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郎,”晁灵云不正面回答他,而是握住他冰凉的右手,紧紧按在胸前,“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昨夜是不是和马将军在一起?你们做了什么?” “我刚从外面进来,一身寒气,别冻着你。”李怡抽回手,稍稍向后退了一点,“时辰还早,不如你再多睡一会儿……” “不,”晁灵云飞快地打断他,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泪光,“我睡不着,你知道我为什么睡不着。” “别折腾自己的身体,”李怡的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似乎想躲开她的目光,“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 “是啊,”晁灵云轻轻一笑,双手落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我们两个人,等了你一夜。” “灵云……”李怡退无可退,终于抬起双眼,无奈地与她对视,“是我错了,行不行?” “你错在哪里?你倒是说说。”晁灵云吸吸鼻子,主动凑过去,依偎在他怀里。 李怡顺势紧紧地搂住她,二人亲密无间,柔情缱绻,却又一同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晁灵云先开了口:“我的问题很难吗?” “灵云……” 他求饶般的语气,让晁灵云不由地心软。就好像一直开在心中的那朵忧伤的花,沉重的分量其实都是又粘又甜的蜜。 她侧耳倾听着李怡的心跳,抬起一只手按住他的心口,指尖来回摩挲着他的衣襟:“十三郎,你是不是很委屈?你这里一定在抱怨——‘明明为这坏女人做了那么多,她却不领我的情,还一个劲地闹脾气。’我都听见了。” 李怡的胸腔轻轻震了两下,发出低沉的笑声:“胡说。” “你别乱插口,我这里正说话呢,”晁灵云弯起嘴角,以手挡唇,耳语一般低声道,“你若知道委屈,以后就别为她做那么多,她是个没出息的小女人,什么道理都不讲,只知道为你担心……” 不等她说完,李怡便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狠狠吻住了她。 他的双唇贴着她的小嘴厮磨,像絮絮说了许多无声的话,直到这长得令人窒息的一吻结束,才气喘吁吁地同她分开:“你耳朵那么灵,那我刚刚说的,你都听见了吗?” “什,什么?”她晕头转向地问。 李怡按住晁灵云依旧搭在他胸膛上的手,牢牢地按紧了,让她听自己沉稳有力的回答:“我这里说——‘不为你奔忙,何处是归乡?’”
第102章 一枚袖箭 不为你奔忙,何处是归乡。 晁灵云仰望着李怡,因为他这一句话怦然心动,禁不住迷失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 为什么他总是让自己如此欢喜呢?晁灵云的眼底不由一阵酸涩,含着泪光娇嗔:“满口甜言蜜语,亏得外人还拿你当哑巴王呢。” “在外面惜下的字,都换成甜言蜜语说给你听,难道不好吗?”李怡说得理直气壮,握着晁灵云的手轻柔摩挲,直至摸到她食指上的薄茧,“灵云,我在想,等到漳王平反那天,你带我去见一见你的假母,可好?” 晁灵云的心瞬间漏掉一拍,笑容僵在脸上,迟疑地问:“你想见我的假母吗?为什么?” “我想与她谈谈,将你彻底讨过来。” 李怡的答案让晁灵云心跳加速,喜忧参半:“你为了我出手帮助漳王,就是想借此向我假母邀功请赏吗?” 李怡点点头,亲昵地搂住她,低声道:“你现在是我的妻子,将来是孩子的母亲,总不能一直打打杀杀下去,不如就趁着这次立功的机会,急流勇退,与我一同养儿育女,白头偕老,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他对她描绘着令人憧憬的未来,晁灵云却心中一片纷乱,脑海里不断闪过头领、大人、伙伴,还有颍王的脸。 她有多想与李怡双宿双飞,就有多清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宛如天堑。想要洗清过去和他在一起,这中间有太多的障碍与阻力。 “十三郎,你处处为我着想,我真的很高兴,可我不值得你为我做那么多……”她期期艾艾地嗫嚅,“你知道我的身份……我身上有许多血债,没那么容易抽身的。万一触怒了上头,随便被他们翻出一桩旧案来,我们恐怕就只能分开。” “为什么?现在你同我在一起,你的假母并没有反对,不是吗?”李怡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问,“还是说,你之所以能够嫁给我,只是因为漳王在十六王宅?” 晁灵云有口难开——被李怡这样误会,她竟然还无可救药地觉得,这样总比让他知道真相要好。 她伸手搂住李怡,埋头靠在他胸膛上,小猫一样蹭了蹭:“不是这样,十三郎……我嫁给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就算身不由己,也还是喜欢你。” 她这一句话顿时让李怡没了心气,成了百依百顺的绕指柔,随便她揉捏。 “十三郎,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棋子,就算出不了局,也不会被委以重任,就这样得过且过不也挺好?” “得过且过,终究不如高枕无忧,我不希望你嫁为人妇,为我生下孩子以后,还要时刻听命于他人,我要你的心全部都在我这里。”李怡搂着晁灵云,皱着眉头问,“等到漳王翻身以后,你还要做什么?牛僧孺已经被扳倒了……难道你们真的要扶漳王上位?” 李怡的猜测吓了晁灵云一跳:“不,怎么可能呢,那天你也见了,漳王他可是清清白白的,绝没有那等野心。” 