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茹和崔明月走了进来的时候,清冷的气氛还在中堂萦绕。二人向崔怀亮和裴远愈行礼过后,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了下首。 人既已到,便请少府监问话罢。” 裴远愈也不看崔怀亮,缓缓起身,走向崔明珠:“崔二娘子,伸出手,叫裴某瞧瞧。” 酥手纤纤,十个指甲素净短得不像京中贵门娘子,与裴远愈过往记忆并不相符。 “本官记得崔二娘子指甲染过蔻丹,约莫一寸多长,可如今十指指甲如此短不说,之上也仅留下了染过蔻丹的痕迹,指头也有些红肿,崔府想必还不用崔家二娘子亲自操持粗活吧!” 崔明珠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崔怀亮制止:“昨夜夜半我头疾发作,明珠特意将十指指甲剪掉与我按揉穴位,手指红肿实属正常。崔府如今多事之秋,她想着后日便要入太清宫祈福,索性将指甲颜色褪去。” 裴远愈淡淡道:“右丞头疾发作得巧。” 又走到林姨娘跟前:“林姨娘,将你的双手生出来罢。” 李婉茹有些犹豫慌张盯着自己的手,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地伸了出来。 同样的十指纤纤,但指甲上蔻丹鲜红,指甲约莫一寸多长,唯一突兀的地方就是右手食指甲比别的手指都短了许多。 至此,裴远愈才转向崔怀亮:“右丞,林婉茹崔明月都有杀死李傅姆的嫌疑,如此,裴某需将二人都带回大理寺详细审问。” 崔怀亮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少府监定是弄错了!” 裴远愈袖袋里拿出那片断甲道:“右丞可以说有人将断甲故意留在了李傅姆自缢的腰带上,以此陷 害林姨娘或者崔二娘子,但昨日大理寺刚查出购买断肠草就是崔府林姨娘贴身婢女春杏,有意问她几句便放了她回去,昨夜半夜却见她慌不择路跑出崔府,如今早已被带回大理寺诏狱,入夜李傅姆便死于自己房中。以春杏的见识,任何一大理寺丞不出半日便能叫她张口说出幕后指使。本官以为,春杏没准还目睹了李傅姆之死。” 李婉茹崔明珠已经面色煞白了,崔怀亮面上也是青筋暴起。 裴远愈当着他的面将此事说明,便是给崔府一个台阶,若是真是开始审春杏,崔府哪里还有退路。 “林婉茹,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崔怀亮声色俱厉。 扑通一声,李婉茹脱力地跪倒于地,呜咽着不肯抬头,声音似哭又像笑,还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崔明珠也随着跪在她身旁,有些痴痴傻傻给她抚着背。 “是我,是我指使春杏下毒,是我把李傅姆迷晕后杀死!”两炷香后,林婉茹抬起头来平静地说道:“下毒到施舍的粥铺,害了性命,圣人定会勃然大怒,那夫人定是脱不了干系。春杏本来答应妾身,若是来日东窗事发,她一力承担,不料刚被大理寺问了几句,她便慌了神来找妾身拿主意,不想被李傅姆撞破。明珠求了李傅姆切莫声张,但她却不肯,妾身便假意要与她去大理寺投案,将明珠遣走后,借口与她一同回到她的院中拿出府的对符,趁机将蒙汗药的下到茶水之中哄她喝下,然后伪装成上吊自尽的模样。” 说着说着,崔怀亮的脸越来越黑,等林婉茹说完,他怒喝道:“林婉茹,我清河崔氏历代清素,家风严谨,怎会出了你这个不敬正室,杀人不眨眼的恶毒妇人!”
