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声越飘越远,直到再也听不清的时候,小桃才敢出身道:“姑娘,他们说的可是薛世子薛怀?” “嗯。”徐瑛瑛若有所思地应道。 小桃喜从心来,得意洋洋地说道:“大小姐可是白用功了,薛世子是被太后娘娘和柔嘉公主瞧上的人,哪里轮得到她?” 小桃只觉得胸口堵着的那一口恶气迎刃而解,欢喜之后,抬眸却瞧见了怔惘着出神的徐瑛瑛。 “姑娘可是在为朱老爷一事烦心?” 此次鹿鸣花宴之后,宁氏定然会定下瑛瑛与朱老爷的婚事,如今时日无多,也不知姑娘会想出何等法子来脱身,若是当真嫁给了朱老爷,姑娘这一辈子也就毁了。 每每思及此事,小桃都无比烦心。 徐瑛瑛拢回思绪,温婉的容色不见半分愁色,反而浮出一抹如释重负般的笑意,只听她细声细语地说道:“小桃,薛世子能被陛下赞上一句‘君子雅风’,必然是个虚怀若谷,心胸宽广的人,绝不会对个溺水的女子见死不救,对吗?” 小桃这时还不知她家姑娘冷不丁冒出来的这一句话是怀揣了何等意思,她也瞧不懂姑娘眸中掠过的浮彩流光是为何而来。 她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讷讷道:“应是如此。” * 宁氏与徐若芝凑到了薛老太太跟前,百般殷勤地讨好,薛老太太却只是疏离淡漠地赐下了一盏糕点,这便打发走了宁氏。 徐若芝一出水榭,便恼怒不已地对宁氏说:“娘何必要在老祖宗跟前般低声下气,纵然老太太不喜欢我又如何?只要薛世子对我情根深种,她还能做个棒打鸳鸯的坏祖母不成?” 宁氏最是疼惜自己的女儿,闻言便道:“乖女儿,母亲也是为了你好,你既不喜欢母亲做小伏低,一会儿便要在薛世子跟前为母亲争口气。” 话毕。 几个小厮便抬了几只八仙木桌和两台缠枝芍药的插屏来,诗宴即刻开场,徐若芝便娉娉婷婷地走了过去。 八仙木桌旁只设了两把紫檀木太师椅,一把由柔嘉公主入座,另一把则虚置着无人敢坐。 不一时,贵女们都围到了八仙木桌旁,莺莺燕燕凑在一处,比不远处满地遍野的山花还要再奇艳几分。 此时凉风习习,春意渐深。 贵女里最开朗大方的那一位便提议道:“不如就以‘鹿鸣’二字为题,限一炷香的时间,瞧谁写出来的诗最有灵气。” 端坐在紫檀木扶手椅里的柔嘉公主取下了鬓间缀着璨亮东珠的玉钗,并道:“那本宫就来为各位才女添个彩头。” 那玉钗价值不菲,又是柔嘉公主贴身之物,其间的荣耀恩势自不必赘述。 各家贵女们皆是卯足了劲地要拔得头筹。 徐瑛瑛便是在贵女们都凝神思索着手中诗句的时候走来了溪畔,起先她只是瞧了眼身前略显湍急的溪水,绿油油水泽的泛着碧光,与湛蓝的天色融为一体。 此刻她此起彼伏的心绪如潺潺溪流一般随风流淌着,挣扎着求生的欲念和那一点浅薄的良知交缠着要分出个胜负。 最后尽皆淹没在霭霭的水雾之中。 “薛怀。” 柔嘉公主欣喜地从扶手椅里起身,朝着瑛瑛后头的草长莺飞的空地上望去。 风清云朗,春意徐徐。 来人一袭月白色的对襟长衫,腰间环着通碧玉带,缀下来的丝线随着他沉雅的步调晃出摇曳的风姿。 待走近了些,徐瑛瑛才瞧见了薛怀的容貌。他身形伟岸挺朗,姿态如清竹高岩,双眸温润,神色平和间又透着几分矜贵的傲然在。 这便是名动京城的承恩侯世子——薛怀。 