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立刻狠狠堵住她的嘴,惩罚性地咬了一下她的舌尖:“你想要我的命吗?” 晁灵云差点背过气去,眼泛泪花地妥协:“四月……” “不行。” 晁灵云头皮一阵发麻,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下个月?” “还是太迟。”李怡讨好地亲亲她,“再想想?” 还能怎么想? “这……这个月。”晁灵云的答案被李怡吞吞吐吐地逼出来,“不行,你还在服丧……” “有折中之法。”李怡舌尖一顶,将她的反驳挡回去,“听你的,就是这个月,那具体的日子听我的?” 晁灵云顿时紧张地咽了一口吐沫,期期艾艾地问:“你,你想定哪一日?” “当然是最好的日子。”李怡目光闪烁,在她耳边悄悄报出答案。 刹那间,漫天烟花星如雨,圆月生辉人成双。 番外绛真篇 张大郎年少的时节,很是浪荡过一阵子。 他家祖上自开元年间,便在东市开了食肆谋生,至今已有一百余年。食肆离平康坊很近,客人里常常能见到妖冶的娼妓与不务正业的游侠儿,少不经事的张大郎难免耳濡目染,向往着那片风流薮泽。 在那样的年岁,学坏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很快他就结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喝酒斗鸡,认识姑娘,还相约去纹了一身花绣。 在刺青匠人的一双妙手下,他的身上从此便盘踞着一条长蛇,蛇头在右手,蛇身绕过手腕、肩颈,蛇尾一直蜿蜒到大腿上。 为此他没少挨父亲的揍,有阵子长安城里风声紧,京兆尹逮着身上有刺青的恶少就杖杀于市,吓得他出城躲了足足一年。 一年后回到长安,从小与他定亲的姑娘已经由父母做主,退婚另嫁。 父亲为此气得一病不起,半年后病逝。他悔恨交加,洗心革面之后乖乖继承了食肆,那一年他刚过二十岁。 张大郎本以为,自己这种金不换的回头浪子,已经什么都见识过,一旦收了心,就再也不会被平康坊的套路迷惑,直到他遇见沈绛真。 关于他们的相遇,此事说来话长——却说长安恶少之中,有个绰号“三王子”的人,力能扛鼎,身上背着几条人命,连京兆府的官差都降不住。此人在平康坊一贯横行无忌,没有哪个人敢不奉承他,除了绛真娘子。 张大郎永远记得那一天,他在街上心不在焉地漫步,忽然一块巨石掠过他的头顶,直直击中他身旁的一辆油壁车。车厢一瞬间就被砸塌,受惊的马拉着残车一路狂奔,四周响起一片惊恐的叫喊声。 就在他以为车里的人必死无疑时,一个白衣少女却从变形的油壁车里跳出来,因为疯狂的车速跌在地上,鲜血几乎染红了半边衣衫。 接着他听见脑后响起一阵张狂的大笑,回过头看见满脸狞笑的三王子,大致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无非是怀恨在心的豺狼,打算咬死一只不肯屈服的羔羊。 那雪白的羔羊遍体鳞伤,却在逐步逼近的豺狼面前,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目中迸出凛冽的寒光。 那一双寒意夺目的眼睛,让张大郎的心里忽然窜过一阵悸动,搅得他头脑发昏。 等他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竟站在豺狼和羔羊之间,对那豺狼说:“她伤成这样,你一口恶气也该出尽了,何不就此罢休?” 他到底是荒唐过好几年的张家大郎,三王子自然认得他:“我教训一个臭娼妇,要你替她出头?张大郎,你不想活了?” 事已至此,张大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撂下狠话:“废话就不多说了,你要动她,我奉陪到底。”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插进一旁的围墙里,用每天和百八十斤面粉的力道,生生从墙上抓下一大块坚硬的夯土,当着三王子的面缓缓揉成齑粉。 三王子瞪着眼打量了他一会儿,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悻悻走开。 危机解除,他转过身,望着满脸苍白的少女问:“你叫什么名字?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去。”他以救美的英雄自居,并且自作主张地抓了她一只手腕,准备做护花使者。 不料那少女淡淡瞥了他一眼,竟甩开他的手,捂着伤口靠墙站着,什么话也不说。 直到闻讯赶来的鸨母哭哭啼啼地将她接走,隔天往张家食肆送了份谢礼,他才相信她真的是平康坊中的人,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随后他留心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她叫沈绛真,人称绛真娘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不精通,是文人墨客争相追捧的扫眉才子。 这样的人,难怪会得罪三王子,顺带着也看不起他了。 张大郎把事情想通,倒也心平气和,不再动什么心思,只除了会时常想起那天他握住她手腕的时候,他纹在右手上的蛇叼着她雪白的腕子,就像擒住了这天下最柔软鲜美的猎物。 再一次见到绛真,是他家食肆的屋顶被三王子用巨石砸穿的第三天。 后来每每回想起来,他都会暗自唾骂三王子这脓包不是个东西,竟然耽搁了那么久才来砸他的屋顶。 但那时他正忙得焦头烂额,因为巨石除了损坏房屋,还伤了好几个人。他忙了两个通宵没合眼,满眼血丝、一脸胡茬,昏头昏脑地听人说店外有个绛真娘子找他,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 等他糊里糊涂地走到店外,看见被侍儿从油壁车里扶下来的白衣少女,瞬间就好像三伏天吃了一碗透心凉的甜雪,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 “听说你的食肆被三王子砸了,我就过来看看。”