第45章 离心 崔明珠心里一直打鼓,咬着牙,一言不发。而崔怀亮“恶毒妇人”这四个字如同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心上。抬起头想要张口说话,却被林婉茹抢了先。 “相爷,你我夫妻十多载,你可曾真心对我?” 崔怀亮目光中透过痛心:“婉茹,这些年,你温婉如水,从未忤逆过我,夫人这些年也厚待于你,可为何你对她如此狠辣!” “狠辣?!”林婉茹语调平静,目光中不含一丝情愫:“相爷,妾身自有便是夫人的奴婢,尽心伺候,从未有非分之想。夫人生养之后,只待出了月子,妾身便可回乡嫁给青梅竹马的表兄。可相爷因夫人再无法生养抑郁酒醉,错把妾身当成了夫人后的一夜荒唐,你不得不给夫人一个交代,加上身为崔氏一族族长,得后继有人。相爷位高权重,仪表堂堂,自然是妾身乡间表兄无法比拟的。渐渐地,妾身便盼着自己在相爷心中占据一席之地,更幻想他日若是诞下男丁,能得到您的宠爱。明珠降生,你连瞧都不多瞧一眼,甚至连取名都交给夫人。您与夫人的女儿崔逢月,崔怀亮遇上高静月,我的女儿,夫人取名明珠,说是崔府的明珠!这分明是取笑妾身!崔逢月不要的,才是崔明珠的;崔逢月养在宫中,有公主之尊,崔明珠却连上内学堂的资格都没有!她自小便活成了崔逢月小尾巴,看她的脸色,妾身对相爷百依百顺,盼着您能高看我一眼。夫人入了道观,以为您能将中馈之权交给妾身,不料暗中却交给李傅姆,之后竟然交给了崔逢月!京中这些名门望族,哪里有女儿家掌管中馈的!” 崔怀亮脸上青红交替,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是那日我叫明珠与夫人学习如何代执掌中馈助长了你的欲望么?” 林婉茹轻轻一笑:“早在夫人入道观那一日,妾身便起了这个念头,为了叫夫人更无心世事,妾身指使奴婢将崔逢月推入水中。” 裴远愈这才抬头瞟了她一眼,面上尽是鄙夷之色。头转向崔怀亮看见他脸上尽是阴翳。 裴远愈缓缓开口:“右丞后院起火,本官不想多听。林婉茹自认为凶手,还需带回大理问询清楚后,依律定罪。” 一直能漠然处之的林婉茹骤然间如同发了疯似的跪在了裴远愈跟前:“不不不不不,少府监,我不能去大理寺,若是明珠有个杀人凶手的娘将来她还怎么嫁人!” 又急急跪行至崔怀亮跟前:“相爷,一切都是妾身的错,断断不能因此连累了明珠,她是您的女儿,这些年,您头痛脑热之时,都是她衣不解带地在床前侍疾!” 崔怀亮收起脸上的憎恶,看着泪流满面的崔明珠,深吸一口气,对裴远愈道:“少府监,能否叫崔府处置了林婉茹?” 裴远愈面上浮起一丝不屑的笑意,说道:“不知右丞想如何处置?” “自然是杀人偿命!”崔怀亮的语调映射了心中的雷霆之怒。 依大魏例律,五品以上官员的妻妾犯了非十恶不赦的死罪的,可以允其在家中自尽。 崔怀亮求得的只不过是不要给林婉茹定罪,叫她自尽了事。 刚才还只知道茫然哭泣的崔明珠矍然面色苍白,起身跌跌撞撞地跪在了崔怀亮跟前:“阿耶,阿耶,这是我阿娘,她她她没有……是无辜的,念在她尽心尽力地伺候您十多年,您就饶了她性命,将她送到佛堂,一辈子给崔家祈福!再不济圈禁起来,不叫她出来见人!总归留她一条性命……”渐渐地,崔明珠只剩下嘶力竭的哀号,已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崔明珠,回你的房中!当着少府监的面,胡说八道,不知轻重!” “明珠,回去!记着我之前所说,阿娘犯了错,杀了人,再也不配做你娘,你仍旧是崔府的明珠,前程似锦,来日方长。将来无论如何,都要嫁与他人为正室,莫要走了阿娘的老路!”林婉茹心疼焦急却十分决绝。 崔明珠低声喃喃:“阿娘,阿娘,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你好好的,好好的,等着,等着。”