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爷儿扫视了一遍四周,室内昏暗,他不得不睁大眼睛,屋内除了一张挂着破帐子的架子床,还有一张破桌,两个掉了漆的樟木床柜,和一盏饱经岁月侵蚀的烛台,除此之外,就是眼前母子四人了。 覃媪在兴爷儿眼神里读懂了一些东西,脸上尴尬了一瞬,然后立刻用衣袖去擦椅子,让兴爷儿坐下。 兴爷没坐,而是见岚峥和岚尧两兄弟回来后,当着三兄弟面,从怀了掏出一个蓝色滚着黑边的锦袋。 他一脸诚恳的将袋子塞到覃媪手中,恭敬道:“这有十两银子,我家员外说了,要是还有缺的,就用这钱去添置,祭祖是大事,族里乡亲都看着呢,万不可丢了面子,一定要办的隆重些,另外,我们员外还让府上做衣服的几个女娘连夜给公子们赶了一套新衣服,明早,我再送过来。” 覃媪紧握着钱袋,用含着泪水的老眼,去看自己的二儿子,然后拽着覃岚峰的胳膊说:“你还不快快感谢感谢。” 秦岚峰红着脸,双手一拱,施了一个大礼。 “赵员外有心了,老婆子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赵员外想得太周到了!等过两日祭祖完了,我带着我儿子岚峰,亲自到府上拜谢。” 兴爷与人打了一辈子交道,见覃媪如此说,脸上又是这般神态,嘴角一扯,笑道:“覃老夫人若如此,那敢情好,我家老爷,和我家小姐都巴不得你老过去,一起吃吃饭,聊聊天,这以后都是一家人。” 说罢,兴爷转身向站在身旁的覃岚峰,毕恭毕敬的道了礼,“覃公子常年在金陵衙门里高就,可能早就不记得小的了,这苏州城不大,以前小的在街上办事时,也有幸见过几眼覃公子,当时就见公子一表人材,人中龙凤无疑了,没想到小的还有这个造化,能服侍覃公子,日后到了苏府,有什么需要知道的,尽管找小的,小的一定倾心吐胆,知无不言,若有什么需要小的做的,尽管吩咐,小的一定鞍前马后的效力。” 覃岚峰被兴爷一口一个“小的”,一口一个“效力”,捧的晕晕乎乎,恍惚间自己已经是稳坐在赵府正堂位置上的当家人,苏小姐相貌平庸已经不是阻碍,被奉承,被重视,是男人的命门。 此刻,覃岚峰心里说不出的喜悦,大方地掏出两贯钱给兴爷做答谢。 祭祖这样的小事,很快完成了,覃媪带着覃岚峰如约到苏家谈论婚事,苏家下了聘礼,请了媒人,两家做足了礼数,商定七月二十日下聘,八月二十日完婚。 再说另一边,傻姑娘隋静还在焦急的等待覃岚峰回金陵,她想这次覃岚峰回来,就要与他商量婚事,父亲是铁定不会同意下嫁覃家的,隋静已经做好了与覃岚峰私奔的准备。 七月廿日,易婚丧嫁娶。 这一日不单是覃岚峰与蔡芝娇在苏州的定亲日,也是晏晴出嫁之日。
第83章 83吵闹一家人 晏晴嫁人了,晏然突然感觉有些失落,就像自己人生的一部分消失了一样,母亲常说,嫁出去的女人,就是别家人了,晏然想象不出姐姐是别家人,会什么模样?但她确定,她婚后一定会大有作为! 这日清早,晏然本想去给母亲请安,走到窗前,就听父母又在争吵。 “现在家里没了鼎香楼的进项,每月银子就那么多,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摆你阔少爷的谱儿,一顿饭就花去五十两银子,你在外面充什么冤大头,咱家就是开酒楼的,你要吃就回家来吃,犯得着去外面给别人家撑场面吗?你那脑袋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 九月的天,早上就热得让人喘不上气,各屋都敞着门窗,仅以纱幔隔绝蚊虫,玉烟阁门窗半掩,屋内争吵声,回荡在院落上空,院里打扫的丫鬟小厮,早就习以为常,初期还掩嘴偷笑,后来不笑了,再后来,一听到老爷又浪费家财,也都凝眉叹气,这个家虽然姓晏,可也是他们的家啊...... 奴婢见晏然在王氏窗前偷听,害怕连带她们吃瓜落儿,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晏然透过窗缝,向里面偷看,只见王氏一手提着晏承恩的耳朵,一手敲打晏承恩的头,晏承恩虽有一身好武艺,但也很讲究武德,任凭王氏怎么掐捏,疼得嗷嗷叫也不还一下手。 “娘子,你这下手太狠了,若给我破了像,你就后悔去吧!”男人也知理亏,说着隔靴搔痒的俏皮话。 “你就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实则一肚子草包!” “我是草包,我承认,你那肚子,不也是草包?就会生闺女,”男人耍起无赖时,总要归咎女人肚子不争气,几年前还说不在乎呢,如今家里稍有变故,不在乎的事,也常常挂在嘴边了。 晏承恩继续道:“若你当初生了儿子,这鼎香楼还能给晏晴做陪嫁吗?现在倒好,家里进项少了,靠我一人节约,以前每月几百两的花销我都不够,现在就百十两,出门都被人笑话!” 他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不断埋怨。 “若你争气,早早接手这鼎香楼的经营,老爷子也不能把鼎香楼给晏晴当嫁妆,”王氏也不示弱,“现在腆脸怪我没生儿子,那是我一个人的事吗?再者说,你这辈兄弟多,所以到你下一辈,就是姑娘多,这你只能怪你娘老子去,你要不服气,你就纳个妾进来生,谁拦着你了?” “你这哪听来的谬论,我兄弟多,我这辈就生姑娘?那你家姐妹多,也没见你生儿子啊?” 