:能为皇家开枝散叶,高家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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