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六宫之首,这事不仅使她颜面扫地,也是一个不祥的预兆。为此她气了一夜、恨了一夜,也愁了一夜、怕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一早,她便顾不得礼数,带了人困住王福荃,直闯太和殿。 李昂近来清醒的时间不多,原本正昏昏沉沉地睡着,却被殿外传来的嘈杂声吵醒。他勉强睁开双眼,便看见杨贤妃那一张在脂粉掩盖下,显得艳丽而虚假的笑脸。 不等李昂开口,杨贤妃便笑吟吟道:“陛下,今日乃是八节之端、三元之始,臣妾特意备了屠苏酒、五辛盘,来与陛下贺正。” 李昂躺在御榻上,冷眼看着杨贤妃:“你知道,朕并不想见你。” “臣妾知道,”杨贤妃两眼湿润,委屈地望着李昂,“陛下,臣妾承认,过去曾收过安王的好处,替他美言了几句,但庄恪太子的事,臣妾是真的冤枉啊!陛下与臣妾夫妻一场,难道真的要听信一个伶人的诽谤吗?” 李昂微微摇头,喘着气说:“永儿之死,不是几个伶人、宫女串通一气,就能办到的。当初,朕一念之差,没有召见他,害得他一夜之间暴病而亡,如今想来,这世上哪有什么一念之差?朕不过是中了你的……挑唆之计……” 李昂一气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杨贤妃默默旁观,直到李昂停止咳嗽,仰躺在御榻上虚弱地喘息着,才幽幽开口:“既然陛下已经认定臣妾有罪,臣妾就不费唇舌了。陛下真的想知道,庄恪太子是如何薨逝的吗?”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屠苏酒。 “庄恪太子的汤药是被动了手脚,却不是下毒,而是加了一颗养身的丹药。” 迎着李昂痛不欲生的目光,杨贤妃从袖中摸出一只两寸见方的锦盒,拈出盒中丹药,投入屠苏酒:“道家炼丹,离不开婴儿姹女,身强体壮者服之,不及时发散都有性命之虞。换作病重体弱之人,将之与汤药一并服下,效果可想而知。” 道家炼丹,称呼汞为姹女、铅为婴儿。李昂的祖父、父皇两代天子,皆因服食丹药不慎,于壮年驾崩。是以李昂一听到杨贤妃的话,目光中除了深恶痛绝,亦有深深的恐惧。 “你这是要做什么?弑君吗?” “臣妾不敢,”杨贤妃举着酒杯,凑近李昂,“臣妾不过是想敬陛下一杯屠苏酒,与陛下共庆新春而已。” 李昂奋力挣扎,从御榻上半坐起身,试图推开杨贤妃,却被她轻松躲开。 趁着李昂侧身,杨贤妃顺势将他推下御榻,分开双腿骑在他身上,又无视李昂痛苦的闷哼,一手掐住他的下巴,一手用酒杯抵住他紧闭的嘴唇,试图撬开一丝缝将药酒灌下去。 她做得太过专注,以至于当发髻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猛地把她从李昂身上扯下来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殿中出现了第三个人。 “哟,臣弟似乎来得不巧,打扰了陛下和娘娘的雅兴啊?”
第216章 颍王逼宫 杨贤妃发髻散乱,狼狈地跪坐在地上,呵斥来人:“颍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太和殿!” 李瀍抱起李昂,伺候他躺回御榻,回头讥嘲道:“杨贤妃,你这是贼喊抓贼啊,当真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呵呵,殿下休要血口喷人,你看见我做什么了?”杨贤妃视线转向李昂,含情脉脉道,“臣妾不过是向陛下进献药酒,陛下若怀疑,尽可让太医查验。” “对,你是在进献丹药,这丹药还是取自太医署,只要你推说不懂药性,便可置身事外。”李瀍冷笑,“只不过你这丹药,二十年前我们的祖父也服过。” 御榻上的李昂瞪大双眼,震惊道:“当年方士柳泌炼的丹药,没有被全数销毁吗?” “臣弟已派人查过,当年柳泌虽被杖杀,他炼的丹药却因为对头疼卒中有一定的效验,太医署里封存了一批,用于急救。”李瀍回答。 杨贤妃坐在地上,阴阴笑道:“臣妾没说错吧,陛下服用这丹药,是对症的。” 李瀍懒得跟她废话,上前对准她的心窝就踹了一脚:“对症是对症,坏处你怎么不提?” 杨贤妃被他踢得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李瀍居高临下,满脸杀气道:“你帮着安王弑君篡位,图谋不轨,就等着被千刀万剐吧。” 李昂看着暴戾的李瀍,轻轻唤了他一声:“五郎,你过来。” 李瀍应了一声,却先抓小鸡似的将杨贤妃撵出太和殿,才回到御榻边坐下,望着李昂道:“皇兄有何吩咐?” “王福荃呢?” “在殿外候着呢,臣弟没让他进来。” 李昂听到这话,心里也明白了一半,平静地问:“五郎为何进宫见朕?” “大过年的,臣弟进宫,自然是来找皇兄说说话,”李瀍握住李昂一只手,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得意,“皇兄,臣弟听闻你打算为维州悉怛谋翻案,这是准备提拔李德裕了吗?” 李昂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朕知道,李德裕与五郎交情不错。” “果然什么都瞒不了皇兄,”李瀍一笑,踌躇满志道,“皇兄待臣弟不薄,待李德裕回京后……” 李昂抽回手,冷冷道:“朕不准备召李德裕回京。” 李瀍被李昂冷淡的态度弄糊涂了,怔忡地问:“那维州的事……” “那不过是为了弥补朕心中的缺憾。” 李瀍嗤笑一声,研究着李昂的神色,意识到他并没有骗自己,不由疑惑道:“臣弟不明白,除了阉党横行、藩镇割据,大唐还有那么多天灾人祸,这区区一个维州算什么缺憾,也值得皇兄放在心上?” 