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里安插的是自己还是绛真,很多事都会不一样,她很清楚这一点,才会心神不安。 晁灵云怔忡着,就听绛真道:“杨大人那里已经用不到你,有消息也不会让你知道,求你安安生生地养伤吧。”说罢她看了晁灵云一眼,轻声笑道,“这大男人住的屋子连倒个茶都不方便,妹妹,我们还是去外间说话。” 晁灵云心中一凛,知道她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连忙应了一声,辞别张大郎,跟随绛真走出寝室,到张家的小客堂里说话。 二人落座后,绛真敛去笑容,严肃地问晁灵云:“这些天你去了哪里?” 晁灵云一愣,迟疑地回答:“光王带我去慈恩寺看牡丹,怎么了,阿姊你找过我?” “对。”绛真双眉紧蹙,脸上难得失去了冷静,“你在慈恩寺里玩赏牡丹的时候,王璠上奏天子,揭破了秋妃与大人的关系!” 绛真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晁灵云脑中霎时一片空白,直到神智渐渐回笼,她的心才开始剧烈地狂跳。 “阿姊,你是说……圣上已经全知道了?”她吞吞吐吐地问,“大人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大人的处境非常糟。阉党一直想将大人排挤出京,大人从去年抗争到如今,眼看着就要成功,没想到王守澄一党骤然发难,直接就触动了圣上的逆鳞。”绛真望着晁灵云,冷冷道,“我考虑到大人对你的知遇之恩,觉得这事应该让你知道,可惜没想到,你已经是彻底置身事外了。” “不,我没有,”晁灵云陷入忘恩负义的罪名危机,就像溺水的人急于爬上岸,满面涨红地解释,“这事我完全不知情,朝堂上的事,光王一点都没告诉我!我若知道大人出了事还有心赏花,就让我瞎掉两只眼睛!阿姊,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如此忘恩负义的小人吗?” “我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何必说那么重的话。”绛真依旧态度冷淡,并没有被晁灵云的激动感染,“如今天子震怒,事态已无可挽回,大人轻则被贬出京城,重则……就是下一个宋申锡。灵云,你实话告诉我,光王这个时候带你出府赏花,真的是无心之举吗?” 绛真的问题看似不着边际,却问得尖锐而沉重,晁灵云一瞬间有点懵,随即意识到绛真远比自己敏锐:“阿姊,这应该只是巧合。” 她战战兢兢地回答完,才发现这个答案连她自己都没法信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从绛真眼中看出了一丝失望,只是情绪变化转瞬即逝,绛真已经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 “大郎帮着京兆尹降服三王子,自然也就得罪了三王子背后的郑注,是我要求他借着养伤让食肆歇业,最要紧的是先避过这阵风头。京兆尹杨虞卿是李宗闵的党羽,让他和郑注斗一斗,多少会对大人有利。”绛真对晁灵云说出自己的打算,叮嘱她,“宝珞是颍王身边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郎的事你别对她细说。她要的樱桃毕罗,让店里的伙计为她做一盒,也就差不多了。” “谢谢阿姊,”晁灵云暗暗松了一口气,倒有些替宝珞不好意思,“我也是没想到,宝珞会对樱桃毕罗痴迷到这种地步,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必客气,这点上,她倒真是大郎的知音。”绛真叹了一口气,怅然道,“我一直对大郎隐瞒身份,只愿他一辈子风平浪静,没想到他竟主动惹上麻烦。他不知道三王子背后的深浅,我却不得不替他操心,偏又赶上大人被弹劾,你不知道我这几天过的,简直是焦头烂额。” “阿姊往好了想,他这也是惩恶扬善,很有英雄气概,足以证明阿姊当初没有看错人。” 绛真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望着晁灵云,意味深长道:“当初我相中大郎,除了看重他的人品,也是为了求一份省心。人情世故这方面,我自问比你收放自如,都不敢与朝堂上的人深交,灵云,你可得当心。”
第176章 可怕的谣言 绛真的话如一粒投进波心的石子,在晁灵云内心荡起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等到彻底清醒时,她人已经坐在马车里,手边是满满一盒热气腾腾的樱桃毕罗。 在去教坊给宝珞送毕罗的这段时间里,有两道声音一直在她心中争吵,最终,她决定不和李怡当面掰扯这件事。 眼下一切已成定局,就算和他对质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她心里很清楚,甚至能想象到他会拿什么理由来应付自己。 身为人妻、身为人母、曾经给他的承诺、现有的平静生活——这些都是她不该再受干扰,所以合该被隐瞒的正当理由。 只要是由李怡说出口,这些理由随便哪条她都很难反驳,那又何必自找麻烦呢? 也许连李怡都不知道,为了只顾眼前难以舍弃的温情,她甘愿如此怯懦、麻木。 晁灵云想清楚了这一点,居然也就心平气和地回了家。 初夏四月,在门下侍郎路隋的极力斡旋之下,天子贬李德裕为宾客分司,前往东都洛阳。不出一个月,路隋被贬为镇海节度使,天子又以李德裕曾在西川强征欠税三十万缗,使百姓不堪重负为由,再贬李德裕为袁州长史。 自从知道李怡会对自己有意隐瞒,晁灵云便借着去教坊解闷的由头,悄悄央求宝珞替自己打听朝堂上的消息。 在得知李大人被贬往袁州的一瞬间,她的心陡然凉了半截,再也无法粉饰太平,整个人被一股沮丧又羞惭的罪恶感席卷。 袁州远在江南西道,大人这一去,几时才能回京? 自己真的就这样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大人被逐出京城吗…… 浑浑噩噩之际,宝珞美丽精致的脸庞一直在她眼前晃动。 