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逢月以为他担忧自己,从袖带里拿出一沓东西:“阿兄安心,这是飞钱,我出门时带够了的。寻得良机,我就会买一马车和婢女,装成出远门投亲的小娘子。再说了,我这是抗旨,怕是不能再回崔家了,家里阿……阿耶、阿娘和明珠都要仰仗阿兄。” 一说起崔家,崔逢月就想起了之前的遭遇,鼻头又有些发酸。她也不太想提崔怀亮,宠溺她多年的阿耶,逼迫她嫁给舒王,就好像在她心上扎了一把刀子那样疼。 “逢月,那个家要是没有你,我也不回了。”他早就明白,崔逢月的种种退路里,从来就没有一个他。但,只要能与她一道,就不枉此生。 没有她为什么不回?崔逢月当下疑惑。 “阿兄,那不行,您快走,逢月绝不能连累了您,日后我还想看着阿兄娶个贤良淑德的好嫂嫂,生儿育女。若是有好些侄儿侄女,等逢月老了,也能体会儿孙满堂的乐趣。” 崔行俭听她说起娶妻生子,不再犹豫,眼中闪过一丝情愫,语调柔情蜜意起来:“逢月,阿兄期盼着能与你一道生儿育女。” 崔逢月愣了须臾,顿时幡然醒悟,因震惊面上透出了一丝红,语气陡然冰冷:“今日,我全当没有听过阿兄说的这番话,日后,您还是逢月心中敬重的大哥哥。” 崔行俭羞愧难当,连声致歉:“是我唐突了逢月,阿兄只是不愿你受舒王胁迫。” 对,她恨舒王。舒王的舅舅将裴九洲射杀于阵前,或是为了河东的权势,或是为了将来舒王能够与太子抗衡,或是舒王为了陷害裴远愈。无论是哪一种,如今裴远愈经历了丧父之痛,还受了宫刑这等奇耻大辱。 但她待崔行俭从来都只有兄妹之情,如今他搅和进来,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 思及此,她心烦意乱,小腹有些撕扯着隐隐作痛,怕是刚才跑马急了。 她缓了缓气息,沉静道:“阿兄,逢月已抗旨,是崔家的罪人,此生怕是回家无望。您是崔家长子,护着崔氏一族,责无旁贷。若是能护着逢月想要护着的人,那我真是感激涕零。愿阿兄待逢月如从前,逢月欢喜不已。就此别过!” 崔行俭再也顾不得许多礼仪,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急问道:“逢月这是要往哪里去?” 崔逢月轻轻把他的胳膊拉开,盈盈一拜:“阿兄,安心,天涯海角,终归有逢月的安生之处。” 她的转身坚决如铁,他的美梦如影幻灭。 远行的背影越来越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气息也在空气荡然无存。渐渐的热泪挫伤了眼,任凭它顺流而下直至胸襟。 瘫坐在长凳上的崔行就这样两个时辰一动不动,如同枯草一般。 他不知何去何从。昨夜,他痛下决心,抛去官职,抛去前程,抛去所有,要与她袒露心声,从此死生相随。 可崔逢月要的只有一个裴远愈,为他可不顾死生,为他可浪迹天涯,却容不下他崔行俭那一点点的私情。 黄昏击穿地平线,市井的烟火气传来,他才发觉天色已晚。低头看到胸前洇湿已干,那里留下了崔逢月和他的泪。缓缓起身,换了一件先前预备好的高领大袖衫,又将那件洇湿过的衣衫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手中,有些失魂落魄地往门边走去。 “咣”地一声门被踹开,崔行俭下意识后撤了几步,戴盔披甲的侍卫将他团团围住。 “崔行俭,你把崔逢月藏在了什么地方!”舒王一脸怒气。 崔行俭像是自嘲一般:“舒王高估了崔某,若是崔某能将逢月藏起来,怎会还在这里坐以待毙。” “王爷,没有。”搜查的侍卫来报。 