难怪柔嘉公主这样的人物见了他都要喜形于色,再难握起女儿家的矜持。 徐瑛瑛也多瞧了他两眼,最后便越到了插屏处,正立在她嫡姐和另外几个贵女身后。 此时她的左侧留下了不足一丈宽的空道,右侧则刚好被八仙木桌以及小桃和几个侍女堵住。 薛怀若要走到柔嘉公主身旁,要么是绕一大圈子的远路,要么就是走徐瑛瑛身旁的空道。 自始至终,瑛瑛皆是安安静静地垂下眼帘,并没有来回张望。 她暗自提起了心,柔荑紧紧攥着软帕,晕出的薄汗沾湿了软帕一角。 几息后,薛怀果真挺立着往徐瑛瑛的左侧走来,几乎是在用一时间,瑛瑛身前的徐若芝惊呼了一声。 女子尖利的声响在寂静的溪畔显得如此突兀,可比这更为突兀的还是两道一前一后的落水之声。 徐若芝先捂住了自己吃了痛的腰肢,再去瞧身前被沾染了墨汁的宣纸,汹涌的怒意已然袭上心头。 可在场诸人哪里还有心思去搭理陡然惊叫出声的徐若芝,也没人在意她是遇上了何事才会突然发作。 柔嘉公主瞧见了溪涧里的景象,率先白了脸,慌忙吩咐后头的婆子和小厮:“还不快去救人?” 这时,徐若芝才后知后觉地调转了方向,正好将溪涧内紧紧相拥着的一对男女纳入眼中。 男子面如冠玉、器宇轩昂,即便乌发被水浸湿了大半,即便落于如此狼狈的境地,依旧清濯过人、矜贵无双。 女子则显得极为瑟缩害怕,她的鬓发与衣衫被溪水浸湿了大半,受了惊吓的她无木可依,只能死死地攀住眼前的男子。 湿发蜂腰紧贴着宽硬胸膛,姿态亲密到严丝合缝,着实令人眼红心跳。 第2章 名声 溪涧里的这点动静引起岸边一阵哗然。 贵妇小姐们蜂拥而至,纷纷凝眸望向水中的薛怀以及与他相依相偎着的徐瑛瑛。 各人心思迥异,只有柔嘉公主真情实意地担心着薛怀的安危,纵因他怀里攀扯着的姣美女子而生出了几分懊恼之意,可仍是抵不过心内对薛怀的担忧。 “快去让人煮了姜汤来,还有我轿辇里放着的汤婆子,都去拿来。” 婆子们连忙应下,马不停蹄地往围场外走去。 不一时,几个善水性的小厮们已下水把薛怀与徐瑛瑛救上了岸边。 此时春意未深,溪涧里的湍急溪水尚且挟着钻入骨髓的冷意。 饶是薛怀这等身子挺健的男子落了这一场水也冻得身子止不住地发颤,更何况是孱弱无依的徐瑛瑛? 刺骨般的冷意将她团团包裹,比这更难忍受的还是岸边那些贵妇小姐们高高在上的睥睨目光,望向她时眸子里头的不屑恰如酷冬之冰。 且她落了一回水,身子被如潮的溪水打湿,勾勒出清丽婀娜的身段来。 小桃慌忙扑到了徐瑛瑛身旁,解下自己的外衫盖在了瑛瑛身上。 “我苦命的小姐啊,怎么就突然落了水,若不是薛世子仁善救下了您,您该如何是好?” 小桃凄厉的嚎哭声也惊醒了一旁怔愣的宁氏与徐若芝,纵然她们恼怒于瑛瑛与薛怀一同落水一事,可此刻众人的目光灼灼似烙铁,她们也不得不为了徐家的体面而做出一副关怀瑛瑛的模样来。 “多谢薛世子相救,小女不幸落水,着实是叨扰了大家的雅兴。”宁氏僵着脸挤出了一抹歉意,春风絮絮,她险些便要维持不住面上的神色。 徐若芝更是气愤地红了眼。 众目睽睽之下,薛世子与她这怯懦又上不得台面的庶妹一同落了水,姿态还如此亲密,未婚男女在人前如此搂搂抱抱,多半是要定下婚事来的。 可徐瑛瑛她凭什么? 素来待人温润有德的薛怀却是罕见地沉了脸,那双璨亮如古井般的眸子扫过宁氏与徐若芝,最后汇成了一句:“徐夫人客气了。” 