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正在闹绝食抗议的宸妃,耀灵帝命曹公公给毓秀宫送去一盅参汤和一杯鸩酒,让其自择一样。 翌日,大理寺卿就把太子从宗正寺放出来。 宗正寺坐落于京郊天龙山。 山上人烟稀少,落下的雪亦显得格外纯白,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铺满了山间每一条沟壑。 詹灼邺静静凝望山峦间的雪景,恍然觉得他又回到了北凉。 回到了那个孤身单影的时候。 余管事将早就准备好的织金绣龙纹狐皮大氅披在太子肩头,他悄悄觑向男子冷淡如冰的目光,心里纠结着要不要这件事告之太子。 一旁的邢将军看到太子全须全尾从宗正寺出来,心情颇为激动,唏嘘道: “太子殿下受委屈了,属下们粗心大意,若是姜少傅在就好了,他定会为殿下准备好火盆,驱一驱身上的晦气。” 见邢将军哪壶不开提哪壶,余管事扭过头狠狠剐了他一眼。 詹灼邺仿若没有听到刑将军的话,径直走向宝马。 “太子殿下,您这是准备回太子府吗?”余管事忙追上前询问。 詹灼邺翻身上马,长指握住缰绳,淡淡道:“孤要去越州。” “殿下...”余管事脸上神色复杂,他看向太子冷白的面庞,心叹长痛不如短痛,于是咬了咬牙,终于说出了实情: “殿下,姜宅送来消息,说是...姜少傅的尸身半个月前在江边找到了..” 马背上的男子身形晃了晃,伸手扶住了马鞍才稳住身形。马儿似是和背上的主人心意相通,仰头发出了一声悲鸣。 余管事忙快步走上前,生怕伤势未愈的太子悲痛过度,从马背上坠落下来。 “你再说一次?” 男子声音低沉无比,身上骤然爆发出森森的寒意,仿佛将周遭的风雪尽数囚禁在身上。 余管事硬着头破重复了一遍,补充道:“殿下节哀,今日正是姜少傅出殡的日子...” 话未说完,闻得马蹄声在山间响起,震得松树枝上皑皑白雪纷纷落下。
第59章 心意相连 姜宅府邸, 哀声一片。 白幡随着风雪摆荡,好似走失多日的孤魂终于找到了家,舍不得离去, 守在门口游荡徘徊。 姜老爷不欲将小儿子的奠礼摆得张扬, 只在街道两旁设下路祭。 街坊四邻瞧见姜家这场迟到的丧事,纷纷压低声音,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听说姜公子落水后,脚脖子上缠住了水草,尸身在江里沉了三个月才漂上来。” “我那日早起到夜香时瞧见了, 姜公子平日里多清俊的一个人啊,被巡甫司抬过来时整个人都泡涨了,一整面的裹尸布都遮盖不住,姜夫人只掀开帘子瞧了一眼, 就当场晕过去。” “哎, 造孽啊, 姜公子命薄, 可怜姜老爷和姜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并非姜公子命薄, 而是姜家那位小姐的命太硬了, 你们都忘记二十年前, 姜家夫妇为何连行囊都顾不得收拾, 连夜回到江陵老宅的事了?” 说这话之人,是岁锦巷里的老街坊张婆子, 她与姜家正是毗邻。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其中有一人似是回忆起来,眼睛一转, 压低了声音道: “我想起来了,张婆子, 姜家那位病西施好像是元鼎三十二年阴月里的生辰。” “元鼎三十二年阴月,莫非是...天狗食日那天!” “那姜小姐岂不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据说这种煞星专克亲近之人,难怪姜公子年纪轻轻,正当仕途,却遭此横祸。” 周遭议论声渐渐弱了下去,众人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姜家人乐善好施,殷氏为人热情,平日里没少照拂街坊四邻,就算儿子高中状元郎,在朝中平步青云,姜家夫妇亦不见趾高气扬。 他们原本今日想要上门吊唁姜公子,可一想到姜家那位天煞孤星还在灵堂里,心中不由打起了退堂鼓,生怕自己命不够硬,被姜小姐勾去陪她的兄长作伴。 就在这些人面面相觑时,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众人不约而同循声看去, 晨光下,只见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俊美男子在姜家府邸门前勒马停下。 男子身姿挺拔,剑眉入鬓,气宇不凡,衣袍袖口处绣着暗金龙纹彰显出他矜贵不凡的身份。 郎君翻身下马,静静伫立在姜宅门前,目不转睛盯着飘荡的白幡。 街坊四邻望着如冰雕一般冷峻的男子,心中好奇此人是何来头? “臣..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姜慎在灵堂里听到下人禀报,说是有位气宇不凡的公子在门外站了许久,却一直没有进来。 姜慎出来一看,瞧见这人竟是太子,他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急忙躬身行拜见礼:“敢问太子殿下今日登门,可是来吊唁犬子?” 詹灼邺目光落在姜老爷一身洁白的素服上,点如黑漆的瞳仁骤然紧缩,须臾后,他点点头,声音没什么波澜: “孤来看看他。” 姜慎神色一怔,今日前来府上吊唁的亲眷见到他时都会先说一句节哀顺变,望姜公子路上走好之类的。 可太子这话,听着倒不像是吊唁,更像是登门拜访昔日故人。 外面天气寒冷,姜慎额上却冒出一层薄汗,他的头垂得更低了些,语气哀痛:“犬子的在天之灵若是得知殿下心意,想来亦无憾了。” 