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漓鲜血染红了玄色长衣,嘀嘀嗒嗒地砸向地面。 惊得鹤一连忙翻身下马,“大人!” “无妨。”沈聿白漠声道。 楼宇顶端的刺客顿时收起弓箭,趁着夜色离去。 沈聿白敛下眼眸瞥了眼鲜血不止的手臂,不疾不徐地道:“两个时辰后你拿着令牌递消息进宫,就说我回府路上遇袭,箭羽上沾有剧毒,生命垂危,故请歇半个月。” 闻言,鹤一骤然抬起眸,惊愕地看向被鲜血浸湿的衣袍。 他跟在沈聿白身边大概有十五六年之久,尚是孩童之年时就跟在他身边,自然知晓他不会乱言。 若这么说,刺来的箭羽上必然有毒! “属下这就命人前去追击。” “不用。”沈聿白叫住他,对来人了然于胸,温热掌心握住如同冰鞘的箭羽,眼眸眨都不眨一下地拔出利箭,“回府。” 说完后尚未受伤的手牵起缰绳夹紧马腹,迅速地驰入夜色之中。 灯火明亮的沈国公府如常,巡视的侍卫倒是比前些日子多了几道陌生的身影。 单手撑着马背下马的沈聿白眼前黑了刹那。 紧盯着前方身影的鹤一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陡然倒下,“大人!” 这下不止是他,就连巡视的侍卫们也被吓到,连忙跑过来。 翻阅着信件的乔氏听到阵阵脚步声,连忙抽出屉子将信件叠好放入其中,听到嬷嬷慌乱的嗓音时她往里递抽屉的手顿了下,纤细柔嫩的指尖撞上匣子时痛地她直皱眉。 冷风灌入怀中,刺得身子颤了下。 “夫人,世子回府的途中遇刺,箭上染了毒,现下昏迷不醒!” 这下乔氏也顾不上那么多,慌忙起身看向奔来的嬷嬷,“他人在哪儿!” “已经被鹤一等人扶回宣晖园。”田嬷嬷上前搀扶住步伐凌乱的乔氏,“老爷和宋大夫都已经在院中了。” 乔氏舒下口气的同时想起已然人去楼空的宣晖园,心口再次被提起,“他被安置在哪儿。” 田嬷嬷垂眸看路之余还抬手挥开挡路的枝桠,知道自家夫人担心的事情,道:“闻夕听了您的话,主院早早的就已经熄灯,鹤一等人送世子进院中时也是径直往书房去的。” 收到信件时,乔氏沉默多时。 比起叫来人去寻秦桢,心中霎时间闪过的思绪是放她离去。 也知她既然遣闻夕送来,就说明人已然离府。 若是宣晖园下人们意识到秦桢不见踪迹,必然会大张旗鼓寻人,是以乔氏命闻夕回去对外宣称她身体不适歇下,给足了她离去的时间。 秦桢听闻沈聿白身受重伤的消息还是翌日清晨。 思忖整夜的她还是决定留在京中,只是幼时居住的小院是万万不能再住,想着在与国公府南辕北辙之处京郊买下宅子。 想通的她早早的就起身打算去看看京郊有无闲置院落,前去的路上恰好听到有人提到沈国公府。 秦桢愣了下,装作预备购入糕点的客人隔着帷帽打量着摆在橱柜上方的匣子,扬起的耳朵落在了那处。 “昨夜沈国公府事情你们可听说?” “说是血水都浸湿了国公府门前,清晨才有下人得空出门清扫呢。” “你们说沈少卿好端端的怎会遇刺,不会是……” “姑娘,我的白玉糕!” 被唤醒的秦桢怔怔地垂眸望了眼手中的白玉糕,细碎的沫渣溢满她的整个手心。 身后的人着意降低嗓音,再也听不到他们的话。 秦桢沉默不语,良久才取出碎银递给掌柜的,“就要这份白玉糕。” 而后她抱起装着白玉糕的匣子悄然离去。 清晨的春日暖阳落在身上,烘得人暖洋洋的,可这刹那间秦桢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情绪。 往前走了几步,又听到有人提起沈国公府。 偌大的京城,仿佛都知道了这件事。 静伫在树荫下多时的秦桢深吸了口气,将落在心中的话语全都抛出。 他们已然和离,沈聿白如何都与她无关。 “我还听说沈夫人昨夜被惊到,看到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儿子后倒下了,至今尚未苏醒,皇上还命太医值守国公府。” 闻言,迈出半步的秦桢步履停下。 隔着薄纱帷帽都能看清她神色间的惊诧,顷刻之间,陡然转过身朝着国公府的方向而去。 走着走着,脚下的步伐愈来愈快,最初还会撞到迎面而来的行人,越往后穿过人群的动作愈发娴熟,须臾之间便呈小跑之状。 跑了半会儿又取下碍事的帷帽,临近国公府时,秦桢早已气喘吁吁。 她弯身双手撑着双膝喘气,细碎的汗滴顺着脸颊滑下,掀起的目光望着不远处守卫森严的国公府,心知若是踏进去再想出来会有多么不容易。 但是事关乔氏的身体,秦桢管不了那么多。 她深吸了口气,起身时眸光瞥见道熟悉的身影朝她奔来。 “姑娘!”闻夕跑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泪眼婆娑地上下打量着秦桢,想要知道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过得不好,可千言万语都只剩下一句:“您怎么不带上我。” 眼前的姑娘脸颊被泪水浸湿,秦桢取出手帕擦去她脸上的泪光,扬眸看了眼国公府侧门,问:“姨母如何了?” “夫人没事,只是趁乱的谣传而已。”闻夕回眸看了眼身后的侍卫们,牵起秦桢的手悄然往府邸反方向走,“夫人猜出您听说这些消息后会回来,特地命奴婢在此等您,这下您可不能再抛下奴婢了。” 