李怡无奈地抚摸着她的脊背,叹道:“连你一个棋子都出不了局,何况漳王?” 晁灵云顿时语塞,默默窝在李怡怀里,仿佛他的怀抱就是最温暖的羽翼,可以让她躲避三千世界的风风雨雨。 “十三郎。” “嗯?” “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我自己去说,”晁灵云鼓起勇气,目光灼灼地与李怡对视,“就算不能出局,总归没人能将我们分开……” 数日后,五坊小儿支离破碎的尸首在兰陵坊的一口枯井中被人发现,仇士良接到消息,听属下报出仵作的验尸结果,震怒不已:“一刀毙命还要分尸弃井,如此凶残的手段,一定是王守澄的爪牙所为!” “真的是王守澄?”坐在他身旁的李瀍狐疑地问,蹙眉沉思。 “怎么不是他?那老匹夫贪如豺狼,收了我的好处,还让他的人在五坊里作威作福,捉鹰牵狗,便宜占个没完。我让他管管手底下的人,吃相别那么难看,他就说我当众下他的面子,还让我走着瞧呢。”仇士良捕风捉影,越说越真,咬牙切齿道,“好,好,我如今算是见识到他的手段了,也该轮到我出手,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李瀍起初还有点不相信,听了仇士良这一席话,心中的猜忌又渐渐占了上风:“光王就是个十六王宅里的破落户,想要翻身,的确只有仰仗王守澄这一条路。真想不到,我那光叔平时闷声不响,任人嘲弄,关键时刻倒是挺有魄力的。” “越是不叫的狗,咬起人来越狠。”仇士良愤愤道,请示李瀍,“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请殿下示下。” “不知道光叔许了王守澄什么好处,才换来他的支持。”李瀍沉吟,“死掉的那几个,是他们在杀鸡儆猴呢,我们先按兵不动,查清楚他们的关系到底已经到了哪一步。” “这次打草惊蛇,他们必定会加强戒备,想要查清楚他们的关系,又谈何容易?” 听了仇士良的顾虑,李瀍的唇角不觉挑起一丝笑:“你有所不知,我这里还有一招妙棋呢。” “这是什么?匕首?”酒楼雅间里,萧洪手里拿着一枚精巧的袖箭,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这东西有什么门道?” 站在他下首的老叟连忙讨好地笑道:“大人,不是小人邀功,这东西的来头可大了!” “哦?你快说说。” “十五那日晚上,有辆马车忽然将一个受伤的人送到宅子里,还请了郎中前去医治。那位郎中小人正好认识,所以小人就去找他打听,他一开始还遮遮掩掩的,等到喝醉了就告诉小人,那受伤的人穿着神策军的官袍,约摸四十多岁年纪,身量不高,面白无须,多半是个宦官,虽然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官位,但看模样一定地位不低,可能是个将军。当时那将军腹部中了一枚袖箭,就是这郎中替他剜出来的,大人你瞧,就是你手中的这枚。”
第103章 相约锄奸 “袖箭?”萧洪顿时来了兴致,手指头摩挲着冰凉的铁器,笑道,“我算是长见识了,这是那郎中给你的?” “这东西怎么可能落到郎中手里呢?”老叟满脸堆笑,对萧洪道明来龙去脉,“是小人天天盯着隔壁,过了一天,看到一位娘子从宅子里走出来,小人心里想着不能辜负大人的重托,便一路跟过去,结果看到那娘子往河沟里扔了个什么东西扑通一声,怪有分量的。待那娘子走后,小人便偷偷到河沟边上捞了许久,最后才摸上来这么个东西。小人就猜想,这一定就是郎中口中说的袖箭了。” “原来如此,”一听到老叟说出“娘子”二字,萧洪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古怪的笑意,“你瞧见的那位娘子,是不是身量高高的,腰细细的,皮肤白净,走起路来又快又没有声音?” “对,对。”老叟连声应道,见萧洪笑吟吟地出神,好半天不说话,忍不住斜眼偷瞄身边那桌快要变凉的酒菜,喉咙饥馋地吞咽了几下,肚子也跟着不识相地“咕咕”叫了两声。 萧洪听见老叟腹中的鸣叫声,回过神,了然地笑道:“瞧我净顾着发呆,倒怠慢了你。来来来,快坐下用饭,别客气。” 老叟得了他的准许,千恩万谢地走到桌边坐下,眼冒绿光地盯着满桌吃食,对着大鱼大肉不停地下筷子,狼吞虎咽,吃得满脸油光。 萧洪懒得理他,自顾自盯着手中袖箭,这小小的铁器有着精美的雕工,尾柄上一面篆刻着一个小小的“罗”字,另一面篆刻着一个“十”字。萧洪在东宫待得久了,也识得不少小篆,这两个字并不难认。 多年市井生活锻炼出的灵敏嗅觉,让萧洪凭直觉断定,这袖箭对吴娘子来说一定是一个大大的把柄。 哼,这帮人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道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呢。他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笑,从怀中掏出一缗沉甸甸的铜钱,撂在了酒桌上。 九月初,王守澄的心腹郑注入京,侍御史李款立刻以“内通敕使,外连朝士,两地往来,卜射财贿,干窃化权”的罪名弹劾郑注。 十日之间,弹劾的奏章连上了几十道,侍御史攻势凶猛,连一贯横行霸道的郑注都有些怕了,索性躲在王守澄的右军大营里,做了缩头乌龟。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马元贽伤势恶化,王践言等人不愿坐视大计泡汤,与马元贽商量了一宿,决定由他的副将李弘楚出面,去说服左军中尉韦元素加入他们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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