凉风习习,他周身上下也被刺冷的溪水浸湿。 柔嘉公主早已凑到了薛怀的身旁,碍于名声无法亲自为他擦拭湿透的鸦发,便只能催促着小厮与婆子:“还不快取了干净的软帕来?” 水榭亭台里的薛老太太与薛夫人也听闻了岸边的风声,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便瞧见了岸边一片狼藉的景象。 薛老太太曾是忠勇侯家的嫡长女,年轻时也有副杀伐果决的性子,她拄着拐杖走到溪畔,并不要嬷嬷和丫鬟的搀扶。 她一见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徐瑛瑛,又瞧见了她身侧一脸窘迫的宁氏和徐若芝,霎时便明白了这场算计的始末。 这宁氏乃是徐御史之妻,徐御史倒有几分铁骨铮铮的文人雅气,可宁氏却一味地钻营市侩,平日里没少往承恩侯里来打秋风。 宁氏所出的嫡女徐若芝更是清高自许、自命不凡,一双眼儿落在怀哥儿身上便不肯挪开。 薛老太太见过多少内宅里的阴私手段,怎得会不知晓这对母女肚子里的算盘? 今日唯一怪异之处,便是与怀哥儿一起落水的女子怎会变成了徐家的庶女? “怀哥儿也真是的,非要心善到此等地步。若是瞧见了人家姑娘不小心落了水,你大可唤了懂水性的婆子来救人,何必自个儿以身犯险?”薛怀的长姐薛英嫣没好气地说道。 薛老太太心里打起了盘算,若这庶女醒着倒还能强硬地囫囵过去,可人如今昏迷不醒,她们薛家也不好仗势欺人。 “先把徐家小姐抬去水榭吧,再去请了罗太医来。”薛老太太言简意赅地吩咐道。 一行人便簇拥着薛怀与柔嘉公主,亦步亦趋地往水榭亭台走去,缀在后头的宁氏与徐若芝则是形单影只,只有个婆子为她们引路。 浩浩汤汤的人影隐去,溪畔的贵妇小姐们再也止不住心里的好奇,纷纷议论起了瑛瑛这号人物。 “听说这一位只是个庶女,怎得这般胆大,竟使了这样的手段攀附上了薛世子?” “你没瞧见柔嘉公主方才的脸色?差点就要把这庶女给生吞活剥了。” “也不知薛家会如此安置这位庶女?” 镇国公家夫人摇着手里的团扇,满不在意地笑道:“要么许了重金将她嫁到京外去。要么,过段时日我们就有薛世子的喜酒吃了。” * 水榭顶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雨毡。 婆子们先一步上前将垂在堂屋隔间的珠帘撩开,又多添了两只银丝碳盆,以供薛怀取暖。 薛老太太将徐瑛瑛等人安顿在最里侧的一处隔屋里,让丫鬟们替她围了挡风的罗帐,遣了太医替她诊治。 宁氏与徐若芝则是小心翼翼地坐在薛老太太下首的团凳里,四周立着的都是薛家的旁亲,团团密密的目光如针黹般冷厉不已。 “徐夫人是个聪明人,老婆子我也不就不与你绕弯子了。”薛老太太慢条斯理地搁下了手里的茶盏,笑着对宁氏开口道。 宁氏身子一凛,扬起一抹讨好般的笑意:“姑母有何吩咐,侄女悉听尊便。” 薛老太太笑意一敛,她本就生了张肃正的容长脸,秉着脸不言不语时自有几分养尊处优的威势在,着实是让宁氏不敢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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