晁灵云心中蓦然一动,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颍王——也许这个人可以力挽狂澜,可身为漳王倒下后最炙手可热的亲王,此时一定更得明哲保身吧……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拜托宝珞去向颍王打听,突然门扉一响,一名十三四岁的小乐伎慌慌张张跑进客堂,两眼瞪得溜圆:“孺人、师姊,你们有没有听说郑注的事?” 小乐伎惊恐中透着兴奋的古怪表情,成功煽起了宝珞的好奇心:“郑注?他能有什么事?莫不是又升官了?” “不是不是。”小乐伎摆摆手,双目圆睁,故作神秘地压着嗓子说,“坊间都在传言,说他为了给圣上治病,用小儿的心肝炼丹呢……” “要死了,这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好恶心!”宝珞小脸皱成一团,气得用团扇拍了一下小乐伎的脑袋,“还有你也是,不好好练舞,跟着妖言惑众!我看师父给你们的功课还是太少了!” 晁灵云听了也觉得荒谬,不以为然地勾起了唇角。长安城老百姓的茶余饭后,从来不缺各种耸人听闻的怪谈,这不过又是一段无稽之谈罢了。 近来郑注和李训在朝堂上如日中天,各种风言风语也就应运而生,其中不乏这类怪力乱神的谣传,只不过如此惊悚的谣言,倒也罕有。 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偏偏脑中一闪念,不期然回想起偷闯郑注府的那个春日,那一间被恶犬看守的密室,泛着腥臭味的灰色陶罐,还有陶罐里那两颗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心脏…… 不会吧? 不,不可能! 尽管心里拼命否定,晁灵云还是瞬间面色铁青,一阵恶心的呕吐感涌上喉头,她紧紧捂住嘴巴,脑门上全是冷汗。 一旁宝珞连忙替她拍背顺气,大惊小怪地问:“你这是怎么了?不会又怀上了吧?” “我没怀上,你别瞎猜。”晁灵云拼命深呼吸,脸色苍白地问那乐伎,“这流言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可有根据?” “是不是很吓人?外头传的可是有凭有据的呐!”小乐伎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一点也不受挨打的影响,眉飞色舞道,“听说这事是从京兆府里传出来的。前阵子京兆尹逮住了一个叫三王子的恶霸,这人是郑注的走狗,近来好几起小儿失踪案都与此人有关,谁知道一通严刑拷打之下,竟问出这么吓人的隐情。据说郑注手里豢养了好几个恶汉,满京城的为他抓孩子,掏了心肝做药!那郑注又不是正经太医署出身,做的药还那么灵验,难保没有什么邪术在里头。孺人、师姊,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晁灵云与宝珞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心中不约而同地想,这次郑注恐怕是真的要完了。 与此同时,郑注正匍匐在地,诚惶诚恐地申辩:“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是有人要害微臣啊!” 御座之上,天子李昂厌恶地看着他,面色铁青道:“现下不是朝堂上的人污蔑你!太医已经验过,你给朕用的药里的确有小儿心肝入药,你又作何解释?” “微臣冤枉!”郑注一声嘶喊,涕泪俱下,“先不提微臣合药用料复杂,难以鉴定,以众太医对微臣的成见之深,难保其中没有猫腻!若要给微臣定罪,除非用一个公正的检验之法,测出药中有那谣传的秽物,微臣才心服口服,望陛下明鉴!” “合药的是你,服药的可是朕!”李昂怒视着他,厉声道,“朕比谁都希望你是被冤枉的!可公正之法,谈何容易?” “微臣有一个办法,应当能奏效。” 李昂冷冷道:“你说。” “微臣于三月上旬进献给陛下的一炉药,应该还余有二十多丸,陛下不妨先取五丸,再另择五丸气味色泽相近的药丸,令太医署一同鉴定,等有了结果以后,再用十丸微臣的药,十丸相似的药,分别令太医鉴定。如果最终比对的结果,仍然证明微臣的药有问题,那微臣无话可说,愿受凌迟之刑,九族同诛!” 郑注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陛下……天下人不知微臣与陛下同心同德,恨不能将微臣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可陛下的无上仁德,微臣比谁都懂,微臣就算是活剜了自己的心,也万万不敢用邪祟玷污龙体。陛下,眼看着大计已定,锄奸在望,陛下千万不可受小人挑拨,在此时怀疑微臣的一颗忠心啊。” 说罢他以头抢地,失声痛哭,龙颜震怒的天子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缓声道:“好,朕先用你的方法验药,若确实冤枉了你,朕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第177章 气焰猖狂 阴沉了许久的天空,捱到黄昏时分,终于淅淅沥沥落下雨来。 回到宅邸,郑注刚出马车,为他撑伞的侍儿不慎慢了半步,几星雨点沾上衣袖,他神色未动,一巴掌将那侍儿打得口鼻冒血,跌在地上。 “一个个笨手拙脚的,迟早被你们害死!” 一句话没骂完,他已被凑上来的伞遮得密不透风,地上脸色惨白的侍儿也被人拖了下去。 宅院宁静依旧,郑注被一群仆从簇拥着,回到后院摘冠更衣,换上家常衣裳,又服了些益气压惊的汤药,才慢条斯理地前往客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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