李昂皱起眉头,警告他:“五郎,休得妄揣圣意!” 李瀍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不恼,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缠绵病榻的皇兄,忽而一笑:“那……不如皇兄给臣弟一个机会?” “放肆!”李昂气得一阵猛咳。 李瀍见状,体贴地扶起李昂,替他拍背顺气:“皇兄大病未愈,千万不能动气。臣弟知道,皇兄已经立了李成美做太子,臣弟说这种自荐的话就是大逆不道。可臣弟也有臣弟的理由,皇兄就算不爱听,臣弟今日也要说一句实话。皇兄,你坚持立李成美为太子,让仇士良那伙人很不高兴。” 李昂听到仇士良这个名字,立刻愤怒地瞪着李瀍:“五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兄,臣弟不是帮阉党说话,是关心太子的安危啊。皇兄想想,那李成美才十四岁,既没有能力,又没有权阉的支持,皇兄立他为太子,不是打算害死他吗?”李瀍说得理所当然,又不怀好意地提醒,“皇兄啊,我们大皇兄的儿子,如今可不剩几个了。” 李瀍一番话连敲带打,李昂听得满腔怒火,厉声质问:“听五郎的意思,仇士良会支持你?” 李瀍不加掩饰,坦然点头。 刹那间心中怒焰被冰水浇灭,化作无边凄凉,李昂含泪直视李瀍,悲愤道:“五郎……与虎谋皮,你糊涂啊。” “臣弟不糊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反之亦然。阉党固然是洪水猛兽,但只要治水的人足够强大,一样可以驾驭他们。皇兄,臣弟不是漳王,软弱到任由权阉构陷,臣弟也不是安王,卑劣到借妇人之手残害血亲。臣弟有足够的才能、体魄、势力,必能扬我李唐天威,皇兄应该选择臣弟。” 李昂看着李瀍满是自信的脸,不由想起过去的自己,凄然冷笑:“好……好……所以你究竟想如何?” “皇兄,立臣弟为皇太弟吧。臣弟有把握,一定能内清阉党、外攘藩镇,做一个好皇帝。”李瀍胸有成竹道。 李昂死死盯着他,如看穿宿命一般,冷眼讥刺:“真不愧是朕的好弟弟……” 李瀍悻悻哂笑,没有回话。 一时殿中陷入死寂,便听得爆竹声依稀传来,细碎遥远,更显得深宫寥廓,远离人间烟火。 李昂静静听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已宁静如水:“今日元朔佳节,五郎何苦在这里陪朕,你先回吧……明日再来。” 李瀍听李昂准自己明日再来,也愿意多给皇兄一些时间。毕竟除了他,皇兄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他千辛万苦才等到安王彻底暴露真面目,也已经对皇兄晓以利害,若皇兄还是坚持让李成美继位,自己也不惮用更强硬的手段逼宫。 想到这里,李瀍看着李昂冷漠的侧脸,回忆过去皇兄对自己诸多优待,也是真心实意地向他低头一礼:“臣弟告退。” 李瀍刚跨出殿门,王福荃便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跪在御榻边,老泪纵横:“陛下,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李昂摆摆手,示意他噤声,兀自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倾听殿外遥远的爆竹声,神游物外。 王福荃守在御榻旁,悄悄抹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昂忽然开口:“王福荃。” “老奴在。” “替朕宣翰林学士周墀。”
第217章 天子驾崩 今日由于天子病重,免了元日大朝会,百官皆在兴庆宫朝见太皇太后。敕使前往兴庆宫传召,自然要耗费不少时间,因此当周学士赶到太和殿时,就见王福荃候在殿外,与他见礼:“周学士,圣上正在小睡,劳你稍候。” 周学士忙还礼道:“应该的。”礼毕随王福荃前往偏殿吃茶,独坐了约摸半个时辰,王福荃才从内殿出来,知会周学士可以面圣了。 周学士连忙抖擞精神,进内殿觐见李昂。 此刻午时已过,大殿中光线昏暗,铜兽香炉吐出的烟雾在御榻前缭绕着,模糊了天子枯槁的病容。 周学士稽首行礼,山呼万岁后,跪在地上听候天子示下。 李昂勉强支撑着自己坐在榻上,缓缓道:“替朕拟诏:立颍王瀍为皇太弟,应军国事权令句当。太子成美年尚冲幼,未渐师资,可复封陈王。” 周学士大吃一惊,期期艾艾道:“陛下,这,这……” 李昂摆摆手,示意周学士不必多言。周学士这才镇定了一些,伏地叩首道:“微臣谨遵谕旨。” 李昂冷眼看着面色苍白、浑身发颤的周学士,冷笑道:“朕不立安王,周爱卿很意外?” 周学士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以额触地,惶恐高喊:“微臣不敢!陛下圣意,微臣岂敢置喙?” “朕要追封悉怛谋的消息,是你泄露出去的吧?你们就那么怕朕偏重李德裕?”李昂费力地喘息着,忍泪痛斥,“朕想不到,连周学士也落入党争的窠臼。” 周学士又惊又悔,流着眼泪道:“微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李昂不再看他,闭上眼喃喃低语:“朕自知大限将至,以为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件事,尔等却一再让朕彻悟,朕根本没有自由。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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