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天,李弘楚在深夜造访韦元素的大帐,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做起了说客:“大人,侍御史最近连上几十道奏章弹劾郑注,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吧?” “是有听说,那又如何?”韦元素请李弘楚坐下,狐疑地问,“难不成你半夜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谈这个?” “左右营虽然表面和气,其实一向势同水火。如今形势大好,大人何不抓住机会,趁机剪除王守澄的羽翼呢?” 韦元素被这提议吓了一跳,瞪起眼打量着李弘楚,啧啧叹道:“好小子,胆子倒不小,你是何时动了这份心思的?” “任谁听说了侍御史的弹劾内容,都会义愤填膺,”李弘楚镇定地回答,“郑注这个妖人,奸猾无双,若不趁着他羽翼未丰时动手,等他将来翅膀长硬了,一定会变成危害社稷的大患。” 韦元素耳根子一向有些软,听了李弘楚的话,也甚为感慨:“你说得没错,这人先是依附王守澄,做了昭义节度副使,如今又巴结着刘从谏,内外勾结,沆瀣一气,若不趁早将他除去,只怕将来不但危害社稷,连你我都要断送了性命。” “大人英明。”李弘楚赞叹了一声,随后向韦元素献计,“等过几日郑注入京后,大人就借口自己生了怪病,请他到左军大营来诊治,到时末将会在一旁侍奉,只要大人使个眼色,我便立刻将他擒到帐外,直接乱棍打死。” 韦元素听了他的计划,想了想,又有点顾虑:“如此先斩后奏,万一圣上怪罪下来……” “大人无须担心,到时大人只管去面圣请罪,历数郑注的罪状,王践言、杨承和两位枢密使会在一旁进言,齐力为大人脱罪。”李弘楚保证完,又低声道,“其实何止是我们想除去郑注,圣上也早有此心,只不过因为忌惮王守澄,不便公然出手罢了,小人敢用性命担保,大人绝不会因为锄奸而获罪。” 韦元素沉思片刻,终于点了头:“好,此事就照你说的办吧。” 事不宜迟,转天午后,李弘楚便前往右军大营,先去拜见王守澄,向他禀明左军中尉忽然得了怪病,药石无效,需请郑注前往医治之事。 “韦元素得了怪病?”王守澄假意关切,神色间却满满都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郑注的确精通医术,去左军大营为他看病,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的这位心腹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他若不敢去左大营,我也不好勉强他。” “大人说得是,”李弘楚笑着附和,言辞恳切地央求,“只是左军中尉眼下腹痛如绞,一个时辰要便血七八次,整个人都瘦脱了形,末将实在不忍心见他被病痛折磨,还求大人怜悯。” 王守澄听他说得可怜,皱着眉考虑了片刻,到底还是松了口:“这样吧,我把郑注叫来,当面问问他的意见,如果他答应随你去,我就放人,如何?” “多谢大人。”李弘楚连忙道谢。 王守澄便派人去叫郑注,李弘楚之前从没见过此人,只从别人口中听说他如何奴颜媚骨,老奸巨猾,不由提起一颗心,等待着这个声名狼藉的人走进大帐。 须臾,只听帐外传来一声笑语:“大人找我?” 区区四个字,那抑扬顿挫,字正腔圆的嗓音,堪比长安歌喉最婉转嘹亮的优伶,让李弘楚刹那间生出一种玉珠落冰盘的错觉,不由生生愣住。
第104章 吮痈舐痔之辈 随着一抹衣香徐徐而来,一道玉树临风的白衣身影直入帐中,李弘楚的心猛地一跳,不由手心微微出汗,然而当他定睛望去,落入他眼底的明明就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却因为眼角眉梢间荡漾的笑意,使得大帐生辉。 如此风采出众的人物,就是被人贬称为“水族”的郑注吗?就在李弘楚心怀警惕地打量着郑注时,与王守澄见过礼的郑注也将目光投向了他:“这位将军瞧着面生,但不知如何称呼?” “他是左军大营的副将李弘楚。”王守澄在上座开口引荐。 郑注没有像一般人那样说些“久仰久仰”的客套话,而是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盯着李弘楚看,露出一抹极为真诚的笑:“大人往日说左军大营卧虎藏龙,我心里一直不以为然,今日见了将军,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大人谬赞。”李弘楚笑笑,心想此人果然是个阿谀奉承的高手。 