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白眸色暗了几分,倏时转身朝着另一条街道走去。 直到他们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于揣揣人群中,叶煦才松下了挡在身前的手臂,“他走了。” 躲在他身后的秦桢闻言小幅度地探出头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掠不见那道身影时她心中方才松了口气,屈膝行了道拜谢礼,“多谢叶公子出手相助。” 温和恬静的神态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淡淡的温柔,叶煦眼角扬起须臾,学她那日的语气道:“举手之劳的事,秦姑娘就当我是多管闲事。” 被打趣的秦桢轻怔,对上他揶揄的神色时也是想起不久前的自己,不由得一笑。 叶煦弯身取出丢在篓中的帷帽递给她,“沈大人应该还在寻你,若是不介意,我可以送你回酒楼。” “我已经寻到住处搬出来了。”秦桢不再戴上帷帽,而是将其抱在怀中,跟着他走出巷子,“叶公子多次相助,我没齿难忘,也不知我有什么能够帮上公子,但公子大可提出,我若是能——” “不如将你手中的玉坠子赠我成对如何。”叶煦视线扫过她握成拳的掌心,知晓那儿圈着她不久前收起的玉珠子,与他收藏家中的玉珠子恰好是一对,“另一串玉珠子就在我家中收着,能成对往后赠予我的夫人,自是再好不过。” 闻言,秦桢摊开掌心,粉白相见的玉珠子在烛火照耀下闪烁着微光,漾起纷飞柳絮。 她伸出手,但是…… “这串珠子我戴了些时日,你要是不着急等些时日我再制上一对镯子赠予你。” “不用,这个就很好。”叶煦取来她掌心的玉珠子,珠子上还带有她掌心的余温,不算热但也能够暖人掌心,“祁洲的作品,想来应该不会有人嫌弃。” 秦桢不是第一次听到他提起祁洲,言语间都是欣赏之情。 久居深宅的她实际上不曾听过如此多的溢美之词,祁洲这个名字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多年前随口定下的,并未有过多的实感。 偶尔闻夕会告诉秦桢,祁洲的作品有多么受欢迎她都没有在意过,还会认为是闻夕在逗自己开心。 可遇到叶煦和梁钊之后,祁洲这个名字好像有了些具像化。 最初秦桢听到他们夸祁洲刹那并未将那些美言落在自己身上,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就是祁洲,祁洲就是她。 思及此,秦桢抿了抿唇,目光凝着身侧人斜长的影子,问:“你觉得祁洲如何。” “嗯?”叶煦不明就里地看向她,看清她眼眸中的困惑时沉吟须臾,慢条斯理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祁洲这个名字吗?” 秦桢摇摇头。 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想来应该是三年前,那年我承长公主的意来到京中,来前就知璙园汇聚了多位名家之作,若是想要寻来他们自然需要前去璙园,不过说来也是很巧,我去璙园的那日,我所想寻的几位小有名气的匠人作品都已经被买下珍藏。” “我本以为那日会无功而返,恰巧碰见李掌柜挂上一盏只有手掌大小的玉笼。”叶煦顿了顿,停下步伐看向秦桢,又道:“我一眼就相中了玉笼,看到玉笼旁边挂着的名牌,问过身侧的小厮方才知道这是近两载才入璙园的匠人,只展出作品,无人知晓他是谁。” 听到小厮那么说,叶煦也就来了兴致。 不过当时也不仅仅是他看中了玉笼,还有一位眼生的男子也相中了玉笼,都说价高者得,那日漫天开口的是那位男子,而他只是最初开口询问的,但最终玉笼归予他。 询问掌柜的后叶煦方才得知,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祁洲并不缺钱,讲究缘分在一眼之间。 谁先相中了,玉饰便属于谁。 不过不论叶煦如何游说,李掌柜都不愿告知他祁洲到底是何许人也,只说祁洲不过是位初出茅庐的匠人,比不上其他名家,若是有缘自会相识。 但叶煦却知道,这位初出茅庐的祁洲,不会被淹没入长流中。 过后的一年他又来了京中,恰如他所想那般,仅仅是一年的时间,祁洲的名声早已被更多的人知晓,他的作品不再是那一眼之缘,因为会有不少人苦苦等于璙园,只为他的作品而来。 后来,就是在京外,他也曾听人提起过祁洲。 但无一例外的是,没有人真正地见过祁洲,也没有人知道祁洲到底是谁,仅仅是存在于大家口口相传之中。 “有人说祁洲面丑如鼠不愿见人,怕世人见到他的样貌后会对他的作品产生疑议,也有人说祁洲容貌惊人,怕世人见到他后会只将目光放在他的脸上,但更多的人是说祁洲是某位世家小公子,雕刻仅仅是兴趣爱好,不愿他人打扰自己的生活。” “没有人想到的是,祁洲是位女子。” 话音落下,微风都止住了。 秦桢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不过最后的传言也将她的想法猜的七七八八,不过是猜错了男女。 “你为何不愿别人知晓你是祁洲?”叶煦垂下眸,眸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的身上,想起适才的场景,道:“似乎沈大人也不知道你就是祁洲。” 