说罢起身,面如纸色,三步一回头,勉强支撑着离开了中堂。 裴远愈别有深意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半炷香后才对崔怀亮说道:“案情有了进展,本官进宫与圣人皇后娘娘禀明后,再做定夺。大理寺官员随本官一同离去,崔家利益当前,裴某相信右丞定能管好自家后院,不再如以往一般出了纰漏。告辞!” 被裴远愈讥讽的崔怀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不明白他为何还给崔家退身步。但能把大理寺官员侍卫撤走,就绝了京中对崔家的议论,崔怀亮在此时已是心怀感激,早就顾不上脸面和裴远愈的目的了。 “阿姐,您快救救阿娘!”崔明珠用嘶哑的声音哀求着。 “林姨娘出了什么事情!弄棋,将二娘子扶起坐下。”崔逢月斜斜靠在罗汉床上,如今月份大了,呼吸有些重。但此时崔明珠如此哀伤地来到王府,不由地叫她一阵心慌。 “阿耶怕是要将阿娘处死!” 崔逢月一脸震惊。她自小似乎都与林姨娘八字不和,二人关系虽然不是剑拔弩张,也算是针锋相对。但毕竟她是崔明珠的娘,崔逢月对这个异母妹妹疼爱有加。 “姨娘犯了何事?为何阿耶要下狠手?” “裴少府监发现施舍粥铺是阿娘指使贴身奴婢下的毒……还有……”崔明珠期期艾艾地看着崔逢月,欲言又止。 “下毒并非十恶不赦的大罪,即便判了绞刑,还能交赎铜了事,阿耶何至于要了姨娘性命?明珠把话说清楚了。” “裴少府监不肯徇情,回宫如实回禀皇后娘娘,讨得她的主意,阿姐快去向皇后娘娘求情,再不然就和裴少府监求情,他与您多年轻易,定能将阿娘救于水火之中!”崔逢月听完眉头紧蹙。 崔明珠对上崔逢月越来越迷惑不解的脸色,再也顾不得许多,脱口而出:“阿娘指使他人下毒之事被李傅姆撞破,阿娘将李傅姆伪装为上吊自尽杀死了!” “什么!”崔逢月倏地一下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一改往日小心翼翼。 “阿姐,阿姐,您救救阿娘,您救救阿……” 崔逢月再也听不清崔明珠嘴中的话语,面如土色,瞳孔急剧涨大,如同痴傻一般。弄棋见她脸色不对,慌忙替她抚胸按背,好一顿揉搓,崔逢月才缓过神来。 崔逢月胸口钻心刺骨地痛,又如同百爪挠心般窒息,在弄棋的揉推中哇地哭出声来,才看见崔明珠跪在地上狠命地磕头:“阿姐,我求求您,救救阿娘,只要救得阿娘性命,我一辈子吃在念佛,给阿姐作牛作马!” 温热的泪不断从崔逢月的面颊滚落下来。那个幼年时陪她入睡,病时千方百计给她做好吃的,长大成人后教授她如何执掌中馈的李傅姆死了!前些日子她还在为如何将阿娘解救出大理寺而奔波,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久之前,她还欢天喜地地给府中胎儿缝好肚兜,一脸宽慰柔情地说逢月都要当阿娘了,却突然地这样不在了,但跪在地上的崔明珠却叫她出手相救罪魁祸首! 崔逢月压抑住心中翻滚的悲痛和大恨,声色俱厉道:“明珠,林婉茹该死!纵是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崔明珠一时惊呆了。崔逢月一贯待她亲善,从未对她说过如此狠戾之话,今日她为了一个下人,却想对自己生身母亲千刀万剐,丝毫不顾往日姐妹情分,半分都未想起自己多年来对她恭恭敬敬,言听计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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