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山听到晏宅进贼,心头一紧,忙探身到晏晴耳旁,急急问道:“你家昨日进贼了?人无事吧?” “人财都无恙,只是折腾了半宿没睡好觉。”晏晴悄悄答道,末了,又伸手指向晏然,颇为得意的补充:“是你小师傅发现的贼。” “哦,”怪不得这姐妹俩今日像瞌睡虫,沈山从背后仔细打量晏然,虽然小师傅身手了得,但毕竟是小丫头,身量不及自己肩膀,想那恶贼都是丧家之犬,一个小女娘怎么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沈山不由得担心,气晏然抓贼之举,太鲁莽! 沈山还想打听昨晚细节,挑眉看见吴教授正瞪视自己,立刻端正身姿,不敢在作声。 隋静比沈山要了解晏家情况,晏家的家丁皆是练家子,现下晏然姐妹照常上学,想必是没大事,反倒晏然对人性善恶的解读,引起她的兴趣,她素日只喜玩乐,不爱读书,然妹妹这番话不正好应证了读书无用吗? 隋静对自己的结论胸有成竹,起身问道:“即如然妹妹所说,人性善恶难辨,我们读这些圣贤书还有何用?” 晏然亦恭敬起身,道:“读圣贤书不是让你去辨善恶,而是让你懂得‘善与恶’是纠缠在一起的,难辨亦无需辩。我们读书的目的是为了明智,遇事不钻牛角尖,与其拼命去辨人性之究竟,不如豁达接受世间万物,如此日子才能过的畅快!你修宅院,是想让自己住的舒服,你穿花衣,是想让自己看着舒服,同样,你懂得更多的道理,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舒服。” 晏然一口气说完,头晕脑胀的坐回椅上。 吴教授听罢,拈须笑道:“你能如此想也是好的,女儿家读书就是为了多明事理,日后嫁了人,如此宽厚心性,也能宅院和睦,人生顺达。” 晏然默然,心中暗忖:吴教授看人不准啊,我宽厚?我外祖和我祖父都说我是睚眦必报的女娘…… “但男子不同……”吴教授话锋一转,走到沈山桌旁,“你可以知道是为什么?” “学生知道,”沈山稍稍迟疑了一下,果断答道。 “嗯,”吴教授用手指点书案,沉声道:“科考与我们私下学堂讨论不同,日后考试,若见到此类题目,你还是要多多揣摩上意,我朝理学和心学盛行,所有的真知灼见在风气面前不值一提,你是个聪明的学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沈山恭敬答是,眼睛却觑着前面座位上摇摇晃晃的女孩,只见女孩哈欠连天,小手频频捂嘴,一身杏黄色布衫,虽简朴,但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宛如一朵绽放的太阳花,心下甚觉可爱。
第46章 46好心错付 酉时,沈辙阖府至晏家望慰,同住朝闻街上,邻家半夜遭贼,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都要亲自过来看看。 双方见礼后,宾主分席而坐,姜氏一身青莲色的缂丝锦袄,满绣描金的凤头鞋,看得王氏入迷,这明显是京城人最时髦的打扮,王氏以女人特有的天赋,暗暗记下款式。 自李胜的事之后,王氏羡慕的女人,除了隔壁隋白氏,又增加了沈姜氏。 如果说白氏是卷舒开合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李商隐 暗自香的荷花,姜氏则是绿艳闲且静 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王维《红牡丹》 的霸气牡丹,这是见过世面的女人,特有的气度,她不同白氏高冷,姜氏浑身散发雍容自在的魅力,她不盛气凌人,晏家上下仆役,都夸赞她有大家风范,这些都深深震撼着王氏。 王氏这些年好不容易养成的优越感,在姜氏面前土崩瓦解,她身上红绸绣花嵌银鼠毛的褙子,虽是今年新款,可看上去就像穿了五、七、八年,她头上的珠翠,明明比姜氏头上的更贵重,可看上去,是那么暗淡无光,她羡慕坐在对面的女人,懊恼自己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王氏认为问题的根源是她的出身——她是农民的女儿,她身上有洗不掉的“村”气,是以,她决定让晏晴的人生不能留下遗憾,她的晴儿是那么漂亮,又有才艺...... 她把眼神移到沈山稚气未脱的脸上,这孩子学问、模样,样样好,将来必定有大作为,若是能与晴儿......王氏眼角瞥见沈辙和公爹相谈甚欢,心里更增信心,想到这,她连忙叫金妈把大小姐带过来。 至于要不要叫晏然上来,这个念头,在王氏脑海里闪了一瞬,就被她彻底否掉了,在王氏印象里,晏然是个言语无状,性格暴戾的孩子,这些都有事实依据,并非她凭空捏造。 ——去年清明祭祖宴上,族里几个粗鄙的长辈,说笑了晏然几句,这孩子不知礼让,还反唇相讥,毫无教养的样子,让她丢尽了脸。 ——今年元宵灯会,晏承友的两个儿子晏衍和晏徕,碰见同样去赏灯的晏然,不知何故,晏然居然在大庭广众下,把两个比她大三、四岁的哥哥给打了,又害得她登门道歉。 她想不通,都是她生的孩子,二丫头性格为何如此恶劣?她能想通的就是这孩子与她情悭缘少,沈家是晏家难得的贵客,她不能让晏然毁了这愉快的场面,尽管沈家人好像很喜欢晏然,但她断定,那是场面人虚伪的客套。 就在沈辙向晏庭海询问昨晚贼人如何如何,王氏算计自己利弊得失时,金妈拉着晏晴的小手,迤逦而至。 姜氏见晏晴上来,也是十分高兴,招手搂在怀里,体贴入微的问了几句话。 王氏见了甚是欢喜,又见晏晴头上的金簪和耳垂上的白玉坠子,就明白这一定是金妈特意的安排,经年贴身的老仆最懂她的心思,比同床共枕的相公,亲生的骨肉,甚至她本人都还懂,她向金马投以感激的一瞥。 