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炊房里,姜玉竹一边轻轻煽火,一边盯着煎锅里的汤药走神儿。 这半个月里,萧时晏身上的伤势恢复得七七八八,已经能够下床走动。 至于她的那枚玉佩,则被方大哥从市集当铺换回来五十两银子。 方嫂想不到那枚小小的玉佩竟然换得一堆白花花的银子,一时间,她看向姜玉竹的眼神就像在看皇亲国戚。 有了银子后,姜玉竹托信客给兄长捎去一封信,告知兄长自己平安无事,并让他转告父母安心,叮嘱他们不能表现出知道她还活着的消息。 这段时日,官兵对江边上来往船只检查得愈加森严,姜玉竹暂时寻不到机会乘上客船离开此地。 可眼瞅着江面就要到结冰期,若是走陆路,她没有户籍和文碟,更是寸步难行。 愣神间,炉灶里的火舌撩到扇面上,火苗忽地烧起来,姜玉竹连忙丢下冒火的草扇,抬脚踩灭火星子。 一番手忙脚,总算熄灭了火。 正当懊悔时,她忽然听到男子清浅的笑声,抬头一看,萧时晏正倚在门框旁,眉眼含笑看着她。 姜玉竹搓了搓无处安放的小手,脸上略显羞赧,不好意思道:“时晏兄,抱歉,我...又把你的药煎糊了。” “无妨,反正都是苦的。” 萧时晏打来一盆清水,浸湿帕子,走上前轻轻擦拭女子面颊沾上的烟灰。 姜玉竹笑了笑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萧时晏没有松开湿帕,只淡淡道:“方嫂家里的铜镜照得不清楚,还是让我给你擦干净。” 小渔村的百姓清贫,家中能有一面铜镜已是奢侈,不过这种做工粗糙的铜镜只能模糊照出个人形轮廓,远不及达官贵人家中的银华镜清晰。 历经患难与共,姜玉竹没有和萧时晏扭捏,她仰起头,眉眼弯弯笑道:“那咱们走之前,再给方嫂置办一面银华镜作酬谢。” 少女抬起梨花般光洁的小脸,许是在炉灶边站久了,她额头和鼻尖沁出一层晶莹汗珠,长长的睫毛如蝶羽般轻轻颤动,浅浅一笑,殷红的唇瓣间似有花苞初绽。 萧时晏注视着少女明媚的笑脸,琥珀色的眸子盛满了宠溺笑意,他温声道了个好。 “我联系上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明日会有一艘漕运船停在江边,你登上船后,会一路驶向京城。” “京城!” 姜玉竹黛眉微蹙,她轻轻咬了咬唇瓣,眼中闪过担忧之色:“此时我回到京城,会不会太过显然,太子在姜宅四周布下不少眼线。” 萧时晏沉默片刻,缓缓道出他的看法。 “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姜少傅,而是姜家小女,姜老爷和夫人得知嫡子失踪的消息,府中势必乱作一团,你身为家中嫡女,从小同失踪的兄长关系要好,若是一直没有出现,才会惹人生疑。” 萧时晏这席话,让姜玉竹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开始反思她过去的想法。 是啊,这么些年里,她一直以姜墨竹的身份示人,以至于她都忘记自己真正的身份是姜家嫡女。 还好萧时晏及时指明出来。 “时晏,谢谢你。” “还有...很抱歉,我又将你拖下水了。” 见到少女精致的眉眼间拢起忧色,萧时晏抬起手,轻轻抚平那道小山丘,温声道: “能被你拖下水,我感到很欢喜。” 姜玉竹抬起头,目光触及男子含情脉脉的琥珀色眸子,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时,院门口传来“砰!”地一声响。 “方嫂,出什么事了?” 方嫂面色惊慌,她背抵着篱笆院门,脚下撒了一片牡蛎都不顾及拾起。 姜玉竹心中隐约感到一阵不安。 “你们二人,快随我进屋!” 掩好木门后,方嫂这才说起她刚刚在渔村外面遇到一群差役,这些差役手里拿着他们二人的画像四处寻人。 听完方嫂的话,姜玉竹和萧时晏相互对视了一眼。 方嫂见到二人的小动作,心里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她早就看出来二人绝非兄妹关系,萧郎君醒来后,视线就像粘在姜小姐身上一般,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二人说话时,萧郎君的声音更是比春风还要温柔。 再加上姜小姐随身佩戴的一小块儿小玉坠,在当铺贱价都能折出五十两银子,想来女子的身份一定是非富即贵。 “你们二人不是兄妹,是一对偷偷出逃私奔的小情侣,对不对?” 姜玉竹正想要同方嫂袒露出实情,不料方嫂先她一步开口,目光在她和萧时晏之间来回流转,若有所思地眯起双眼,语气笃定道: “还有,追拿你们的人一定是个大官,才能将越州城里的差役都惊动了,这个大官定是垂涎姜小姐你貌美如花,想要将你强娶回府,可你早就心有所属,便是这位萧郎君,于是你们二人约定出逃,可惜老天不作美,竟在半路上遇到水匪...” 姜玉竹一时被方嫂跳脱的思路震撼到了。 看来方嫂平日里除了读佛经,还和苓英一样,没少看风花雪夜的话本子。 令她更惊讶的是...一旁的萧时晏居然坦然承认了下来。 他主动挽起姜玉竹的手,脸上浅笑晏晏,星眸透着真诚,郑声道: “方嫂说得对,追拿我和瑶君的那人势力强大,瑶君若是落到他手中,定会吃尽苦头,还望方嫂继续帮我们守住秘密,待萧某回到族中,定会派人送来重金,酬谢您和方大哥的恩情。” 方嫂没想到自己和丈夫出江捕鱼,居然一网捞回来两个话本里私奔的佳人才子。 眼前的佳人美貌胜过天上仙娥,才子文质彬彬谦虚有礼,那是何等的相配啊! 也不知是那个丑陋的牛鬼蛇神作孽,仗着王公贵族的身份,活生生要拆散这一对璧人。 方嫂心里顿生一股冲天豪情,势必要助眼前这对苦命鸳鸯脱离苦海,她当即拍响胸脯道:“你们放心,我和夫君绝不会将你们的行踪对外透露出一个字。” 得知差役已经搜寻到隐逸渔村,姜玉竹和萧时晏都认为二人不能在此地久留了。 翌日清晨,姜玉竹与方家夫妇告别,独自一人乘上驶往京城的漕运船。萧时晏则留了下来,他准备去面见太子,好去做实“姜墨竹”的死讯。