不知何时,他们走入了热闹长街,街道人影交错往来,商贩的吆喝声萦绕于上空,很是热闹。 “他不知道。”秦桢微抿的唇瓣绽开。 沈聿白只知她喜好玉石,也喜好玉饰,不知她还喜欢雕刻,更不知道她就是祁洲。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 知道她是祁洲又如何,不知道她是祁洲又如何,左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秦桢的视线掠过某处摊子,老师傅手法矫健稳重地勾勒出一幅幅糖画,矫捷长龙长啸虎群,每一样都夺人目光。 儿时她最喜欢的就是糖人,每每随爹爹上街时,两手都会握着两个糖人回家。 娘亲嘴上随会说着惯坏了她,但从不曾让爹爹不再买给她。 “你知道怀安吗。” 陡然出现的名字让叶煦微微挑眉,这已经是位老工匠了,成名之时他尚是少年,了解不多,“自然听说过,不过让他一举成名的作品现下不知去向何处,连他也在那场宴会后不知踪影。” 秦桢淡淡地‘嗯’了声,点头道:“他叫秦怀安。” “秦……”叶煦怔忪,诧异地侧眸看向神情自若的女子。 “是我的爹爹。”秦桢神思微微飘起,想起年幼时的场景,踏破家门的人来往冲冲,多是她不认识的人,人人都夸赞着父亲的作品,她看着父亲从喜悦到满面愁容,“也是我的启蒙师傅。” 叶煦拧眉。 来京不久后他就听说过沈家少夫人的事情,知道秦桢的双亲早在多年前就不在人世。 “爹爹受邀参加一场宴会,宴会上他饮了酒水,回程的路上磕着了地,当场死亡。”秦桢收回目光,不再看向那一串又一串勾起她心中往事的糖人。 她的爹爹幸,也不幸。 幸在于离开世间前,他的才华得以享世。 不幸于这份才华并不能得到过多的展示,他的作品永远都只有那一个。 听闻此事的叶煦哑然,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翘起的眼眸渐渐落下,暗淡无光的神情令整个世间的星辰都消散了。 曾经不愿提及这段往事的秦桢此刻深深呼了口气,压在心中的巨石好像轻了那么一点点。 思及此,秦桢心下有了决定。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她颔了颔首,头也不回地走入人群离去。 回到府邸时闻夕焦急地在外头踱步,见她终于回来后紧忙跑上来,“姑娘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去寻您了!” “回来的时候遇到点事情而已,没事。”秦桢对她笑了笑,又道:“有件事我想让你帮我跑一趟。” 闻夕不解地跟着她回院中,“什么?” 珑吟收于匣子中。 秦桢打开匣子,大概有两个男子手掌大小的玉雕露出,玉雕盘啸戏水游龙神动形移,龙须隐见而飘扬,雕刻线条流畅婉转。 她将珑吟放在一侧,取出压在匣子最底下的画册,“你明日跑一趟迎安街,将这份画册交给长公主府的管事,就说祁洲递来作品。” 闻夕摩挲着画册的动作稍稍顿了下,诧异地抬眸看向眸中含着点点笑意的姑娘,“以前劝姑娘时,姑娘都不愿参加,今日怎么出去一趟就改变主意了?” 装着珑吟的匣子再次被合上,雕刻多时的珑吟再次被封入匣子中,秦桢掌心撑着匣子上方,“有了另一样想要完成的事情。” 和他人不同,秦桢在这一行的启蒙师傅是自己的爹爹,早早的就已经展露出天赋和灵性,若是以利益为先的人家怕是早就将孩子推出。 可秦家不同,秦怀安深知这一行的严峻,灵性和天赋不过是一时的,若是不好好引导再高的天赋都会被摧毁,是以他也不曾做过拔苗助长之事。 他常常对秦桢开玩笑道,若是长大后还喜欢玉雕,定会女承父业享誉后世,流芳千古。 但没过多久秦怀安骤然离世,为了避免母亲不睹物思人,家中的玉石都被收起,秦桢也不再碰过玉石,直到来到沈国公府。 乔氏还记得她幼时的喜好,一问下才知道背后的事情,也不愿她就此放弃自己的喜好,又开始领着她往这一行走。 然而彼时国公府甚是夺目,当朝男子最早入仕之龄为十八岁,年仅十五的沈聿白被圣上钦点入仕,一时间国公府风头无两。 往后的时间中,沈聿白受到重用仕途节节高升,若是借住于国公府的秦桢崭露头角,怕是会引起更多的关注,麻烦也会随之而来。 她不过是借住于国公府,若是给国公府带来麻烦,便真的成了众人口中的‘白眼狼’,是以她才放下了这件事。 也是后来听闻幼时所居的院子被秦家大伯大伯母卖出,又遇到了日日游说的李掌柜,她才生起用别名售卖玉雕的心。 现下离开国公府,不论是出于生计考虑还是往后多年的顾虑,她都必须付诸行动。 翌日清晨大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闻夕已经踏着雾色前往迎安街,留在院中的秦桢找出前日采买的新工具,搬出珑吟迎着朝阳打磨。 日照垂挂高山之时,闻夕还未归来。 心不在焉的秦桢收起工具,来到门口四下观望着,都没有瞧见她的身影。 距离闻夕出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秦桢在门口等了一刻钟还是没有等到闻夕,她沉吟须臾转身回到院中披上帷帽朝着长公主府的道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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