舒王在崔行俭身边走了两圈,狐疑地看着他,见他一脸镇定目光坦然,冷冷说道:“崔行俭,本王得知你带着崔逢月由开远门出城,看在你为她兄长多年的份上,今日不计较你拐带王妃之罪,若有下次,本王绝不轻饶。立即回京,就和崔尚书说,本王带着逢月往咸阳县王府别业住两日,若是弄得京中人尽皆知,不仅本王面上无光,崔家也难以收场!” 崔行俭在他身后喊道:“舒王,逢月年幼,一时冲动,您不要为难了她!” 舒王转过身来,用他那阴晴不定的眼睛嘲讽而阴冷地看着崔行俭:“守好你的本分,本王的王妃,自会看顾!要你多嘴!” 夜幕降临,凉风习习,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宁静舒爽的孟夏之夜,但在舒王别业内伺候的奴婢们都小心翼翼,胆颤心惊。 符公公把晚食战战兢兢地端了过来,还未来得及张口说话,“咣”地一声,舒王一脚将食盘踢翻在地。 王府侍卫长顶着舒王的雷霆之怒上前劝慰:“王爷安心,开远门往西,咸阳县、兴平县、武功县的城门以及沿途的驿站全部布下了王府的侍卫,按照脚程计算,即便王妃娘娘今日在咸阳县城门关闭之前出城,也未到达平安县,王府侍卫如今正往兴平县的官道一路搜寻,想必很快就有她的消息。” 舒王拳头攥得有些发白。 初见崔逢月不见,才发现自己上了当。她哪里是邀他逛街,分明是利用他逃跑。从金玉楼一路追去,眼见要追上,不料在醴泉坊一带失去了她的踪迹。 舒王在京中不敢大张旗鼓寻人,一番计较后,先遣了部分侍卫往西堵住她的去路,另有部分跟着他在京中暗暗查问,花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断定她应该是与崔行俭出了通远门,急急赶到咸阳县,果真找到了崔行俭,但崔逢月不见了踪迹。 咸宁县不同京中,他立刻令县重兵把守城门,严查出入人等。又在咸阳县搜寻,官府的驿站、正规的旅馆都搜了个遍,毫无收获。正当舒王脸色铁青,山雨欲来之时,咸阳县衙役来报:有一长相相似的女子往法讲寺方向去了。一行人一路疾驰,将法讲寺团团围住,仍是不见崔逢月踪迹,只得先回了王府别业,明日再做打算。 舒王狠厉,还没有人敢明着算计他,可他今日竟然栽在了一女子手里,而且还是将来自己的枕边人! 崔逢月,你本事不小,到底藏在了什么地方!
第28章 号脉 崔逢月确实本事不小,胆识也够大,她依旧留在了咸阳县。 裴远愈告诉过她,被人追捕,下策才是拼了命往前跑,上策是待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出其不意,之后寻得良机,再作打算。 她决定往陇右去。听裴远愈说起,陇右沙洲好些地界是回鹘、吐蕃与汉人混居,隐藏身份容易,将大魏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卖给他们,把他们的珠宝买回大魏,定是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崔逢月之前从未独自出过京城,最远只和裴远愈到过武功县的阴山,两日就能往返京中,且出行都是华车相送,奴婢成群,和待在宫里没什么区别。 如今形单影只,事事需要亲历亲为,前路不明,后有追兵。但这一路上从未有过的新鲜冲淡了她逃难的苦,也让她把京中抗旨赐婚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一门心思想着将来如何在陇右发家致富。她的袖带中有足够的本钱,做了生意家财万贯后就叫裴远愈一同去。到时那和裴远愈说起自己一人独行往三千六百里外的沙洲去,他定会夸赞自己是女中豪杰。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越想越兴奋,自觉脚步也轻快起来。