詹灼邺的脸色骤然白了三分,僵硬着身子跟着姜慎的步伐走进去。 正厅内,放置着一口华丽的描金黑漆檀香木棺椁。 殷氏趴在棺椁上痛哭流涕,她双眼红肿,面色悲伤,口中一遍又一遍哭喊:“我的儿啊!” 悲切的哭声绕梁三尺,听得堂下前来吊唁的宾客们眼眶泛红,心中唏嘘不已。 姜老爷从未纳过妾,姜夫人只生下一子一女,如今儿子撒手人寰,这姜家的天算是塌了一半。 姜小姐还未出阁,按理说不应出现在灵堂上,可是兄妹二人手足情深,姜小姐还是来到灵堂悼念亡兄,静静站在在一面翠竹刺绣屏风后。 少女断断续续的哭声从屏风后传出来,堂内光线暗淡,只有几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屏风上,透出少女朦胧不清的一道倩影。 詹灼邺悄无声息来到灵堂,他目不转睛盯着那口漆黑的棺椁,似要看透棺里的灵魂。 今日除了姜家的亲眷,姜慎以前在鸿胪寺的几位同僚亦来了。 鸿胪寺卿抬头看见面色阴沉的太子,表情先是惊愕,随即跪地行礼。 “臣叩见太子。” 众人这才意识到当朝太子竟然来了,他们顾不上悼念,纷纷跟着跪了下去。 眨眼间,灵堂里的哭声都停了,静到落针可闻。 有胆子大的人悄悄抬起头,看到太子一袭黑色锦袍,鹤立犹如一尊黑玉塑像,男子那双狭长凤目隐约透着绯红,如血般妖艳。 屏风后,姜玉竹亦跟随众人跪下来,透过围屏间隙,她终于瞧见了他。 许久不见,男子容貌依旧俊美无俦,浓密的眉,深邃的眼,挺拔的鼻梁,只静静站在那里,整个人就散漫着上位者的矜贵与疏离。 这个犹若神祇般的男子,此时眉宇间染上一抹沧桑和澹然,宛若回到了二人初见那日。 姜玉竹忽然觉得胸口很闷,好似有一团郁气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口,闷得她喘不上气。 厅堂内,詹灼邺一步步朝着那口漆黑的棺椁走去。 每走一步,龙纹黑靴好似陷入了软绵绵的云端,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四周吊唁的亲属身披淡白的丧服,白色的祭幛悬挂在左右两侧,如同云朵般摆荡,横梁上垂下一道道白纱,将整个灵堂笼罩在凄美的白色之中。 唯有那口漆黑的棺椁静置于中央,与周遭的白形成了鲜明对比。 火盆内燃烧着纸币,袅袅青烟使周围更显朦胧迷离,就像是一场幻境,亦或是一场离奇的梦。 直到掌心抚上那冰冷的棺椁,詹灼邺的颗心好似堕入冰窟,痛得他骤然清醒过来。 男子修长手指扣在已经封好的檀木棺板上,突然间抬起头,犀利凤眸对上向姜慎闪烁的目光,语气微冷: “还不到出殡的时辰,姜伯父为何将棺板封上了?” 按照大燕丧祭习俗,逝者在下葬前才会用木钉封住棺木,在此之前,亲属会给已逝之人穿好寿衣,放入逝者生前喜欢物件,棺板不会合上,好让前来吊唁的亲属瞻念逝者最后的遗容。 姜慎心头一紧,眼神愈加慌乱了。 好在女儿此前叮嘱过他说辞。 “殿下,犬子的尸身在江水里泡了三个月,早就溃烂得不成样子,如今天气虽冷,可那尸身腐败的速度太快,我...我...” 他哽咽了一阵,抬手擦拭眼中泪水:“我实在不想犬子这幅模样被他人瞧见...就让他干干净净来到这世上,体体面面回去罢。” 詹灼邺沉默片刻,他又看了眼那紧紧闭合的棺板,眸光深幽,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屏风后,姜玉竹跟着紧张起来,她望着男子雪松般清隽的侧影,不由攥紧掌心的丝帕。 男子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既然姜少傅的尸身损坏严重,孤要开棺亲自辨认。” 言罢,他放在檀木棺板上的手掌用力一推,棺板瞬间挪开了一道细缝。 姜慎大惊失色,他忙箭步冲上去死死按住棺板,急声道:“殿下,吉时马上就到了,犬子在封棺前受空谷禅师诵经,魂魄得地藏菩萨接引,您若此时开棺,会惊扰到他的亡灵!” 詹灼邺置若罔闻,手臂陡然用力,那扇需要三四个人合力才能推动的棺板就轰然落在地上。 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堂下众人都怔住了神。 詹灼邺垂眸看向棺材里静静搁置的骨灰瓮,薄唇紧抿,面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良久,他抬起黑涔涔的眸子盯着姜慎,语调冰冷骇人: “姜伯父,姜少傅的尸身呢?” 姜慎被男子洞若观火的目光看得心底发慌,嗓子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殷氏挣脱开搀扶她的两名侍女,疾步冲到夫君身前,睁着一对杏眸怒目而视: “太子,我儿的尸身就在这罐子里,至于他为何会变成这一捧灰,殿下心中应该比谁都清楚,我儿为殿下的社稷大业丢了性命,躺在冰冷的江底三个月,魂魄不能归家,我们夫妇二人日盼啊...夜盼啊,最后盼得那样一具残破的尸身..若非是看到他后肩上的胎记,我这个作娘的都要认不出他了...” 殷氏似是忘了眼前男子乃是尊贵的一国储君,她甩开姜慎劝阻自己的手,继而愤然道: “殿下,我儿在为您办差归来的路上不幸罹难,我们夫妇二人没有一句怨言,只想为他操持好身后事。可殿下今日上门吊唁,二话不说掀开棺板打扰我儿亡灵,难道我们夫妇会随便找个尸身冒充成自己儿子,好去太子府上讨要抚恤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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