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瞥他一眼,便也不急不缓地拿出了袖袋里的一小本账簿,仍在王启安跟前后,笑着说道:“小爷我捡到了这本私账,也不知里头写了什么东西,总之小爷我一个字都看不明白,便交给王大人处置吧。” 王启安瞧见他似笑非笑的阴冷神色,心间顿时一凛,只见他着急忙慌地拿起了那本小小的账簿翻阅了起来。 瞧见上头清晰无比的账目之后,王启安的脸色大变,霎时便望向了薛怀。 薛怀朝他淡淡一笑,眸色里尽是不怀好意的打量。 王启安大掌狠力地拍在账簿之上,一张脸上掠过隐晦不明的苦恼之色。 薛怀也静静地立在他身前,不声不响地等着王启安的下文。 王启安的脸色阴云密布,良久之后,他才慨叹一声,对薛怀说:“薛世子如此仁义,下官自然也不能再欺瞒您。” 薛怀拿捏住了王启安贿赂旁人的账簿,若是他送去了京城,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下官多谢世子爷相救的情谊。”王启安紧紧地攥住了账簿,只道:“世子爷若真想分的一杯羹,便要成为下官的自己人才是。” 王启安也抛出了自己的条件——薛怀与他必须成为一家人,有姻亲之缘在,彼此间的关系才会坚固不折。 薛怀抬眸,饶有兴致地问他:“自己人?这是何意?” 王启安面露两分赧然的笑意,只缓缓开口道:“下官有个待嫁闺中的女儿,世子爷若是不嫌弃,便将她娶回去做平妻。” 薛怀一怔,险些便忘记掩盖住眸中的嫌弃之色。 这老狐狸,竟起了要做他岳丈的心思? 王启安又添话道:“世子爷若是能应允下此事,下官才敢放心地让世子爷入伙。” * 当日夜里。 薛怀吩咐丫鬟和小厮守在各处门窗,不许让王启安的人接近他与瑛瑛所居住的房屋。 瑛瑛见薛怀坐在桌案旁,一脸郁色地盘弄着手里的笔墨,几番提笔运气,却是连一个字都没有落下来。 “夫君不是要给周大人写信吗?”瑛瑛端着茶盏走到薛怀身前,替他轻轻地按了按肩膀后,如此问道。 薛怀在瑛瑛面前没有半分遮掩,也不需去苦心扮演一个肆意而行的纨绔。 只见他的眉宇里尽是惆怅之色,说话时却还要端着几分不愿让瑛瑛担忧的笑意。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倒是可惜了张生的一条命。”薛怀叹息般说道。 白日里他拿来威胁王启安的账簿正出自张生之手。 自薛怀住进知府府邸之后,便暗地里掷下银子探听王启安身边心腹的性子。 宁致阴狠莫测,倒是这个李然十分好拿捏。 张生与他在赌场里相遇,不过设下几个圈套便与他熟识,往后几天更是日日饮酒作乐。 也不知张生用了何等法子,竟能偷走李然手边的账簿,那账簿里记载着王启安与三教九流勾结的罪证。 只是这点罪证不足以揪出王启安身后的大蛇来。 所以薛怀才会以小博大,想用手边的账簿去搏出王启安的信任来。 只是纵横官场许久的王启安又岂是这么容易拿捏的人? 他立时便把难题抛给了薛怀,若是薛怀愿意娶他的女儿,与他成为一家人,自是最好。 若是薛怀不愿意,也恕他难以将赈灾之银交给薛怀。 “平妻?”薛怀冷声出口,话里的讥诮意味不加遮掩。 瑛瑛自然也不愿意让薛怀娶别的女子做平妻,可王启安私下里的动作也极为狠辣,不仅揪出了张生,还把对他忠心耿耿的李然一并杀了。 握在薛怀手里的账簿已成了他唯一的机会。 踟蹰之下,薛怀便提笔给周景然写了信,酝酿了近半个时辰,却仍是想不好措辞。 “我娶不了平妻,难道周大人就娶得了吗?”薛怀面露惆怅,修长的玉指叩在桌案之上,一下一下的韵律彰显出他此刻的烦忧来。 薛怀的话语总是点到即止,瑛瑛却能细致地揣摩到薛怀话里的深意。 她冷眼瞧着薛怀对娶王启安女儿一事没有半分犹豫的模样,便知晓他此刻的疑惑是出自周景然身上。 他在担心什么?莫非是怕周景然会休弃了邹氏后娶王启安的平妻? “夫君若是硬拉着周景然一同入王启安的局,王启安可会心存怀疑?”瑛瑛问。 薛怀却道:“方才我已和王启安提起过周景然了,瞧着那老狐狸的意思,不论是我还是周景然,只要愿意娶他的女儿,他便会拉我们上他的那一搜贼船。” “那夫君在害怕什么?”瑛瑛柔声问。 薛怀半晌无语,脑海里天人交战了一番,最后汇成一句:“我怕我会对不起周夫人。” 短暂的接触之中,他已大致摸清楚了周景然的性子。 他是个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牺牲一个邹氏而将数千灾民救于水火之中,这样的交换他必然愿意。 最后,薛怀还是提笔写下了这封信,将王启安的条件告诉了周景然。 大约六日之后,他便收到了周景然的回信。 薛怀难得露出几分犹豫,思来想去还是与瑛瑛一同翻看了周景然寄来的信件。 那细小的纸张正写着: “我已与邹氏和离。” 第30章 计划 周景然果决冷硬的行径恰在薛怀与瑛瑛的预料之中。 两人携手立在一处, 借着薄纱般朦胧的烛火,瞧清楚了周景然书于纸张上笔走龙蛇般的字迹,两颗心都如坠寒窟。 