晏晴坐回椅子,她和姜氏、沈山一样诧异,为何没叫妹妹一起过来见客人,但她不好意思问,只能笑容恬静的看向众人。 “我听犬子说贵府昨晚进的贼人,是晏然那小丫头发现并出豁的,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胆识,不输儿郎啊!”沈辙见晏晴出来见客人,唯独未见晏然,故意说出这番话。 晏庭海颔首拈着胡须,不知如何接下这番夸赞。 “我看晏然那孩子是个懂事的,处事利落,条理清晰,我们府上能请到李胜这样的大厨,不也都亏了她,这孩子养得真好!”姜氏看似不经意的补充,让王氏心情复杂起来,她不想顺着姜氏的话,表扬晏然,因为她坚信,如果好话说出去,很快就会打脸;同时,她也不想说晏然的坏话,那无疑在说自己教女无方,与其这样,不如装作没听见。 晏庭海抓起茶杯,呷了一口,他早就不讨厌这孩子了,只是念及以往放出的狠话,在面子上,他不知道如何找补。 “是啊,主要是她的闺房在侧院,墙外临街,那贼人就是从那翻墙进来的,”晏庭海说到此,都感觉难以启齿,小姐闺房设置在侧院临街,真是让人笑话! 姜氏听了,微微捺了下嘴角,她曾在晏家居停过三月,这些她自是知道的,当时她还想,晏家对客人礼遇周到,晏老爷谈吐斯文,虽为商贾,也可堪称礼仪之家,可却苛待嫡亲孙女,让她住在僻院,实在是可笑,与市井庸人也没什么区别。 “孙二小姐怎么没见过来,”姜氏忍不住问,眼睛还特意扫视四周,装作刚发现一般。 “那孩子性格毛愣,经常言语无状,我怕冲撞了贵客,让沈夫人笑话。”王氏举起茶杯,用长袖挡住自己尴尬的表情。 姜氏放下茶杯,不留痕迹的为晏然辩解,“晏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们之前在贵府叨扰那么久,与两个孩子都相处极好,何来冲撞之说,况且我们沈家与晏家又是三辈的交情,现在邻街而居,我们两家人交往,要脱略礼数,方显得亲近,否则,我们以后都不敢来了呢!” 王氏听罢,讪讪一笑,忙唤人把晏然叫过来。 很快,在夕阳余晖下,在廊庑尽头,一个女孩蹦蹦跳跳的身影闪现,女孩的出现,为死气沉沉的金英堂增添了无限活力,她明媚、爽朗、英姿卓荦,像一个充满生机的精灵! “来,过来,到我这,”姜氏向晏然招手,“看看这孩子,长得多标致,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跟你母亲一样,”姜氏冲王氏睨笑,随后正睛又道:“听说昨天的贼是你抓到的?受伤没有?你当时就不害怕?”姜氏仔细查看着晏然的小身板,满眼关切,坐在旁边的少年,悄悄觑视。 晏然知道姜氏是真关心她,对她好的,她愿意以十倍的好来回敬,“没,一点都没受伤,准确的说,昨天是我父亲抓到的贼,我只是帮着用石头打了那贼人的穴位,泄些他的力气。”她声音稚嫩,但很认真。 在姜氏面前,晏然认为没有拔尖冒头的必要。 说完,晏然扭头看晏庭海,以此判断目前是什么情形,因为她刚刚瞥见姜氏的茶盏是空的,明显贵客们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为何开始没叫她过来?而是现在叫她过来。 可惜,她没从晏庭海的眼神中得到答案,却听到了让她意料之外的一番话。 “无有斋离街太近,”晏庭海决定好好待这个孙女,他想让众人都知道,他是一视同仁的,从不偏心,“你明天搬到晏晴的阁楼上住,冬青阁四间屋,你选个屋,让下人收拾出来,你们姐妹俩住近一些,还好说说话,以后嫁人了,想再说体己话,就不容易了。” 谁知晏然并不领情,她不想曾经薄待过她的人,轻轻松松就得到良心上的救赎,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她舍不得无有斋,她住习惯了,偏僻的好处就是幽静,她不喜欢去下人们来来往往的热闹之地,因为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只有两种,一种是嫌弃,一种是可怜。 无有斋虽朴素,但胜在它有充栋连床的四壁图书,那是晏然获取内心宁静的灵丹妙药。 “谢祖父好意,然儿不想搬,”她拒绝得很干脆,在解释原因时,她扭头看向冬青阁的主人,“我现在房间已经住惯了,姐姐想必自己也住惯了,是吧?我若搬去,还要重新收拾东西,连带着绮云的房间也要搬,没有必要劳师动众。”后一句她是看向晏庭海说的。 这是她心里话,人人都嫌她是累赘,久而久之,她也怕连累别人。 “妹妹跟我一起住,我那也热闹些,怎么会嫌麻烦呢,”晏晴是个实诚孩子,诚心诚意劝。 晏然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狠劲,闭嘴! 晏庭海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晏然最擅看人脸色,见状,立刻换了口气,“爷!”她快步走到晏庭海身旁,伸出娇嫩的小手,揉捏晏庭海的胳臂,“我生性好动,每日晨起练拳,姐姐好静,喜欢习字作画,我若搬过去,她还要抽出时间来陪我……” 晏然眼角觑着晏庭海,见他脸色缓和,才开口道:“我们是亲姐妹,想说话,什么时候都可以说,不用非住到一个屋里,”晏然提出申请,这是她第一次跟家人提要求,“爷若是心疼孙女,帮孙女换个新床吧,之前的木架床有点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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