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李怡终于自己说了一句整话:“本王准备为慈恩寺大佛重塑金身,大人既然发愿布施,本王一定替大人安排妥当。” 仇士良大喜道:“好,承蒙殿下不弃,卑职便觍颜劳烦殿下了。” 仇士良的几名手下也将光王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准备改日再到寺里做些布施,积德行善,替自己修一个好来世,免得死后堕入阿鼻地狱。 欣赏完壁画,王宗实又代光王开口,邀请仇士良去精舍饮茶。一行人正要动身,忽然宫中敕使赶到寺中,秘密对仇士良耳语了几句。 仇士良脸色瞬间一变,立刻向李怡告辞:“殿下,卑职有急事,先走一步。” 李怡颔首,王宗实便拱手道:“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待到人一走,王宗实忍不住露出一脸坏笑,恭维李怡:“殿下料事如神,《地狱变》还真把这群鼠辈给吓住了。” 李怡莞尔道:“画圣就是画圣,第一次看见《地狱变》的人,就没有不被震慑的。这些人离寺以后,慢慢就会回过味来,不过我已经用安排布施这一招牵制住了仇士良,也不怕他反悔。” “殿下妙计。只要是身居高位的权贵,哪怕他再心狠手辣,真敢不畏神佛的,小人还没见过呢。”王宗实笑道,“仇士良既然发愿布施,必定不敢反悔,至少在大佛金身塑好之前,殿下不必担心他会下狠手。” “嗯。”李怡点点头,眼望山门,沉吟道,“我倒是好奇,方才敕使对仇士良说了什么,让他走得那么匆忙。值得仇士良如此慌张的事,可不多……”
第219章 颍王上位 正月初二清晨,太和殿中,已溘然长逝的李昂被停放在御榻上,嫔妃宫人跪倒一片,失声痛哭。 收到噩耗入宫的李瀍淌着眼泪,一路走到榻前跪下,握住李昂冰冷的手,低声道:“多谢皇兄……成全臣弟。” 正哭得昏天黑地的王福荃闻言一顿,看了一眼李瀍,双目含恨,却敢怒不敢言。 昨日吃了李瀍窝心脚的杨贤妃却恰恰相反,她假意拭泪,借着巾帕的遮挡,向负责治丧的冢宰杨嗣复使了个眼色。 杨嗣复收到杨贤妃的暗示,走到李瀍身后,沉声道:“颍王殿下,还请节哀顺变,移步到太和殿外。” 一句“颍王殿下”听得李瀍分外不自在,他缓缓站起,转过身面对杨嗣复,倨傲地问:“圣上的遗诏还没宣读吗?” 杨嗣复冷冷回道:“微臣不知圣上有遗诏。” 李瀍忍住怒火,疾步走到殿外,问群聚在一起的大臣:“翰林学士周墀何在?” 一时群臣面面相觑,无人回答李瀍。 李瀍碰了一鼻子灰,环视众人,冷笑道:“好得很。” 这时安王李溶走到他面前,温言相劝:“皇兄,天子大行,百官在此哀痛悼唁,有什么急事都该放一放,何故如此咄咄逼人?” 李瀍打量他一眼,冷嘲道:“你当然没有急事了。” 安王不接他的话,依旧一脸淡漠。 李瀍也懒得理会这个伪君子,走进亲王的吊唁队列,默默等待。 不远处,李怡暗中目睹到这一切,却压根没有隔岸观火的心情,脑中不断盘桓着昨晚从回鹘送到的消息。 原来晁灵云与康承训都是天生反骨、胆大包天的脾气,二人背着李怡兵行险招,在快马加鞭赶到回鹘后,直接冒着暴风雪深入草原,万幸他们最后真的找到了太和公主的金帐。然而不等计划实施,回鹘王庭却意外遭到黠戛斯部落的突袭,晁灵云与太和公主一同被俘,失去音信。 而康承训在兵荒马乱中受了重伤,所幸被一匹识途老马驮出草原,目前在参天可汗道的驿站疗伤。送信的人跑死两匹快马,才于昨晚将这个消息送到光王宅。 惊闻消息后,李怡一夜无眠,从昨晚一直后悔到现在。他知道晁灵云敢于冒险,却不知她胆大如斯,竟然在人生地不熟的回鹘鲁莽冒进,那康承训也是该死,非但不阻止,还陪着她一起发疯。早知如此,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去回鹘。 心上人与阿姊同时失踪,急得李怡五内如焚,与之相比,什么天子驾崩、颍王和安王争权夺位,都成了浮云般的小事。 当务之急,是找到灵云和阿姊,如今身受重伤的康承训已然指望不上,他还能将这个重任托付给谁? 心乱如麻之际,太和殿前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将李怡纷乱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只见密密麻麻的神策军赶到太和殿,围住致哀的众人,仇士良捧着一卷白麻诏书走到人前,开始宣读天子遗诏。 “敕:朕顾以眇身,获承丕构,严恭寅畏,十有五年。列圣鸿猷,朕岂能荷,涉冰匪惧,驭朽非难。虽宇内小康,而大道犹郁。方自砥砺,期臻至平,天不佑予,夙婴疾疹,政虑多阙,心靡遑安。近者凝冱所侵,久而寝剧。臣僚爱我,内外一心,祷祀毕为,药石备至。亟换旬朔,有加无瘳,惧不能躬总万机,日厘庶政。稽于古训,谋及大臣,用建亲贤,以贰神器。亲弟颍王瀍,朕昔在藩邸,常同师训,动成仪矩,性秉宽仁,俾奉昌图,必谐人欲。可立为皇太弟,应军国政事,便令权句当。百辟卿士,中外庶臣,宜竭乃心,辅成予志。陈王成美,先立为皇太子,以其年尚冲幼,未渐师资,比每念重难,不行册命,回践朱邸,允叶至公,可依前复封为陈王。