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明日我让刘武帮你选个新床,”晏庭海有了台阶,满口答应。 人就是这样,当对方好心想为你做点什么的时候,万不可百分百的拒绝,给对方提供一个为你服务的机会,这样才不至于伤人心,晏然虽年纪不大,但她深谙其道。 “小孩子住哪有什么所谓的,她即然住惯了无有斋,不愿意搬就不搬,省着晏晴那屋还要重新整饬。”王氏的这句总结,让晏然刚刚暖起的心,重新回入谷底,她不怨恨祖父对她的疏忽,她甚至也不怨恨晏承恩,至于姐姐,她或许有些小小的嫉妒,但谈不上讨厌,唯独王氏,她不理解,也不愿原谅,一辈子都不原谅!
第47章 47魏小娘 时光荏苒,倏忽间又过去三年,沈山入监读书,吴教授请辞归老,晏晴和隋静进入人生关键时刻——谈婚论嫁。 一清早,晏然跑去鼎香楼,一进后厨,就开始东张西望。 “你献哥哥在这呢,”小帮工笑着指远处地面。 循着小帮工的手指望去,晏然看到一个穿青布衣的男人,撅着屁股,瘦薄的后背,刚刚超过台面,地上水渍混着冒着热气的血迹,粘着鸡毛,一簇簇的,忽然,“啪”的一声,一只白溜溜的脱毛鸡被人摔到案板上,朦朦的热气后,李献一手持刀,一手叉腰站起身。 “献哥哥,你昨日做的那道“生炮鸡”真好吃,怎么做的?教教我嘛!”晏然很有眼力见儿,她接过鸡,放进水槽里,对于这个厨房,她像了解无有斋一样了解。 “上午要忙备菜,”王献一边抹着手,一边说,“你准备好茶,下午休市,你请我喝茶,我教你做生炮鸡。”这是他和晏然之间的老规矩。 王献已与夏景成婚三载,日子不好不坏,夏景生了一个儿子,小名念念,做了娘的夏景,性子平和了许多,因王献的关系,她与晏然的关系要比晏晴好,时常与绮云分享“梳漂亮发髻”的心得,晏然就是她俩的“发模”。 “好嘞,您先忙着!这是给念念的,”晏然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竹蜻蜓,放在案上,然后一溜烟儿地跑出厨房,不上学的日子,她更忙。 出鼎香楼向左,是隋家宅第。 隋家做丝绵买办起家,晏庭海退隐在家享天伦之乐时,正是隋家新荣爆发之际。 若提起朝闻街上的富户,三十年前是晏家,三十年后看隋家。 自隋静及笄,隋家每日媒婆盈门,但无一人能打动隋家老爷。 隋忠心中的东床快婿,须是名门望族之后,可承荫列棘,两家联姻,可以实现“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光耀各自门楣”的目的。 只可惜,希冀政商联姻,改变自身阶层的商贾很多,在鱼大水小的现实面前,隋静的婚事从十四岁开始筹划,到十六岁仍没着落。 俗话说:女大不中留,久留必出事,隋静与晏晴不同,她从小就对鸾凤和鸣的婚姻生活充满向往,她学的所有知识都是为以后的婚姻生活准备的,包括刺绣,虽然她还不知道未来相公是谁,但她已经为自己绣了四个鸳鸯枕巾、一个百鸟朝凤的床帐。 白绫、绣绷、丝线日以继夜的陪伴着隋静,直到晏然打破她枯燥的生活。 “你这又是‘窜南国避胡尘’了?” “我可不是来避难的,我这几日很乖,我爹娘没打我,”晏然哈哈笑着,“我是特意约你去玩的。” 隋静没有因为“玩”而激动,而是从容放下手中活计,喊柳娘进来侍茶。 “静姐姐,我们明日游山,如何?”晏然眸子里充满渴望,“城外凤凰山上的山梨花都开了,我听鼎香楼的客人说,山上‘梨花雪压枝,莺啭柳如丝’,好玩极了 ! ”她凝视着隋静,声音恳切。 隋静没理她,像是没听见一样,弯腰拿起一个松花织锦的夹棉垫子递给晏然,小声叮嘱了句:“凉!” 晏然欠身,口中道谢, 把垫子放在椅面上,眼睛直勾勾跟着隋静忙碌的身影,等她回复。 隋静默默拿起桌上陶壶,架到红泥炉上,然后布置起茶席来。 晏然等不及了,催问她要不要一起游山?好一会,隋静才怏怏道:“好啊,憋了一个冬天,我也想散散心,最近忙着相看亲事,好生无趣。” 晏然笑道:“可有中意的郎君?”她想逗她开心,特意露出调皮的神情。 隋静扯了下嘴角,笑得很勉强,“有中意的,我就不心烦了。” 晏然知道隋家最近事多,隋静之所以郁闷,不只是婚事问题,还有一件让她听了也郁闷的事。 这事还得从半年前说起—— 隋忠去扬州收丝,看中一名姓魏的小娘子,论年纪,魏娘子只比隋静大两岁,是牙婆养的瘦马。 隋忠见了魏小娘,便手脚不听了使唤,着了魔似的要把她纳入房中,可又惧怕家里白氏,不敢直言纳妾,而他又不能长居扬州,与有这方面经验的朋友商讨后,隋忠在金陵城西购置了一处别院,将魏小娘安置其中,徐图后计。 白氏出身诗礼之家,性子高冷,最不屑与人争宠,有人得知隋忠养外室后,为了看白氏笑话,故意将消息传到白氏耳中。 出乎所有人意料,白氏一没哭,二没闹,便答应让魏小娘入门, “既然她已经有了你的骨肉,我也拦不住她入隋家门,只是,我有几个要求,” 白氏手捻佛珠,心如寒灰。 “夫人,你讲,我都应承你。”隋忠心中有愧,但仍希望白氏能成全他到底。 “她进门后,住西边蜀葵园,不用日日来与我请安。” “魏娘子不过小妾尔,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孝敬你,伺候你,是她本份。” 白氏没接这个话茬,继续淡淡道:“日后,你我也无需多见,你我夫妻情分到此为止吧!” 烛光幽幽,白氏表情黯然,在令人窒息的沉寂中,她的眼眶渐渐被泪水充盈,自知晓有魏小娘这个人起,她就想好了今日谈话。 “夫人此言羞煞老夫也,你我乃患难夫妻,若非当初你倾囊相助,隋家也不会有今日荣光,为夫只是想繁衍子嗣,并非与你离心,你何苦要说夫妻情断这种狠话,未免小题大做。” “信乃立身之本,怎会是小题?” 白氏冷笑道:“虽说男子娶妾是常事,但我当初嫁你时,对你唯一要求就是只娶我一人为妻,你也指灯发誓,否则我怎会下嫁你这个白丁?” “是我的错,我言而无信,夫人原谅我这一回,不要……” “无用之言,休要再提,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魏小娘若生了儿子,待孩子长大成人,前程由他自己去博,隋家的家业,就不要惦记了,我不能拿我娘家的福荫去给贱人的儿子享用。” “……虽是庶出,也是我隋家血脉,怎能说是贱人......” “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白氏不想跟他浪费口舌,若隋忠不同意,隋家的家业她随时可仗着娘家势力,一夜收回。 十几年前,白氏生下隋静后,曾问过隋忠,这胎是女儿,过两年身体调理好,再生一胎,或许是儿子,可隋忠说,这胎女儿生的凶险,在夫人与子嗣之间,他更在乎夫人的性命,当时这句话,把白氏感动得涕泪横流,如今想想,或许隋忠是怕自己产子死了,断了和白家的联系。 算了,穷究真相,只能让人更心寒。 白氏见隋忠低头不语,催问道:“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隋忠无奈,点了点头。 白氏忍着嘴角的颤抖, 道:“家里现有的房产、店铺,我近日会整理出来,全部写进静儿的嫁妆单子里,到时候,你确认就是了。” 把全部家产做为女儿的陪嫁,隋忠始料未及,他想的是借未来女婿家让隋家更上一层楼,可不是给女婿做嫁衣,但眼下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隋忠为安抚白氏,暂时答应下来。 白氏见隋忠都答应了,脸色渐渐缓和,隋忠轻按白氏的手臂,试探地问:“明日,我带魏娘子过来,你怎么也要见一见。” 白氏拨开他的手,极其厌烦道:“不必了,她大着肚子,还是少见人的好,你也回房休息吧!” “我今日,在你这休息吧!” “滚。”白氏起身,背对着隋忠道。 **** 自魏小娘之事后,隋白氏终日躲在庵堂,不再过问家事。隋静一夜之间,也像变了一个人,不再说笑,整日与针线作伴。 “我娘只管念佛,问她什么,她都说只要我自己中意就好,魏小娘仗着肚里有货,恨不得早点把我嫁出去,想着法儿地撺掇媒婆进门,父亲又整日忙生意,看不见身影,这个家里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主次尊卑了!还好我父亲不是当朝做官的,否则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革了他的官职?” “魏小娘有啦?” “嗯,进门那天就有了,狐狸精勾男人的本事,是从小就训练成的,咱们正经人家女儿怎比得过,可怜我母亲……” 隋静叹了一口气,往茶碗里注上热水,郁郁不乐道:“你说,正经女儿家,从小读《女经》、诵《女训》,习针黹,练刺绣,学管家,背数术,心里时时谨记如何孝敬公婆,如何相夫教子,可这天下男子,偏偏喜欢狐媚妖冶的女子。” 晏然喃喃道:“也不尽然。” 隋静瞟了一眼晏然,知她年纪小,本也没打算她能理解,只是自顾吐槽发泄心中不快,“那我们这正经家女儿怎么办?不辞辛劳,给夫家掌管家业?伺候公婆?打点往来的亲朋故友?以让他们有更多时间,和狐媚子颠鸾倒凤的快活?” 茶杯被隋静狠狠地掷到桌上,茶水溅了半桌,晏然一边将水渍擦去,一边安慰道:“我看伯父对伯母还是有情的,只要有情,这事就未必就走倒头了。” 隋静哼了一声,表示对这份情的蔑视。 晏然低头踌躇,良久后开口道:“姐姐也不用说男人只喜欢狐媚子的话,纵是魏小娘手段高明,也不过昙花一现,夫妻两个携手到老,看中的还是彼此的品性。” 隋静冷笑道:“傻妹妹,不是看重品性,是利益,当初我爹看中的,是我娘的家世,如今他发达了,纳魏小娘入门,看重的是她能生儿子的肚皮,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我都是商贾的女儿,其实,早就应该看透这一层。” “管他看重什么,那都是父母的日子,我们也管不了,”晏然握着隋静的手,转换话题,道:“不如多考虑下自己以后的日子,静姐姐,你的婚事,是如何考虑的?” “我的婚事?”隋静面露失望,苦笑道:“议亲之前,我曾以为,我是金陵城中最幸福的女儿,我爹对我的要求无所不应,他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舐犊情深,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比我娘还要好。” 隋静所描述的情感,是晏然可望不可及的,她讶异地看着面色郁郁的隋静,心生担忧,难道静姐姐现在不这么认为了?人可以承受未来的残酷,却不能承受过去的美好被撕毁,那无疑是一场连根拔起的、致命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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