晏然偷看的津津有味,余光撇见一双肥脚站在身旁,“二小姐,你这扒墙根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晏然被吓了一跳,抬头看,正是壮如牛的金妈挡在自己身旁,“金妈,你又胖了!我母亲说,家里用度要缩减,你也减减饭量吧!”说罢,她做了一个鬼脸,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是金妈在外面吧?进来!”王氏在房间里喊道。 金妈见到发髻被打散的晏承恩,委屈的像个小媳妇,歪身子坐在炕沿上,遂笑道:“都说夫妻俩,打是亲骂是爱,老爷和奶奶,感情也忒好了,”说罢,冲着外面喊小丫鬟进来,准备给老爷重新梳头,王氏迟疑了一下,制止道:“算了,这点小事,我来吧,我给打散的,我再给他梳上,俗话说:自己造的孽,就得自己受。” 晏承恩乖乖坐在铜镜前,顺手打开王氏的妆奁盒,闻闻胭脂,又闻闻粉,最后看到首饰盒里的金玉珠釵,拿到手里掂量两下,“你把这些钗镮也给我带上,我也浪一浪。” 王氏按住晏承恩的肩膀,用篦子轻轻地梳理那头浓黑头发,嗔道:“老不正经的,都当老丈人的人了,还这么说话,没羞没臊的。” 晏承恩指了指墙上的《贵妃纳凉图》,你看上面男子不都插花吗? 王氏扭正他的头,“园子里球菊、木槿都开花了,你去祸害它们去,饶过我的簪子吧。” 即使嫁进晏家这些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王氏对这些珠宝首饰,依旧怀着一种特殊情感,有时候,她会关上门,把这些金玉钗环,统统倒到床上,拉上纱幔,逐个欣赏,明明都是她的,却又不想是她的。 少顷,晏承恩梳整完毕,便出去雀园玩孔雀去了,这是赵女婿送他的礼物。 房门关上后,王氏对金妈说,“我叫你进来,是想跟你说,咱府上的情况,”她语气变得深沉又无奈,“你也是清楚的,现在家里小厮仆妇一共二十五人,没了鼎香楼,养这二十五张嘴,有些困难了,晴儿出嫁,给了她十人做陪嫁,现在剩下这十五个,又都是些老爷当年用的老人,年纪大,脾气也大,能干活的却不多,你留意着大家表现,不行就换些新人进来,老人嘛,给些安置费,就让他们回乡吧。” 金妈躬身答应,退出房间,暂且不言,且说晏然被金妈吓了一跳,沿着游廊跑了十几米后,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两个粗使妈妈正在扫院里的落叶,墙根,她们俩的孩子正蹲在草丛中挑促织,晏然似乎看到小时候自己的影子,可现在她对那种小孩玩意已经没兴趣了,她走到冬青阁下,抬头看姐姐的闺房,窗牖紧闭,以往这个时候,总是能听到姐姐在房间里练琴的声音,如今四下寂静,连个鸟鸣都没有。 迤逦走到祖父门口,心想:还是去给祖父请安吧,如今她终于可以独享来自祖父的宠爱了,再也不用担心姐姐会突然出现,这种不用与人争抢,也不用与人分享的亲情,让晏然感觉有些心虚。 晏庭海一人落寞的坐在花几旁的椅子上,给几株二乔菊擦拭叶子。 跟随晏庭海多年的刘武,将晏廷海剪下的残叶拾掇起来,不厌其烦的,往返于寿芝堂和花圃间,将残叶扔到院里的花圃里。 “你真是越老越蠢,你就不能等我都弄完了,一起收拾,这一趟趟的,你的脚是租来的,使劲儿的用吗?” “我的脚不是租来的,我看是老爷的嘴是租来的,一天不说我,就好像合不上账,吃了亏似的,我这不寻思着多走几步路,锻炼锻炼腿脚吗?” “锻炼一身汗,一会不是还要浪费我的水去洗澡。” “晏老爷,你也是做过大生意的,见过大银子的,现如今为了几盆水,刻薄老仆,我都替你害臊。” “穷大方,我以前就是对你们太好了,太大方了,如今晏家萧索,你看看谁还来我这走走,就连晏承友那个白眼狼都不来了。” “那不是更好,更合了您的意?” 晏然站在门外,听的心里暖暖的,有这么个老仆一直陪着可真好,即使是斗嘴,也不觉烦呢,想到这,回头想看看绮云在不在,碰巧绮云刚吃完饭寻了过来,一身白绫裙搭配红绫窄袖短袄,软糯糯的小身板,扑腾一下就跳到了眼前,“二小姐,让我好找,我刚去奶奶那屋找你,差点被金妈逮到,要是看见我没跟着小姐,又要盘问我一番。” “金妈,那是咱府上奴字辈的奶奶,你以后看见她躲远点,好汉不吃眼前亏,”晏然用帕子擦了擦绮云额头上的汗,“走,咱们去给爷请安。”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跨过寿芝堂的门槛,刘武看到忙去让人安排茶水过来。 “爷,我来给你请安了,今日身体还好吧?”晏然敛袂道个万福,绮云在身后也跟着行了个礼。 “还好,坐吧,你看这菊花的叶子擦拭干净后,多漂亮,”晏庭海说话时,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这盆花,声音中透着得意。 “祖父好像格外喜欢菊花,家里观赏植物中,菊花最多,所谓: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对吧?祖父,”晏然悄悄的蹲在晏庭海身旁,两人的眼珠子都盯着眼前花盆不放,好像要把叶脉下的世界,瞧个清楚。 “你祖母生前最喜菊花,她的小名就是菊娘。”晏庭海说,面色渐显沉重,提起夫人名讳,让他想起了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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