呜呼!万务不可以久旷,万方不可以乏统,惟义所在,朕不敢私。宣布中外,咸令知悉。” 此诏一出,众臣哗然,只有李瀍唇角含笑,信步走到仇士良面前,领旨谢恩。 在场的官员人数虽多,却都是当年甘露之变的幸存者,领教过仇士良的血腥手段,因而此刻面对神策军的刀枪,竟无一人敢质疑这道遗诏是真是伪。 于是一场宫变,在神策军强大的支持下,兵不血刃地取得成功。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仿佛太子李成美才是那个横生的枝节、多余的错误。 在场的王侯将相、文武百官目睹全程,皆是敢怒不敢言。一时羞耻、沮丧、悲愤、恐惧,百感交集之下,哀悼天子的哭声变得更加悲切。 看到颍王被自己亲手推上帝位,仇士良心满意足,大声下令:“诸将听令,护送皇太弟,入主少阳院。” 庞大的神策军队伍再次变换,簇拥着皇太弟李瀍,浩浩荡荡地向少阳院进发。 朔风凛冽,万物肃杀,从大明宫到十六王宅,已被神策军完全控制。当李怡跨上骏马,准备回光王宅时,王宗实借着扶他上马,悄声道:“马将军托人给殿下捎了句话。” 李怡神色一凛,便听见王宗实压着嗓子说:“大势所趋,且按兵不动,随机应变。” 李怡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扬鞭策马,打道回府。 此时十六王宅一片寂静。颍王宅的人已经全部搬入少阳院,只留下偌大一座空宅,而其他王宅则是人心惶惶,一片愁云惨雾。 一进光王宅,三个小孩子便迎面跑来,跌跌撞撞地扑到李怡膝下。李怡吃了一惊,不由望向侍儿和乳母,目光中带着疑问与不悦。 侍儿唯恐光王怪罪,急忙解释:“殿下恕罪,并非奴婢们躲懒,只因今日神策军占领十六王宅,闹出好大的动静,两位郎君与小县主都被吓着了,一直吵着要殿下呢。” “原来如此,”李怡摸了摸男孩们的头顶,又弯腰抱起瑶儿,柔声道,“不用怕,这样的事,父王从前也经历过呢,等到明日就不会那么吵了。” 今日颍王成功上位,首当其冲的会是安王李溶和陈王李成美,李怡倒也不慌,只是一个人面对三个稚童,不免怅然出神。 投生在帝王之家,是幸,亦是不幸。 将来若自己也有出头之日,眼前亲密的两兄弟,是否也要反目成仇,斗个你死我活?如此想来,所谓的“开枝散叶”倒成了一句笑话。 想到此处,李怡深深叹了口气,心知如果过不了李瀍这一关,自己崎岖的前途只会更加渺茫。 待到安王和陈王倒下,李瀍的雷霆手段必定会施加到他身上。 留在长安已是凶多吉少,自己必须要想一想接下来的出路了。 李怡将孩子们交给侍儿和乳母照料,回到安正院后,叮嘱王宗实:“晁孺人失踪的事,不可对任何人泄露。” “殿下放心,小人一定守口如瓶。”王宗实答应着,又问,“殿下接下来打算派谁去回鹘呢?” 李怡一怔,脸色瞬间凝重起来:“你先退下吧,容我仔细想一想。” “是。”王宗实领命告退。 李怡独自走进寝室,不知不觉又靠近了床榻边,凝视着枕边一套折叠整齐的旧衣,喃喃道:“灵云,若你还在我身边,会希望我怎么做?” 他一边自语一边伸出双手,捧起旧衣,将脸埋进柔软的衣料,如沉浸于似水温柔:“灵云……” 衣上犹存余香,令他眷恋不已。每一晚他都要伴着衣香入梦,仿佛爱人就在身边。 对了,就是“身边”! 李怡蓦然抬起头,眼含笑意,豁然开朗。
第220章 绕指柔 正月初七日清晨,光王宅的大门被人轻轻敲开。 来人被王宗实领着,一路走进思远斋,直到揭开斗篷,露出一张明艳赛桃花的脸。 此时李怡已在思远斋中等候,与她打了个照面,浅笑道:“娘子请坐。” 原来趁着清晨寂静,悄悄潜入光王宅的,正是近日已升为皇太弟昭训的宝珞。 宝珞急匆匆地坐下,顾不上寒暄,开门见山道:“殿下,大事不好,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吧。” 李怡心下暗惊,却温言安慰她:“娘子莫急。” 王宗实在一旁代为寒暄:“娘子出宫不易,必定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才冒险给殿下报信。娘子别急,先喝点茶缓一缓,也好将事情说清楚。” “妾身哪有喝茶的心情……”宝珞一想到宫中发生的事,面色便一阵发青,“颍王……皇太弟他,他昨日杀了安王、陈王,还有杨贤妃!” 这个消息其实李怡早已知道,因为不想被宝珞察觉,便只当不知:“天子尚未大殓,皇太弟竟如此,如此……” 宝珞等不及哑巴王憋出一句整话,接着他的话说:“我那冤家一向如此,他当上皇太弟,又仗着仇士良的支持,什么事不敢做?如今他已拔除了最忌惮的几根眼中钉,只怕接下来就要对付殿下,还请殿下早作打算,避其锋芒。” 李怡点点头,谢道:“多谢娘子。” “谢什么。殿下只管安顿好自己和孩子们,至于其他人,妾身哪怕豁出一条性命,也要保光王宅上下平安。妾身毕竟与皇太弟有多年情分,谅他也奈何不了妾身。” 李怡闻言,了然一笑:“本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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