绛真抬头望着张大郎,嫣然一笑,“果然被砸得很惨。” “倒也还好。”张大郎微笑着回答,心想,至少把你给引来了。 绛真低下头,从荷包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金铤,递给张大郎:“此事毕竟是因我而起,请你收下这个,不要和我见外。” 张大郎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问:“我若推辞呢?” “你若推辞,我一个弱女子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勉强你收下。”绛真望着他的眼神依旧淡淡的,甚至很有几分冷意,然而落在张大郎心里却比火种还烫,就像深秋燎原的野火,瞬间燃起他年少时那些轻狂火热的记忆。 张大郎没有再推辞,收下了金铤,只是从此经常往绛真娘子的宅子里送食盒,与她渐渐有了往来。 张家食肆售卖的糕点菜肴远近有名,加上他有心讨好,搭配食盒时更是花了很多心思,可惜绛真对他精心的馈赠从未表现出太多的兴趣。 事关自己的面子和招牌,张大郎忍不住找绛真的侍儿打听,这才知道绛真的食欲一向很差。 “娘子经常通宵饮酒,宿醉后吃不下什么东西,食量比麻雀还小。”因为他的投喂胖了不止一圈的侍儿知恩图报,好心安慰失意的张大郎,“你送来的食盒比厨娘烧的饭菜好吃多啦,娘子多少还能吃一点,你可千万别气馁,要再接再厉啊!” 张大郎点点头,将心疼藏在肚子里,没有对侍儿多说什么,只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纵是她不能爱上自己,至少由自己喂胖她! 人一旦有了目标,行动力就空前旺盛起来。 张大郎潜心厨艺,在食物创新上投入了无穷的精力,开发出一道又一道脍炙人口的美食。 每天站在厨房里,面对着灶台上水陆杂陈、品种繁多的新鲜食材,他满脑子想的却都是绛真的一颦一笑,于是料理美食亦如对待美人,不但做到材料鲜洁、手法精细;在口感、香味、色泽上,也是精益求精。 为了博得美人欢心,他不断推陈出新,食肆每个节令只专卖一种食物——寒食节卖东淩粥,伏日卖绿荷包子,中秋卖玩月羹,腊日卖萱草面…… 天长日久,绛真对他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张家食肆倒是名声大噪。 张大郎不急,他对绛真有着烹小鲜一般的耐心。譬如冷月寒梅、空谷幽兰,若即若离令人难以捉摸的绛真,值得他如此用心。 平淡如水的日子就这样又过了三年,直到张大郎二十五岁那一年的重阳节。 那一天他拎着一盒米锦糕,满心欢喜地跑到乐游原上,找到绛真娘子的幄幕时,却看见她坐在一群文人墨客之中,一位俊美的锦衣公子正拽着她雪白的裙幅,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与赞叹声里,执笔在白裙上题诗。 那一幕画面,连五大三粗的张大郎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绛真应酬客人。他站在角落里,默默望着绛真,呆若木鸡,最后还是绛真的侍儿及时发现了他,跑到帐外接过他手里的食盒,热情地笑道:“太好了,大郎你总算把米锦糕送来了,再迟些娘子就要被客人罚酒啦!” 他回过神,僵硬地笑了笑,喃喃道:“赶上就好,赶上就好……我先走了。” “哎,大郎……”背后传来侍儿疑惑地呼唤,张大郎却不敢回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长久以来,实在是打扰了绛真。 狼狈地落荒而逃之后,张大郎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再出门办事时,见着平康坊都远远绕着走。 转眼几个月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元节。张家食肆开始售卖应时的上元油饭,成天顾客盈门,让张大郎忙得不可开交。 忙些也好,忙些心里就不难受了,汗流浃背的张大郎躲在厨房里想,自己的手艺能被那么多人喜欢,他虽然只是个小商人,也未必就真的那么不堪。 越想就越觉得真是这么回事,他渐渐开心起来,忙得越发浑然忘我,直到思绪被绛真派来的侍儿打断。 “我家娘子打发我来买油饭。”侍儿噘着嘴说,双手将红绡手绢搓揉成皱巴巴的一团,显然对今非昔比的待遇甚为不满。 张大郎一愣,慌忙摇手:“快别羞我了,娘子想吃油饭,尽管来取就是。” “别,你送也就罢了,要我们上门来讨成什么样子?我家娘子也不是这样的人。”侍儿赌气道,把一串钱硬是塞进张大郎怀里,取了油饭便走,“钱给你,你若不收,娘子要生气的。” 张大郎傻愣愣地望着侍儿离去的背影,手里拿着那串铜钱,只觉得烫手。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收这份钱活像挨嘴巴,忍不住在上元夜悄悄去了平康坊。 火树银花的上元夜,平康坊里张灯结彩、冠盖云集,是销金窟,也是温柔乡。张大郎灰溜溜地贴着墙根走,形单影只,垂头丧气。 他几乎是不抱希望地敲响了绛真娘子的宅门,正惴惴不安,就听见吱呀一声,绛真的侍儿将门打开半扇,掩口笑道:“大郎来了?快进来。” “我是来找绛真娘子的……她在吗?”到了这节骨眼上,张大郎又踌躇起来,害怕今夜又看见令他自惭形秽的画面,简直有种拔腿逃跑的冲动,“今晚娘子这里客人多吗?我来找她,会不会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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