抑制住那份雀跃,思前想后,好好盘算起来。 崔逢月算准舒王定能找到崔行俭,那驿站、旅馆定是住不得了。决定在咸阳县僻静偏远里坊的民宅,先住下,待风声不紧之后出城一路往西,往陇右去。 但大魏律令,房屋租赁买卖都得通过庄宅牙人,问过邻里之后,与房主签订契约,再把契约拿到县衙登记。契约断断是不能写的,那与自投罗网没区别,只好先找个势利的庄宅牙人,偷摸给他些银钱,再胡乱编个令人生怜的由头,私下找一处房屋住下。 拿定主意,她匆忙在衣肆和脂粉铺买了些装扮所需之物,用早前跟着作画学了的一些遮掩妆容技法,改头换面。带好帷帽,出门找到了一人情通达的庄宅牙人。 拿了好处得牙人喜笑颜开,欢天喜地地带她往一处偏远破旧的小屋去,警觉的崔逢月发现远处侍卫正在四处搜寻,她当机立断,准备先在法讲寺住上几日再做打算。心中暗暗骂道:舒王这险獠,果真追来了。 刚入法讲寺的庙门,法讲寺就被侍卫衙役团团围住,所有男子立刻出寺庙,娘子夫人则要留在寺中,等验过容貌才能出门。她的装扮远远看着还能蒙混过关,要是细看,定是被舒王看破。她有些心灰意冷,以为定是逃不过了,人群骚乱之中一声“阿姐”救了她。 崔逢月来不及多想,跟着那唤她“阿姐”的小娘子从寺庙后门一隐蔽的狗洞钻了出去,跟她回了家。 一日之中,她钻了两次狗洞,心中暗哂,来日安定下来好好养只狗,在后墙多挖几个隐蔽的狗洞,跑也能跑得快些。 “阿姐,晚食做好了,快来用些。” 跑了一日,东躲西藏,人困马乏,饥肠辘辘,崔逢月端起一碗汤饼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玉玉厨艺精进了!” 这位唤她“阿姐”的小娘子正是王蓁蓁的妹妹——王玉玉。她把崔逢月错认成了王蓁蓁。 王玉玉有些面红,嗫嚅道:“阿姐你打趣我罢了!今日那些人为何要抓捕阿姐?” 吃饱喝足的崔逢月叹了一口气,放下陶土碗,说道:“先不着急说阿姐的事情,我倒想问问你,阿姐叫人去寻你,只寻得了那支簪子,说你已投井自尽了,到底怎么回事。” “老鸨逼我接客,我自然誓死不从,走到后院准备投井,发现一娘子在后院树杈上已经悬梁自尽。她昨日被人玷污,事后正巧是我伺候。她告诉我她家住咸阳县,老鸨一直没有找到她的手实,才出了下策叫人先玷污她,逼良为娼。我与她样貌身量相似,当机立断,与她互换衣裳之后,将她投入井中,趁乱跑了出去。人投入井中泡了几日后,容貌就不易分辨了。阿姐,自小你就知道,我力气大,那日派上用场了。之后我就到了这里,平日里打柴为生,都是从后门给寺庙送柴火,常见一些流浪的猫狗从树丛的狗洞钻出来。” 王玉玉说得波澜不惊,崔逢月心里一阵泛酸。才十五,敢从死人身上扒下衣服,多勇敢坚毅的一小娘子。 王玉玉看着崔逢月神色凝重,关切地问道:“阿姐您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崔逢月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地笑道:“阿姐也是从妓馆逃了出来,惹了不能惹的大贵人,摊上大事了。那些人正是要来拿阿姐的。我在玉玉这住两日就走,不能把你连累了。” 刚才还笑着说险象环生往事的王玉玉,此时眼中泛起了泪花,毫无征兆,一把抱住崔逢月,哇哇大哭了起来:“阿姐,父母早亡,如今你我好不容易团聚,定是要在一起的!说什么连累,有了阿姐,才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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