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的话语好似并未入沈聿白的耳,只见他指尖颤抖着撕开密封完好的信封,露出封言简意赅的和离书。 乔氏还未瞧清和离书上的内容,倚在床榻上的人忽而掀开锦被下榻。 沈聿白欣长挺拔的身影稍显慌乱,挥开门扇而出时甚至还踉跄了下,毒素尚未清完的他撑着墙垣跌跌撞撞地走出卧阁。 乔氏拧眉跟着走出去,就见他单手撑着书案,另一手不知在寻着些什么。 桌案上满是文书和书册。 沈聿白眸光寻着,单手翻阅的速度愈来愈快,但始终找不到前些日子盖在最下方的书信,他眸光愈发冷冽,指尖怔了下后陡然挥开堆叠在成册的文书。 一封信件静静地待在那儿。 圆润流畅的字眼落入,沈聿白取来和那封和离书上的字迹一一对应。 他的目光目光在两份信上停留了半刻钟,指尖落在‘君’字上时,一股沉闷的气息霎时间涌入心口溢上眼眸,气息如同钻心丝线般穿过他身体的每一寸,顷刻之间绵密丝线便将他包裹入内,密不透风。 小舟是秦桢,秦桢就是小舟。 他陡然捂住胸口闷哼了声,喉间隐隐有股腥味滑过。 乌黑的鲜血骤然溢出,洋洋洒洒地落在桌案上,泛黄的纸张上被血渍浸湿,圆润饱满的字迹被乌血覆盖,吞噬了消散。 他的指腹慌忙擦拭过纸张上的血渍,可越擦消散的字迹越多,多到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字到底是什么。 嘴角血渍淋漓滴落,印在他凌厉的下颌上。 沈聿白眼前视线迷离,抬眸看向乔氏时身影忽而颤了下,眸中划过绵密的痛,“娘,她去哪儿了?” 桢桢走了。 一刻钟前,他的母亲告诉他,秦桢走了,他的小舟走了? 涌到嘴角的血骤然洒出,沈聿白眼前微黑,陡然倒下。 触目惊心的一幕落入乔氏的眼中,吓她身影颤抖了下,颤着音唤着:“快!快去请陈太医来!” 值守在宣晖园的陈太医不过一会儿就赶到了。 擦拭着沈聿白嘴角血液的乔氏连忙后退几步让位给他,指尖绞着帕子焦急地看着。 陈太医把了下脉,指腹划过血迹尚未干枯的手臂,闻了闻。 良久,他皱起的眉梢落下了几分,拱手对乔氏道:“沈少卿并无大碍,只是一时之间气急攻心而已,待老夫开上些许安神药,一日一用,过段时日就会恢复。” “气急攻心?”乔氏喃喃道,眸光掠向床榻上眉梢拧在一起的沈聿白,又看向不远处大开的门扇,对陈太医道:“多谢陈太医,麻烦您了。” “沈少卿为朝付出,这是老夫该做的。”陈太医摆摆手,也受不起国公夫人一拜,“老夫先去开方子,夫人留步。” 乔氏递了个眼神示意田嬷嬷送陈太医出门。 目送陈太医离去后她不疾不徐地收回目光,落向眼眸阖紧的沈聿白身上。 血渍虽已经擦拭去些许但还是留有印子,她抿了抿唇走出卧阁,眸光扫过桌案上字迹尤为相似的两份信,叫来鹤一。 入屋的鹤一一眼就看到桌案上的信,心中暗道不好。 不过乔氏并没有看他,视线在两封信中来回交替,不可思议的想法涌入神思时她抓着信的手紧了紧,抬眸之余瞥见鹤一好似十分担忧她手中紧拽着的信,沉着脸,“这封信是何人送来的。” 鹤一垂着头,不知该如何说起。 乔氏替他说了,“我的儿子心中始终都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对吗?” 虽是疑问,言语中充满了笃定之意。 顶着凌厉目光的鹤一头又垂了几分,心知乔氏是如何宠少夫人,若是真被她知道这事,不知该如何收场。 问出的两个问题得不到半个回复,乔氏不知是该夸这群跟在沈聿白身边的人还是出言骂上一番,她深吸了口气直白地点明:“你可知这来信人是桢桢。” 鹤一猛地抬起头,满脸错愕。 乔氏扫了眼桌案上的两封信件,微阖眼眸。 不知这都是些什么事! 但不论如何,她的桢桢受到的苦难是真的,是这一封又一封的过往信件并不能抵消的难。 乔氏沉沉地叹了口气,收起和离书装入信封中,“给你家大人。” 鹤一满眸不解地接过信封,看清信封上的‘和离书’时也是怔在原地,愕然地看向乔氏离去的背影。 国公府中所发生的一切秦桢全然不知情。 和闻夕穿过国公府街道走入另一条街时,秦桢才停下了脚步。 跟着她的闻夕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姑娘,不走吗?” 秦桢回过身,看着眸光欣喜的闻夕,心中闪过些许难言的情绪,抬手整了整她绑着双丫髻的绸带,道:“我这次离开尚且不知道要去向何处,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会怎么样,你跟着我离开,或许会受苦,不如留在……” “姑娘。”闻夕抿唇打断她的话,眼眶微红,“你是不要奴婢了吗?” 秦桢当然不是,“我只是不希望你跟着我吃苦而已。” 说到底,高门府邸中的贴身丫鬟过得甚至比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还要甚,闻夕跟在她身边多年,就是留在府中姨母也定然不会亏待她,何必跟着漂泊无定的自己四处操劳。 