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怀疑她的才智,”李怡注视着康承训的双眼,缓缓道,“我担心的是她的忠诚。” 康承训咧嘴一笑,带着十成的把握,告诉李怡:“她可以为殿下做任何事。” 李怡听到这个结论,不置可否。 “殿下,自古君臣之情,也常用夫妻来比喻,何况吴娘子原本就是你的侍妾。”康承训一向多情,这时候就难免要规劝李怡,“她德才兼备,又能与殿下同气相求。殿下对她就算没有儿女之情,善待她一些,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李怡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叹息道:“她一介女流,确实不易。” 交代完诸事,与康承训分别后,李怡前往安正院,却在中庭意外遇见了吴青湘。 数月不见,她因为一趟塞外之旅消瘦了些,整个人却洋溢着一股明朗。 见到李怡,她微微屈膝,笑着向他行礼:“此行诸事顺遂,我来向殿下道贺。” 李怡看着她,脑中回响起康承训的话,目光终是多了一点柔软,低声道:“辛苦了,今晚我替你接风洗尘。”
第179章 接风洗尘 吴青湘望着李怡,一双明眸熠熠生辉,盛满笑意:“多谢殿下。” 微雨初歇的午后,草木明秀的庭院,相视而笑的两个人,远远望去真是郎情妾意的一对璧人。 晁灵云看着他们,意外于自己的平静,或者说麻木。 照道理说,她应该极为在乎李怡的态度,何况吴青湘是怀着何种目的在这时候来到安正院,她心里又很清楚。然而亲眼目睹吴青湘达成心愿,她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点妒火中烧,除了在他们对视的最初一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有种心口被抽空的错觉。 晚间的接风宴设在静志堂,既然是接风宴,吴青湘便成了当然的主角。 她抱着儿子李渼,好似要弥补几个月来的分离,一刻也舍不得撒手。母子俩笑容肖似,俊秀如画,让宅中的仆从再一次意识到,就算晁孺人独得眷宠,吴娘子的风采也是谁都抢不去的。 席间吴青湘妙语如珠,谈论塞外的风土人情、险峻风光,说到精彩处,满堂人都竖着耳朵,凝神倾听。 晁灵云坐得离李怡最近,感受到他的安静和专注,不光食不甘味,心中也极不是滋味。 吴青湘说的这些,她何尝没有经历过?然而此刻她可以在众人的瞩目下侃侃而谈,而自己却只能安安静静地做一名陪客。 西川那连绵的群山胜景,她引以为傲的成长经历,还有失去头领和同伴的伤痛,在长安都成了需要遮遮掩掩的过往,不敢对任何人诉说。 就算眼前满目繁华,有郎君在侧、娇儿在怀,晁灵云却知道自己心中有一块空缺,连夫妻恩爱也难以填平。 在这一刻,她得承认自己是羡慕吴青湘的。 宴散时,晁灵云抱着瑶儿,低声问李怡:“今晚还回安正院吗?” 李怡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瞎想什么?” 她慌忙垂下眼,心中有点愧疚,又有点庆幸,小声解释:“她为你在外奔走,我以为你想谢谢她。” “谢分很多种。”李怡抱起儿子李温,没好气道,“走吧。” 晁灵云不敢再多说什么,乖乖跟随李怡回安正院,一路望着他抱着儿子、高大而坚定的背影,又莫名感到一阵安心,觉得接风宴上受的那一点冷落并不算什么。 虽说暂时按下了心头的委屈,可惜同住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的龃龉总是免不了。 这一趟出远门回来,吴青湘突然母性大发,格外喜欢抱着儿子在光王宅里晃悠,成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晁灵云心中不快,索性自己主动避开,去教坊找宝珞解闷。 不料这日她刚进师父的宅子,竟撞上宅中一片兵荒马乱。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宝珞,这次也慌了神,脸色苍白道:“你来了?今天我没法招待你了,我马上要去一趟颍王宅。” 晁灵云忙问:“出什么事了?” “郑中丞要出事了。”宝珞一边张罗着备马,一边说,“其实出事的是宋尚宫,可郑中丞坚持要入宫面圣,为宋尚宫求情,我们拦不住她,只好另想办法。” 宝珞说的没头没尾,晁灵云想弄清楚来龙去脉,干脆直接将她往自己马车上拽:“你别忙了,既然是去颍王宅,就乘我的马车吧。” 宝珞抹了一把鼻尖上的汗,问:“你刚来就走?” “连你都要出门,师父肯定也不会闲着,我一个人留下来干嘛?不如回家。”晁灵云登上马车,催促宝珞,“你快和我说说,宋尚宫和郑中丞到底出了什么事?” “事情是这样,前阵子宰相李宗闵不是被贬往明州了嘛?谁知昨日宋尚宫突然被打下诏狱,听说是有人揭发她与李宰相有勾结。”宝珞背靠着车厢,忧心忡忡道,“你知道圣上最忌讳什么,宋尚宫只怕是凶多吉少了。郑中丞平素与宋尚宫最要好,她见宋尚宫出了事,自然没法坐视不理。可是你想想,先前李宰相是怎么出的事?就是因为替京兆尹求情呀!别看圣上平日宽和仁爱,只要是触了他的逆鳞,谁能幸免?” 一番话听得晁灵云心惊肉跳,面无血色:“都知道圣上不会手下留情,你还去求颍王,能有用吗?” “我也不指望别的,只求郑中丞能够保住性命。”宝珞握紧双拳,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珠,“我等虽是乐伎优伶,被贵人视为玩物,但也知悲喜、讲义气,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郑中丞是我的前辈,更是我的知音,她出了事,我当然要想办法救她。” 说到动情处,宝珞忍不住捂住泪眼,晁灵云却是心如擂鼓,想起了另一件事——当初自己跻身教坊,假意为牛僧孺卖命时,的确曾得到过宋尚宫的照拂,李宗闵又与牛僧孺是一党,说他与宋尚宫有勾结,只怕不假。 