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无声地重复着喜欢二字。 “快说来给我听听,到底喜欢什么。”章宇睿持续不断地追问。 沈聿白挑起眉梢,不语。 一瞬间的事情,他也端不明白。 章宇睿头次见到老铁树开花,话都比往常要密上不少,禁不住地念叨。 “秦桢着实是位好姑娘,喜欢她并不是件令人稀奇的事情,只是如果那个人是你,就显得异常的不对劲。” “你和她认识可不是一年两年,你们可是在同一屋檐下住了近十年。” 章宇睿看来,十年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再浅薄的感情也应该培养好,更何况沈聿白和秦桢还当过三年的夫妻,但那三年两人之间的交流确实不多。 端在手中的琉璃茶盏倾斜点点,茶水溅湿了沈聿白的指背,他眸光淡淡地瞥着好友,心知他说得没有错。 十年不是一睁眼一闭眼就过去了,而是上千个日日夜夜。 不过,“被下药前,她和小桥在我心中是一样的。” 就只是妹妹。 章宇睿饶有兴致的神色怔忪须臾,了然地颔首,“也是。” 年少时,沈聿白一直都觉得自己有两位妹妹,一位是沈希桥,另一位就是秦桢。 他始终知道秦桢才情甚佳,不逊色于京中的众多贵女,他希望她的才情能够得以崭露头角,同时也尊重她的想法。 秦桢想什么,就去做什么。 就算做错了失败了,也还有他这位兄长在背后为其撑腰。 当下药的事情落在自己的头上时,沈聿白的第一反应是失望,紧接而来的是觉得这些年的付出分毫不值,不论是他还是整个沈国公府,没有一人不把秦桢当作沈家的一份子。 出了事后,他想得是去纠正她,纠正她的错误和不安分的心,而不是去了解秦桢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他当时想得不是纠正,而是就着错误去理解她的内心,或许一切都不会一样。 然而沈聿白不是这样的人,也没有这样的心理。 对他而言,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需要承担结果,所种的恶果都应该由本人来承受。 是他的不信任牵动了那三年的种种。 “我和她成婚的三载,我也没有想过要去了解她,或者说……”沈聿白顿了顿,嗓音微绷,上下滑动的喉结显得有些艰难,“或者说根本不想去了解。” 他和秦桢的开始,本就不堪入目。 又怎会在这上边下心思。 章宇睿哑然无声。 回顾好友成亲的那几年,不说这段开始满是狼藉,就说彼时的沈聿白,先皇愈发看中他的能力,也有意培养他为新皇的左膀右臂,他也着实日日不在府中。 “你那时也忙……” 说了一半,章宇睿微启的唇瓣合上,也不知该如何言语。 仔细想来,也不到日日都是深夜才回府的忙碌光景, 沈聿白紧抿着的薄唇凛成线,大概猜出章宇睿没有说完的话,也知晓好友又为何咽下了后续的话语,带着微茧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摩挲着琉璃茶盏上的凸起纹理,呷了口茶水润过干涩的喉咙。 他确实是着意深夜回府的。 那时的政事繁忙,也没有忙到需要他耗费时辰去处理,可他还是留在了大理寺中。 沈聿白眼眸中掠过些许沉闷。 他当时想着,秦桢既然心悦于自己,又为何要去遂了她的意,日日与她相见。 着意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沈聿白蜷落茶盏上的五指微微捏紧,浅薄的绯色不紧不慢地显露在表面上,茶盏上的纹路一缕一缕地印上指腹。 那颗静如一滩死水的心,湖面陡然飘过一颗又一颗的石子,或轻或重地漾动湖面上的波澜,平静湖面被悄然而至的石子砸得荡起了阵阵涟漪。 下一瞬,蓦然落下的掌心大小石子砸穿湖面,坠入湖底,疼得沈聿白眉宇不自觉地皱起,呼吸也倏地窒了一息。 他忽略了,秦桢是他的妻子。 就算得不到他的喜欢,也应该得到他的尊重。 酒盏落入视线时沈聿白目光抬起。 章宇睿知晓他几乎从未白日饮过酒,但现下这个场景也着实适合饮酒,又将酒盏往前递了递,“我觉得你需要。” 沈聿白目光凝着微荡水波的酒盏,少顷,伸手接过,辛辣中夹杂着回甘的酒水入喉,剌得喉间微微生痒。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也无可避免。”章宇睿拎起酒壶往酒盏中倒了些许,不疾不徐地道:“追求喜欢的女子跟处理政事不同,不能步步紧逼,只会将人越逼越远。” 他顿了顿,抬起头:“你要摸清楚秦桢喜欢什么,按照她喜欢的模样去做就行。” 沈聿白饮酒的动作微顿,酒水循着酒盏倾斜的角度徐徐坠下,不多时就浸湿了衣襟,他沉默不语地把玩着酒盏,不顾衣襟上的湿润。 秦桢喜欢什么? 他只知道,秦桢曾心悦于他。 可是心悦的点在哪儿,沈聿白确实摸不清。 伫立在外的鹤一和逸烽听闻屋内传出酒盏相碰的清脆声,对视了一眼,眉宇间尽显诧异,可转念一想近些日子的事情,都能够当街握着秦桢的手刺向自己,又觉得白日饮酒这事算不上什么。 楼宇下的人愈来愈多,傍晚的斜阳落下,夜幕悄然降临。 听闻里间起身的声响,逸烽和鹤一推开门扉,瞥见自家大人清明的面庞,以及和章世子微晃的身影,连忙和王府的侍卫一同迎了上去,若是厅中经过必然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好在还可以往后门走,几人便搀扶着俩人往后院的阶梯下去离开。 