闻夕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抿唇道:“可是遇到姑娘前,奴婢过得本就是受人欺负的日子,奴婢幼时手忙脚笨,姑娘本就有更好的选择,但还是在一群人中选中了奴婢,那以后奴婢才成了别的丫鬟小厮羡慕的人。” “而且今日奴婢出来时,夫人就有问过奴婢的想法,奴婢选择了跟着姑娘走的。” 闻言,秦桢嘴角微启。 没想到她出来前还有这么一遭,她呼了口气:“跟着我你会受苦的。” “奴婢不怕吃苦。”闻夕忙道。 秦桢久久地凝着她,沉默许久,扬唇笑了笑。 “那以后你也不要再奴婢长奴婢短了,我不是什么高门姑娘,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就只是秦桢而已。” 这些话她跟闻夕说过多次,但闻夕每次都当作耳旁风,也跟她说若是不奴婢长奴婢短,那些个眼珠子有脏东西的不知道该怎么数落院中没有规矩可言。 顿了顿,秦桢见闻夕眸中闪过纠结,又道:“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要你跟着我了。” “奴……”闻夕开口一刹那连忙止住嘴,改口道:“我愿意的,只要能跟在姑娘身边,我自是愿意的。” 秦桢霎时间笑开了颜,又道:“也不要再叫我姑娘,就唤我名字。” “不可。”闻夕这下毫不犹豫地拒绝,也不等姑娘再说什么,掏出了袖中的信封给她,转移话题道:“这是夫人让我带来给姑娘的,夫人说姑娘独身一人离开京城并不是上上选,留在京城若是以自己的名义买下宅邸终有一日会被查到,这是夫人母家在京郊购入的院落,这么些年也没有人居住,姑娘可暂时到那儿落脚,日后再想着购宅邸之事。” 秦桢闻言,错愕地打开信封,果然看到信封中叠放整齐的地契。 她没想到,乔氏不仅不责怪她的离去,甚至还给她准备了后路。 “夫人还说,若是姑娘住在这儿,她有时也能寻寻姑娘,若是京中有其他异动消息也能够及时递给姑娘。”闻夕将乔氏叮嘱于她的话一点一点地道出,“夫人还说,得些日子她空了,再将姑娘屋中的玉石以其他名义送过来。” 秦桢紧抿的唇瓣颤了颤。 抬起的眸只能看到其他府邸的墙垣,再也看不清国公府的影子。 她手心紧紧地拽着这份地契,眼眶中漫起了不知名的雾气。 良久,秦桢掀开裙摆缓缓地跪下,隔着层层墙垣给乔氏磕了道离去时来不及磕的头。 磕完头后,两人也不在这儿多做停留。 围着帷帽的秦桢也没有直接去临近酒楼的宅邸,而是先回了酒楼,酒楼的掌柜的听闻她们要退客房时也没有着意阻拦,而是爽快利落地将余下的银钱退还。 离开酒楼时,睨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他们不知去向何处。 秦桢没有叫住他们,而是去向了他们相反的方向。 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之缘,又何必出言叨扰。 远在京郊的宅邸已有多年无人居住,可院中却被收拾得甚是干净,就好似有人着意来收拾过一番,二进二出的宅邸自然是无法与国公府相比拟,但对于秦桢而言已经是很不错的去处。 离开国公府时秦桢身上带的东西并不多,闻夕离开时为了不引人注目除了地契之外其他身外之物也是一点儿都没有带,两人在院中转了一圈后便开始采买日常所需物品。 京郊的市集比不得长安、永乐等街道,但也是应有尽有。 新入屋所需采买的东西并不少,银钱恰似崖间瀑布奔腾而出,止都止不住。 秦桢知晓,若是如此花费下去且无收入,这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是以翌日入了夜后也冒着风险,留下闻夕收拾府邸独自一人带着早前就已经制作完善但始终不忍挂出的玉饰前往璙园。 她到长安街时,璙园还未闭门谢客,街道两侧的人影也不少。 思忖须臾,秦桢去向璙园的偏门,有节奏地叩了五下门。 不多时就听到一阵急行而来的脚步声,门扇推开,来的人是李掌柜。 秦桢掀开帷帽,露出容颜。 这本就是他们留下的暗号,李掌柜也没想到秦桢深夜会来到这儿,他向后看了眼没看到其他人,疑惑地问:“只有姑娘一人?” “嗯。”秦桢颔首,迈过门槛走入璙园,“我来寻掌柜的商议些事情。” 相识多年,李掌柜还是头次听到她用到‘商议’二字,心中顿时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引路道:“姑娘这边走。” 已到深夜,但璙园雅院人烟繁多,偶尔还能听清其他雅院传来开石的声音。 两人就近寻了处寂静的雅间。 李掌柜看着桌案上的几样玉饰,样样栩栩如生,他捧起样玉鹤,疑惑地问:“姑娘这是?” “这些玉雕,还要麻烦李掌柜帮我挂起。”秦桢眸光挪开,呷了口清爽的茶水醒神,“日后我会让闻夕经常给您送来些玉饰,届时还要麻烦掌柜的帮忙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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