秦桢这才松了口气,“昨夜发生了些什么?” “世子不知为何突然回府,回府途中遇到刺客,射来的箭沾了些许毒药,田嬷嬷告诉奴婢,世子下半夜时就已经醒来,并无大碍,说是药物毒性甚微。” 毒性甚微? 秦桢眉梢微蹙。 但得知乔氏并无大碍心中也没了探知的心。 望着高门鹤立的国公府,她呼了口气转身离去。 纤细单薄的身影背对着高门,步伐洒脱而决绝,手中的帷帽薄纱随风扬起,恰似缰绳被人切断于空中飞舞的纸鸢。 透过门扇缝隙瞧见这一幕的田嬷嬷深深地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侍卫合拢门扇穿过鹅卵石径道走向宣晖园。 乔氏就站在宣晖园门口。 田嬷嬷靠近低声道:“夫人,桢姑娘走了。” 也不再唤秦桢为少夫人,而是用回了她未出阁前的称呼。 乔氏颔首,眸中闪过无奈。 田嬷嬷见状,道:“夫人为何不去见见姑娘。” “我若是去了,以她的性子定然一步三回头,拉扯之间若是被人看到,她还如何走。”乔氏顿了顿,神思间也有不舍,“日后若是有机会,再说吧。” 乔氏所求不多,只要熟悉的丫鬟在秦桢身边伺候着,不是独身一人就好。 她垂眸扫了眼手中的和离书,走入宣晖园,守门侍卫见乔氏前来纷纷侧目让路。 入春的季节,弥漫药草雾气的书房仍旧烧着炭火,乔氏踏入书房的刹那瞧见倚着床榻而坐的沈聿白倏地掀起眼眸,和她四目相对。 看到是她时,那双清寡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些许失落之意? 乔氏也不知道是看错了还是看花眼,她推开书房窗柩,迎着缕缕吹荡而来的春风,问:“可好些了?” “没事,轻伤而已。”沈聿白收好手中的文书,凛锐的眉眼下满是清明,不似外头传言般伤痕累累。 遣人前来刺杀不过是想告诉他,不要再插手皇权争斗之事,是以他也‘顺着’那人的想法,对外称病远离朝堂。 乔氏颔了颔首,凝着他的目光落向手中尚未开启的信封,递出给他的同时道:“桢桢走了。” 沈聿白微抬的手停在半空中,清冽的眸色蓦地变色,落向粘贴工整信封的视线犹如昨夜袭来的利箭,锐利而又泛着寒光。
第27章 幽湛漆黑的瞳仁恰似未晕开的沉墨,深不见底。 修长指尖与信封相触,信封上的刺骨寒意循着他的指腹递入心口,沈聿白眸光闪过狐疑,掠了眼密封信封,不明所以地仰首,“什么意思。” 乔氏:“……” 她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把信封摊开到另一面,露出‘和离书’的字眼,甩入他怀中,“这是桢桢给你的,我替你答应了。” 沈聿白眉眼微微蹙起,取过怀中的书信,浑圆小巧的字眼映入眼帘的顷刻之间,他陡然顿在原地。 和离书扔出后乔氏始终观察着他的神情,想要看清他对这段婚姻到底有何看法,谁知却见他一动不动,眸光错愕地紧紧盯着那几个字,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聿白,你和桢桢不是同类人,桢桢失去双亲渴望爱与被爱,会倾尽所有的去爱一个人,也相信终有一日会得到回应,而你自幼身处高位,不管是爱也好权也罢或是别人的仰视甚至是他人的妒忌,这些你都从未缺失过。” “你不会去在乎是否多一个人爱你还是多一个人恨你,你看不到桢桢对你的爱,封死的心也感受不到她的心,这点是你父亲和我的失职。” “你口口声声地对我说你会对她的好,但在和三公主的合作上,你却没有做到,或者说,你根本就不相信桢桢。” “别院的事情你本可先告知她再去行事,桢桢就算再难过也会以大局为重陪你演下这场戏,可是!”乔氏越说越来气,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处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你认为她既然能够做出下药的事情,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做不出!” “我给你机会让你自己去和她说,但到头来你是怎么伤害她的!” 在这件事上,乔氏也是留有私心的。 实际上大可由她去和秦桢沟通,但她也在赌。 赌沈聿白会不会和秦桢提及此事,若是说了,秦桢如何选择是自己的事情,若是没有说而是当面撞破,当下或许是痛的,但是这股痛是能够令沉溺于爱意中的她彻底清新过来。 比起他人千言万语的劝说,不如当头一棒敲醒。 这时候,乔氏眸光瞥见沈聿白指尖微颤了下,心中沉了几分。 千万千万不能出现话本子中方才会有的,女子离去后男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喜欢这事,这对她的桢桢何其不公平。 “沈聿白,你别告诉我你心中有她。”乔氏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她断断续续地说完,“爱而不自知是最大的笑话,一个活生生的人,享受着万千目光的你怎么会不懂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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