章宇睿离去前,神思还算转得动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道:“秦桢是个好姑娘,你若是喜欢她就好好对她,若没有意就不要去招惹人家,不要叨扰人家的生活,琬儿以及敲打过我很多次了,我若再相助于你,她就要拿我开刀了。” 沈聿白掀起眼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段话章宇睿来来去去已经说了近五遍,都已经深深地烙入他的心中。 章宇睿就是从后门来的,王府的马车就等在后门,没一会儿印着王府标记的马车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鹤一去驶马车之时,逸烽就守在沈聿白的身边,他抬眸瞥了眼身侧倚着墙垣不语的自家大人,神色看似清明没有被酒水浸透,可微阖的眼眸却透露了倦意。 马车很快就到了,沈聿白上了马车。 鹤一扬鞭的刹那忽而灵光一闪,堪堪停下半空中的动作,低声问:“大人,回府还是?” 舆内不轻不重捏着眉心的沈聿白动作落了一拍,微阖的眼眸透过指缝瞥向随风漾动的帐幔,袖口淡淡的酒味循着微风递入鼻尖,闻着身上的酒味,他道:“回府。” 酒后容易失态,也不宜见人。 最起码,不宜见秦桢。 沈聿白往后靠了靠,微眯着眼眸半倚软榻,车轮碾过细碎石子扬起,身影也随之颤动须臾。 他还记得,秦桢不喜欢他饮酒。 年少时沈聿白初初入仕,那时他手中的权势不似现下,但有着沈国公府世子这一身份,也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入仕之年就有不少意图与他交好的人相邀出府。 彼时能拒绝的他都拒绝了,偶尔真有拒绝不得的,也会前去小坐片刻。 酒宴之中沈聿白虽不饮酒,同宴之人几乎个个都会饮酒,一来二去间身上也会沾染上些许酒水之味,他离席的早回府也早,也就是这次,恰好碰上外出归来的秦桢。 四目遥遥相对的刹那,他清楚地瞧见皎洁月色下秦桢的眼眸亮了一瞬,一路小跑过来,可将将靠近之时,微风徐过带去的酒意令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秦桢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眸,皱眉捏着鼻尖问:“哥哥今日可是饮酒了?” “没有。”沈聿白朝她伸出手,示意她闻闻袖口。 秦桢似信非信地靠近,鼻尖抵上袖口的霎那间,整张小脸都拧了起来,眼眸簇着灼热光亮,愤愤道:“哥哥都会骗我了,你身上可都是酒味!” 闻言,沈聿白狐疑地收回手闻了道袖口,这才发觉身上都沾了酒味。 瞧见他蹙起的眉宇,秦桢又光明正大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道:“我要去告诉姨母,哥哥今日偷偷饮酒了。” 入仕后饮过不少酒水的沈聿白看着她娇笑的神情,道:“去吧,看看今日娘亲要怎么罚我。” 听到‘罚’字时,秦桢亮晶晶瞳孔中的雀跃散去,狐疑地瞥了眼不远处的大门,又看向他,迟疑道:“那就算了,今日姑且放过你一马,往后可不要再饮酒了。” 沈聿白笑了下,“舍不得我被罚?” 秦桢愣了下,倏地垂下眼眸。 白皙娇嫩的耳垂悄悄染上了粉嫩之色,又不知不觉地蔓上双颊,低低地‘嗯’了声。 见状,沈聿白眸间的笑意愈发明显。 他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梢,道:“我们家桢桢长大了,会心疼哥哥了。” 秦桢抬眸,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彼时的沈聿白只当她是害羞了,又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又揉了揉她的头顶。 思及此,他薄唇抿紧,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何种的眼瞎心盲,才能够误以为当时的秦桢是心疼兄长的神态,她欲言又止的眼眸中,分明是呼之欲出的喜欢。
第50章 那日之后,秦桢没有离开过院子。 距离乔氏生辰不过半个多月,她翻找柜子寻出了舍不得动用的和田玉毛料,雕刻玲珑玉兔作为其生辰纪念。 最初几日秦桢尚在担心公主府中发生的事情,也不知沈聿白会有何动作,心中忐忑三四日片缕风声都没有,她的心思也渐渐落回贺礼上。 乔氏生辰当天,秦桢起了个大早。 抵达沈国公府之时朝阳不过初升,下舆往大门门扉去时,耳畔忽而响起一阵熟悉的娇俏嗓音,秦桢挑眉循声望去,只见沈希桥丢下车舆边的夫婿奔来。 沈希桥也跟众人一样,都以为秦桢死在了那场意外之中,远游在外时听闻京中传来的消息还以为是听错了,如今远远地瞧见那道纤细的身影时,眼眸不由得一热。 “你瞒得我们好惨啊!”沈希桥不由分说地牵过秦桢的双手,紧紧地攥在手中,眨巴着眼眸不让水光溢出,“秦桢,你的心真狠,明明就在京中,可我出阁那日你都没有来!” 三载未见,沈希桥娇嫩容颜也长开了许多,愈发地明艳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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