薛怀尚且留有几分理智, 瑛瑛的心中却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悲怆。 她喃喃自语道:“周夫人在周大人的心里, 便是一个能随意舍弃的人吗?” 明明邹氏刚刚小产,正是情绪最为低落和哀伤的时候,周景然这个枕边人不温言软语地劝哄陪伴便罢了, 竟还要与她和离。 这不是往周夫人最脆弱的心口上扎刀吗? 瑛瑛先是怜惜, 而后便默然无语, 非但脸上的笑影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也彷如跌入尘埃里一般怅然不已。 “周夫人当真可怜。”她道。 薛怀也自觉愧对了邹氏,手里握着周景然写下的纸张,怔惘地瞧了许久,最后汇成一句:“我再写一封信回去。大义与小爱并非不能两全,这事也不一定要闹到和离的地步。” 薛怀决计不可能与瑛瑛和离, 也绝不会迎娶王启安的女儿, 他退了一步,便是把难题抛到了周景然的身上。 家国大义,拯救灾民于水火之中的重担横亘在他与周景然心间, 两人皆是避无可避。 薛怀知晓周景然必然做出了相当大的取舍, 他心中怀着愧疚, 着实不愿毁了周景然与邹氏的这一桩姻缘。 邹氏何其无辜,凭什么受这一场无妄之灾。 瑛瑛心里极为难受, 觑见薛怀满含愧疚的神色后,也叹息般说道:“当真只有娶王启安女儿一个法子吗?” 薛怀与周景然都是龙章凤姿的聪慧之人, 不仅学富五车,更有雄韬武略在身。 他们要拯救灾民、治理水患, 什么样的法子想不出来,为何非要踩碎了一个女子的心后才能达成自己的大义? 瑛瑛嘴上不说,心里却格外失望。 “我再想想。”薛怀如是说道,说罢他便提笔运气写下了给周景然的回信。 当日夜里,他与瑛瑛皆各怀心事,虽相拥着入眠,却是一夜无言。 * 翌日一早,薛怀还来不及将他写好的纸放入飞鸽的脚筒之中,院落外便传来了诗书和五经的通传之声。 “世子爷,周大人来了。” 薛怀一怔,险些放飞了手里的信鸽,他长身玉立的英武体魄正立在支摘窗旁,却是半晌不曾挪动自己的身子。 周景然竟连一刻都不肯耽误,天刚蒙蒙亮时便赶来了清竹县,分明是下定了决心。 薛怀心思沉沉地往外间走去,便瞧见了明媚的日光下立在院门处的周景然。 此时的周景然胡子拉碴,似是赶了一夜马车的缘故,明澈的眸子里遍布血丝,整个人却没有半分颓丧之气,反而还露出几分夙愿得偿的蓬勃生气来。 薛怀只与他对视了一眼,便知晓他满肚子的劝语没有必要再说出口了。 一刻钟后,薛怀将周景然迎进了厢屋之中,面上扬起几分纨绔般的洒脱笑意,手边却已拿起了狼毫与宣纸。 “你可有去拜见过王大人?”薛怀大声说道,眸光却不曾落在周景然身上,而是落在自己眼前的宣纸上。 纸上写着:不必和离,我们可强攻,也可靠死士硬抢,或是要了王启安的命。 这是薛怀深思熟路过后想出来的完全之策,他在知府府邸住了半个多月,整日与王启安吃喝玩乐,不管心里有多厌恶与不耐,却还要耐着心性与王启安周旋。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探知王启安的深浅。 若要比武力,只怕十个王启安都不是薛怀的对手,唯一棘手的便是王启安藏在暗处的那一堆亲兵。 周景然扫了薛怀一眼,只淡淡道:“我已拜见过王大人,并告诉他,我愿意迎娶王小姐为妻。” 他接过了薛怀递来的狼毫,又在宣纸上写上:娶她,不必死那么多人。 若要强攻,薛怀与周景然必然会损失惨重,一个不好,兴许薛怀的命都要交代在江南。 周景然知晓薛怀心中有济世救民的抱负,也不愿让这样的一个忠义之士折损在王启安的手上。 至于他。 和离是假,拿捏住王启安的罪证,只不过要让邹氏受些委屈,她如此善解人意,自然能体谅他的身不由己。 周景然如此想着,便下意识地忽略了心中浮起的愧怍,也不由地忆起了昨日他提出要与邹氏和离时,邹氏那蓄满热泪的眸眼。 可这些愧怍与不忍,和万千灾民的性命与利益相比,又什么都不算了。 周景然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邹氏会体谅他的,一定会的。 薛怀噤了声,仿佛察觉到了周景然固执不折的态度,便只在纸上写了一句:“你再考虑考虑,周夫人何其无辜,我等着你的回信。” 而后,便以要去跟王启安商议正是为理由,倏地离开了厢屋。 晚间安寝时,王启安兴高采烈地饮了好几杯酒下毒,并难得对薛怀说了几句推心置腹的话语。 “早些我便看中了周大人的本事与性情,本是想将周大人的胞妹娶为续弦,可周大人不肯。如今姻缘巧合之下,周大人却要唤我一声岳丈了。”王启安沾沾自喜地说道。 周景然为了打消王启安的疑心,便与他举杯共饮,并道:“下官在桃水县兢兢业业地办了三年差事,不知立下多少功绩,却迟迟生不了官。倒让那些纨绔子弟占了上峰的位置,下官心里实在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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