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身后的王氏,推了晏承恩一把,愠色道:“都是你惹回来的麻烦!” “好,既然没有,就是你自己赌输气急,起了偷盗的歹念,是吧?还是有人教唆你来我家偷盗?” “没有人教唆,就是小的一时迷了心智,才做了这个糊涂事,我也是良家子弟,从小念过圣贤书,一月前来金陵投亲,没找到,然后银子又花光了,才想出这个下策,小的知错了。”钟小宝一边磕头,一边说。 “好,这么说来,你会写字了?”晏然环顾四周,略显疲惫的晏庭海、金陵美男子晏承恩、惊魂未定的王氏和大小姐晏晴都沉默不语。 “是的,小人会写。”钟小宝哆哆嗦嗦,除了晏家几个主子,七八个身材健硕的家丁正堵在他身后,一个个睡眼惺忪,此刻恨透了他扰人清梦。 钟小宝就像掉入陷阱的猎物,除了老实服从,别无出路。 “你把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的写下来,念你也是初犯,我们晏家这次不报官,但我们需要你把今日之事落实到文字上,签字画押,若有一天,你或者你的同伙再来晏家做这鸡鸣狗盗之事,我们就拿着这张书证到衙门告你个‘屡窃不改’之罪,到时候,可不是像初犯这样打几下板子就了事了,你即然读过书,应该知道《大明律》,多次犯偷盗罪,是要判徒刑的!” 晏然嘴上说着,心里暗想:今日沈伯母教的与人交涉要留证据,活学活用了。 “祖父,你看这样可以吗?”晏然侧过神,请示晏庭海。 “嗯,可以。”晏庭海淡淡回复,面无表情,心下却也暗忖:平日很少关注这孩子,没想到处起事来头头是道,心中甚是欣慰。 随即,院里的小厮在书桌上摆上笔墨纸砚,那贼人钟小宝将事情原委一字不落的写下来,签上名字,盖上红手印,晏庭海让刘伯拿了一两银子给钟小宝,告诉他明早拿了钱就回乡下,晏然见状又让钟小宝把收银一两的事实也写在纸上。 此时已近五更天,月亮已落,参星横斜。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晏庭海这晚是注定不能在寿芝堂休息了,移步去了客房,晏然又和刘武商议,寿芝堂比较特殊,找了两个更为妥帖的人守着,然后所有人等各回各屋,等天亮。 回到房间,晏承恩还是很兴奋,想想自己刚才抓到了一个贼,过了一脚之瘾。 他还指望王氏能夸奖几句,结果招来一顿埋怨,“要不是你在外面招惹了那个扑鱼的,今天咱家能碰到这祸事?成天吊儿郎当,招猫逗狗,这回好,把贼招进来了吧?”王氏道。 “怎么是我招贼呢?那小厮已经说了,是他嫉妒我手气好,是他心眼小,怀恨在心,是他自己起了偷盗之念,这些他都白纸黑字写下来,签字画押了的,怎么变成我招惹他来呢?” “若不是你与他扑鱼,他怎么会怀恨在心,起了偷盗之念,他怎么不去旁边隋家,张家,李家,沈家去偷?说白了人家男人都在忙着正事,就是你游手好闲罢了!” “算了,算了,这折腾了半宿,困死我了,咱俩再睡会……”
第45章 45善恶之辩 晏然回到房间,脑里走马灯般,依次浮现祖父心折与首肯、王氏的害怕与不以为然、晏承恩的恼怒和自得,钟小贼的张皇失措,还有晏家众仆妇的惊愕与忿懑。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 她想,此事之后,晏家人应该对她的态度会有所改观,毕竟她是那么聪明能干,临危不乱,她不再是晏家吃白食的孩子,她可以为晏家解决问题,她是那么的重要! 想着想着,她嘴角带着笑意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绮云两手撑着她的后背,避免她重新躺回床上,冷水洗过脸,晏然恢复了八成精神,穿衣洗漱,与往常一样,去隋家学塾。 学塾内,温荷的位置由沈山补上。 晏然和隋静坐在前排,晏晴和沈山坐在后排,又因晏然身高已经超过长姐,是以吴教授安排身高更高的沈山坐在晏然后面。 沈山成了万花丛中那一抹绿,女孩们都喜欢围着他说话,他习以为常,因为不只是眼前女孩喜欢与他说话,他在别处,也是这个待遇。 不寻常的是三个女孩对他的称呼,分为两种:隋家姑娘和晏家大小姐,称他为沈公子,晏然则以哥哥相称,因为王氏警告她不允许叫沈山是小徒弟,没礼貌。 晏然很喜欢缠沈山,因为这个哥哥见过大世面,可以给她讲金陵之外的风土人情,园林建筑,山川河流,在晏然眼里,沈山就是一本会说话的《永乐大典》。 沈山乐此不疲解答,并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妹妹的偏爱,比如今日上学,他就带了家厨做的蜜饯菱角,只因昨日筵席上,晏然夸口说好吃。 只是这日晏然没有食欲,只是叫绮云把甜品收了,沈山讪讪,不知所以。 秋日阳光温煦,丰收的季节,空气中都泛着金色的光, 绮云和绮霜坐在私塾外的石阶上,难得两个人不拌嘴,此刻像亲姊妹俩似的,互相依靠着,打瞌睡,柳娘手腕搭着月白色绣小黄花的披风,独自靠着柱础,闭目养神。 屋内森严,屋外悠闲。 吴教授近日容光焕发,这个秋天,知天命的他收获了一名正值花信的妻子,他的三个女学生,私下议论,一致认为吴教授人不错,勘付终身,但还是觉着有哪里不对劲。 老新郎自从有了小新娘,每日衣衫整洁,干净的头巾,散着胰子香气,此刻他挥舞着扇子,让学生们诵读《孟子》,诵读最标准的姿势就是闭目摇头。 晏然摇头晃脑的咿呀半天,越发迷迷瞪瞪,双眼饧涩,吴教授纳罕,这素日里精神头最足的女郎怎么今日如此犯困,再看看晏晴也两眼惺忪,不禁蹙眉摇头。 “噷,”吴教授清了清喉咙,铿声道:“孟子曰人之初,性本善,荀子曰人之初,性本恶,你们如何看?” 虽然《孟子》已经读过几遍,几个女娘七七八八也能背出全篇,但里面内容,还有很多理解不透彻,俗话说:“读书千遍,其义自见”,除非是绝顶聪慧之人,更多凡夫俗子还是需要高人来点拨的,否则还要老师做甚? 但在老师点拨之前,学生亦应有独立思考的意识。 吴教授用扇子敲打隋静的书案,“你说说看。” 鉴于这是隋家办的学堂,每每吴教授提问,隋静总是第一个被关照到。 隋静现在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模样,桃腮梨涡,明媚如兰,爽朗的性格,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惧怕吴教授,被点名后,暗暗叫苦不迭,涩色扭头看向晏然,昔日她最好的枪手,今日不知何故,晏然的小脑袋瓜不住地往书案上撞。 隋静怯视着吴教授,结结巴巴道:“学生认为……学生认为孟子说的对,因为…….” 吴教授嫌她磨蹭,瞪了她一眼,催促道:“理由呢?” 隋静吓了一机灵,稳了稳心神,挠头继续道:“世上孩童刚出生时,都天性善良,只因环境所致,误入歧途,荀子说的人之初性本恶的,是在给恶人找借口。” 隋静坚信自己的回答是正确的,俗话说:邪不压正,从人性上讲,自然善大于恶,说完,她还不忘点点头,表示自己对自己的赞同。 吴教授闭目颔首,没有置评,而是移步,重重敲了敲晏然的桌面,厉声道:“晏二小姐怎么看?” 晏然惊醒,刚极困,被吴教授的扇子一敲打,就像破土而出的鼹鼠,一脸懵懂,瞑目作睡中好像听大家在说善恶之分?是孟荀的善恶之争,还是朱程理学的善恶论? 晏然回头向沈山求助。 “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孟子和荀子,你站哪一队?”沈山把书本掩在嘴上。 晏然迟迟“哦”了一声,心想,是选择题啊!与其他孩子不同,晏然一身反骨,最不喜做选择题,又因自幼不被父母喜爱,晏然不爱守拙,经常语出惊人,让吴教授大跌眼镜! “我觉着这个问题不值得讨论。”晏然大声道,声音有点哑,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接着说,”吴教授一脸肃容,沈山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晏晴咂舌,期待晏然接下来的话。 隋静瞠目,暗忖:“然妹妹一定还没清醒,几千年来,大儒们讨论不休的话题,到她这成了不值得讨论了,虽然你经常语出惊人,见解卓群,但也不能狂妄到否定圣贤之言啊!” 晏然极困,但见眼前人都眼巴巴等着她说,故又调皮的卖起关子来,“小时候,我住乡下谷兰庄,我外祖父曾给我讲过一个道理。” 吴教授听言,对这个农民老汉说了什么,产生了兴趣,“你说说看。” 晏然看着隋静,问道:“你可知‘金星压芒角,银汉转波澜 ’中的金星又叫什么?” 隋静咬着粉嘟嘟的嘴唇,支吾半天,金星就叫金星啊! 晏然笑道:“金星又叫玄星、也叫参星、长庚星、太白星、启明星,晓星,李白有诗,‘耿耿如缺月,独与长庚晨’,元好问亦有诗,‘万古寒光太白精,直宜分作两郎星’,其实他们说的都是一颗星。” 晏然见众人点头,继续一本正经道:“人们喜欢按照自己的目的、喜好,给世间万物进行归类,加以区分,就如这颗星星,今日叫张三,明日叫李四,全看人的喜好,这亦如善恶,对与错皆因时,因势而异。” 晏然偷瞄了一眼吴教授,见他正闭目思索,晏然踌躇了一下,心道:说对说错,不过是挨几句训,吴教授不会舍得打她板子,故继续道:“人之初无所谓性善或性恶的问题,西汉董夫子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我更赞同,所谓:‘善如米,性如禾’,禾虽出米,而禾未可谓米也。性虽出善,而性未可谓善也。” “啥意思?”隋静转头问晏晴。 晏晴摇了摇头。 晏然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对今天的命题进行了全面否定,“这世间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这些东西都说不清楚,还讨论人性善恶,殊属可笑。” 身后的晏晴听妹妹这番言论,颇感诧异,忍不住开口追问:“善恶泾渭分明,何以说不清楚?” 晏然复起身,朗朗道:“我问你,同样是偷窃,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你觉着哪个是恶?哪个是善?” 晏晴不语,晏然继续道:“ 盘古于混沌中,开天辟地,之后,阳清为天,阴浊为地,若说人与天同,人又何尝不是混沌初始?” 吴教授也不评价,只是默默点头。 晏然说上了隐,继续侃侃而谈,“举个列子吧,”她看向晏晴,“都说虎毒不食子,在小老虎眼里,母老虎是最善良的,可母老虎为了养小老虎,要去扑食马、鹿的肉给它吃,对马和鹿而言,老虎是极其凶恶的。就如昨晚潜入咱家偷窃的钟小宝,我看他谈吐流利,字迹工整,想必在乡下也是受过好的教育,父母疼爱的,在他父母和朋友眼里,他一定也是个良善之人。所以说人性善恶,混沌难辨,行为倒是有善恶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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