第57章 偏执入魔 漕运船有专门的河道, 直达京城。 这日天蒙蒙亮,一辆青帷马车缓缓停驶在姜宅门口。 姜宅紧闭多日的大门打开了一道缝,殷氏双眼通红走出来, 她在婢女的搀扶下快步走向马车。 只见马车上下来一个头戴白纱帏帽的少女。 少女身姿袅袅婷婷, 一身素服,肩披锦织银纹绣蝶斗篷,体态高挑轻盈,一个款式简单的斗篷,竟被她穿出了清丽出尘之感。 殷氏见到少女, 忍不住抽泣起来,哭声越来越大,引得晨起摆摊儿的商贩们齐齐侧目看去。 女儿家柔柔的声音从帏帽中穿出来,轻灵飘渺, 好听极了。 “母亲莫哭了, 女儿回来了。” “可是你哥哥他却...呜呜呜...” 少女轻轻拍了拍殷氏的后背, 低头说了几句话, 随后搀扶着泣不成声的殷氏进入姜宅。 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将路人好奇探究的目光隔绝在外, 却阻挡不了众人的好奇心, “方才搀扶着姜夫人的女子, 就是姜家那位病西施吧?可是养好了病,从姜家老宅接回来了?” “什么病西施, 你见过姜大小姐的真容吗?没准是个丑东施。” “不可能,姜公子生得多俊呐,说一句貌比潘安不为过吧, 姜小姐和姜公子是孪生兄妹,那模样自然丑不了。” “哎...只可惜姜公子是个福薄人, 这高中榜首才多久啊,结果赶上这倒霉事,听说连尸身都找不回来,难怪姜小姐拖着病也要赶回家,估摸这姜家准备要给姜公子办丧事了。” 朱雀大街上的百姓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出半日,姜家小姐从江陵老宅回来的事就在京城传开了。 姜宅内,殷氏一路哭天抹泪,外院的下人们瞧见了,纷纷垂首说了声夫人和小姐节哀,目送着二人走进内院。 “母亲,都进内院,差不多得了。” 姜玉竹搀扶着殷氏步入门槛,压低声道:“哭多了伤身。” 殷氏用帕子擦拭起红通通的眼角,哽咽道:“哭猛了,一时收不回来。” 姜慎一早得了女儿要归府的消息,天不亮就在内堂忐忑不安守候着。 起初,姜玉竹失踪的消息是从大理寺传到姜宅。 殷氏听了后当场昏厥过去,姜慎同样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他赤红着双眼拉扯住大理寺少卿,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得知女儿乘坐的飞龙舟遭遇水匪打劫,下落生死不明,姜慎头一个想法就是女儿的身份被水匪发现并掳走了。 他当即要套马前往越州,恨不得提刀杀进水匪老窝,将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女儿解救出来。 还好姜墨竹及时送来信件,告知他们玉儿平安无事,并叮嘱二老千万不要走漏风声,因为妹妹想到一个妙计,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彻底从朝堂脱身。 姜慎和殷氏这才冷静下来,可他们不知该如何面对频频登门安抚的亲戚和同僚,二人索性抱病在家,从此闭门不出。 雕花木门一开一合,姜玉竹摘下帏帽,看向厅堂里眼睛发直的父亲,扬唇笑道: “父亲,我回来了。” 看到女儿平安无恙,姜慎激动得含泪热泪,他拉着女儿上下打量,欢喜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等风波过去后,咱们就回江陵老宅,远离京城,从此踏踏实实过安稳日子。” 陪太子去了一趟金乌,仔细掐指算起来,姜玉竹快有四个月没见到父母,大难不死,久别重逢,她不禁有种恍惚之感,双眼泛酸,重重点了点头。 “嗯,女儿日后会听话,再不让您二老担惊受怕了。” 殷氏这些时日虽然没有出门,却还是让下人一早就从芳宝斋买来女儿爱吃的如意糕,又在小厨房煨着芙蓉燕窝羹。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心疼道:“你这一趟出去,清瘦了不老少,快坐下吃点东西。” 一家三口享受半刻天伦之乐,终于有人想起了姜家那位外放的手心肉。 “哥哥他人呢?” 姜玉竹吃完母亲准备的丰盛早点,一边用丝帕擦了擦唇,一边疑惑问道。 姜慎闻言一愣,似是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他放下碗筷,吹胡子瞪眼道:“这个浑小子还在越州城呢,我写信催他回来,他回信说在越州找到了生财路,这混账东西,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殷氏端来一盘茶果,附和着说:“快到新岁了,咱们今年回江陵老宅过节,到时候让墨竹给你封个大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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