再说圣上虽痛恨宫中内外勾结,却不是昏君,能将宋尚宫打入诏狱,必定有确凿的根据。 一想到这里,她立刻紧张地问:“宋尚宫与李宰相到底有什么勾结,有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来?” 宝珞点点头:“据说是太和三年的时候,李宰相与大戎李德裕第一次争相位,原本圣上是属意李德裕的,李宰相为了胜出,通过宋尚宫牵线,勾结知枢密杨承和,最终争得宰相之位,将李德裕排挤出了长安。” 从宝珞口中听到大人名讳的一瞬间,晁灵云心中就凉了半截。 能将这桩陈年往事在这时候揭出来,进一步击垮李宗闵,同时勾起圣上对李大人的歉疚,圣上若以往事为鉴,很可能会提前将大人从袁州召回。 能够洞察朝堂与后宫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找出当前局势中对大人最有利的一招,并且有能力下出这步棋的人,会是谁? 晁灵云心念急转,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想起了绛真。 会是阿姊吗? 去年拜郑中丞为师后,她一直游走于教坊和深宫之间,又能接触到宋尚宫…… 晁灵云越想越真,不由心跳得飞快,觉得必须去找绛真问一问。
第180章 对质绛真 一路魂不守舍地将宝珞送到颍王宅,晁灵云马不停蹄地赶往平康坊,去找绛真。 当宅中仆从一如往日,笑容可掬地为她引路时,她心中阴霾越来越沉,几乎已经不抱任何侥幸。 以阿姊的消息灵通,不可能这时候还没听到一点风声,她没有动作,就是什么都不打算做。 如此平静的反应,恰恰证明此事多半与她脱不了干系。 晁灵云步履沉重地走进客堂,见绛真正在气定神闲地品茶,极力忍住内心翻腾的情绪,喉头发紧地问:“阿姊今日没去教坊?” 绛真打量她苍白的脸色,淡淡地笑了一声:“教坊又不用天天点卯,你怎么有空来找我?快请坐。” 晁灵云在茶案对面坐下,实在没心情和她绕弯子,索性直接问:“阿姊,宋尚宫出事了,你知道吗?” 绛真斟茶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镇定,将茶盏递给晁灵云:“我知道,怎么了?” 晁灵云不接她的茶,双眼紧盯着她,沉声问:“阿姊,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你?” “你是我妹妹,难道你觉得,我会为这么个人欺瞒你?”绛真将茶盏往晁灵云面前一搁,没好气道,“这事是我做的,至于为什么,别说你还需要我向你解释。” “我不需要你解释,”晁灵云望着绛真不悦的双眼,颤声道,“可是郑中丞呢?” 绛真一愣,眼底终于流露出一丝愧疚,低声道:“我没想到她会替宋尚宫出头。” “你没想到?阿姊,你既然肯承认,那又何必敷衍我?”晁灵云一针见血地戳穿她,“郑中丞与宋尚宫是至交,阿姊跟了她那么久,她是什么样的为人,朋友有难她会怎么做,难道阿姊真的想不到吗?” 绛真无言以对,忽然突兀地冷笑了一声:“灵云,你到底凭什么立场,来质问我这些?”她眼中的讥刺太露骨,让晁灵云的心陡然一沉。 “你觉得我是恶人吗?”绛真看着晁灵云,自嘲地笑了笑,“都怪我将你保护得太好了。” 她这话说得古怪,晁灵云不由攥紧手指,茫然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绛真对着她无辜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灵云,我进教坊的时间不比你短,你对郑中丞有感情,我也不是铁石心肠。郑中丞她待我极好,这件事让她受到波及,我也于心不忍。可情分归情分,我总不能忘掉自己的身份,我为什么要利用宋尚宫打垮李宗闵?大人他此刻是什么处境,难道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只要一提大人,晁灵云就没法底气十足地面对绛真,可她偏偏就是不甘心,倔强地坚持着:“大人的处境,我当然知道!可阿姊就非要从宋尚宫入手吗?你一向足智多谋,难道就不能试试别的办法……” “我试过别的办法!”绛真厉声打断她,愤然问,“石雄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晁灵云怔怔地望着绛真,有点莫名其妙:“阿姊,你扯得是不是有点远?” “远吗?”绛真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嗤笑,缓缓道,“如果当初石雄的计划成功,我们岂会有今日?你又知不知道,石雄与大人的关系,王守澄是怎么知道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随着绛真微妙的语气迅速膨胀,让晁灵云的心突突狂跳起来:“阿姊,是不是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绛真紧盯着晁灵云,在客堂里的气氛凝重到极点时,轻声打破沉默:“是光王。” “什么?”晁灵云猝不及防,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错。 “康承训,是光王的人吧?”绛真看着晁灵云备受打击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但既然当面揭破,也就只能一鼓作气地说下去,“去年你护送石雄出城后,很快王守澄一党就开始疯狂反扑,在朝堂内外到处针对大人。为了弄清楚是哪里出了差池,我查了很久,才发现是康承训往神策右军那里透了口风。光王根本不像你口口声声说的那样,是一个淡泊无为的亲王,他为了拔除大人,可以说是不遗余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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