郑注素有眼疾,看远处的东西总是模模糊糊,于是又眯着眼望向王守澄,疑惑地问:“李将军专程从左营过来,一定是有要事与大人商量,大人召我前来相陪,可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我与李将军没什么要事商谈,是左军中尉韦元素突然得了怪病,军中医师束手无策,想请你过去诊治,你可愿意跑一趟?” “韦大人病了?”郑注脸色一变,仿佛真的急人所急,对王守澄道,“我那一点浅薄的医术,本不该在人前卖弄,但李将军特意前来相请,我若不去,一是辜负了韦大人与李将军的盛情,二是担心又被那些搬弄是非的小人借题发挥,毁谤我与大人,所以我还是得去一趟,兴许韦大人的病,我真的能够想出一点办法。” 王守澄笑着听完他的话,点头应允:“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去一趟吧。” 郑注得了王守澄的准许,便跟着李弘楚前往左军大营。神策军左右二营隔着一座大明宫,两人骑上马在禁苑中飞驰,快马加鞭,不多时便抵达了左军大营。 此刻韦元素正躺在大帐中装病,郑注与李弘楚并肩走到帐外,忽然停下脚步,在李弘楚诧异的目光下,弯下腰卑躬屈膝地进帐。 如此大礼,连李弘楚见了都不禁汗颜,跟在他身后劝道:“大人不必如此拘礼。” “下官第一次来左军大营拜见韦大人,却是因为大人贵体违和,真是忧荣参半,惶恐不已。”郑注一路弯着腰走进帐中,跪地请罪,“韦大人乃是国之栋梁,岂容下官这一点粗浅的医术在大人面前卖弄?然而事急从权,下官才疏学浅,万望韦大人不弃。” 躺在榻上的韦元素原本以为郑注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冷不防听到他连篇累牍的谀辞,颇觉意外,只能不动声色地伸出左手供他搭脉,客气了一句:“有劳郑大人费心。” “应该的。”郑注细心地替韦元素搭脉,望闻问切时,句句都是嘘寒问暖,最后又问,“将军说大人便血七八次,请问便溺可有保存?” 韦元素望了李弘楚一眼,迟疑地开口:“便桶在屏风后。” “为了确证病症,下官需要检视一下将军的粪便,劳烦李将军命人备好温水及手巾,以便供下官漱口净手之用。” 此言一出,韦元素顿时变了脸色,连声阻拦:“那等秽物,最多看一眼也就罢了,怎能让大人如此检视,使不得,使不得……” “大人此病来得凶险,下官怎可马虎?大人不必过意不去,这是身为医者的本分。”郑注说罢,不由分说地走到屏风后,韦元素大惊失色,慌忙让李弘楚下去准备温水和手巾。 李弘楚再也想不到郑注是这等吮痈舐痔之辈,震惊之余,只能暂时放下计划,领命出帐。 韦元素一个人留在帐中,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屏风,一会儿想郑注这个人如此赤诚讨喜,做小伏低,难怪能被王守澄这般宠爱,一会儿又想今日在这里杖杀了他,就算枢密使能在天子面前帮自己脱罪,与右军的梁子可就结定了,王守澄迟早会拿他开刀…… 就在他左右为难时,郑注已从屏风后出来,一脸喜色地对韦元素说:“恭喜大人,大人的粪便与血液鲜明分离,说明这出血不是肠胃深处的溃破引起,多半是大人排便次数过多,内痔破裂所致。只要是这一类的出血,对身体都无大碍,大人可以放心。” 韦元素满脸烧红,因为愧疚支支吾吾道:“那就好,那就好……” 其实这只是他们为了做戏,往粪便上浇了狗血而已,眼前这人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一心行医救人,钻研病症,倒让他分不清到底谁是君子,谁是小人了。 就在这时,李弘楚将温水和手巾送到,郑注一边神色自若地漱口净手,一边对韦元素道:“大人的粪便苦涩溏稀,是湿邪的症状,应是苦夏之后,秋季又受了湿寒,加上心情郁结,操劳过度,才猛一下发作得如此厉害。下官为大人开一副药,只要按时煎服,很快病情就能好转,只是治标终不如治本,而治本,莫过于治心,下官这里有些发自肺腑的话,想对大人说,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韦元素听到这里,不由起身下榻,握住郑注的手,亲自拿起帛巾为他擦拭。李弘楚站在一旁,对韦元素拼命使眼色,只等他一声令下让自己动手,然而韦元素一双眼睛只落在郑注春风般的笑脸上,全然不顾李弘楚的暗示:“郑大人心里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下官昔日侍奉右营王中尉,心里便一心一意只有他,他曾说左右二营矛盾由来已久,然而大家共侍一君,本不该有高下之争,希望有一天能化干戈为玉帛。那时下官总说王中尉有雅量,左营却未必能容人,今日见了大人,才知道是自己一叶障目。”郑注说得不急不缓,音色如玉石轻碰,瑽瑢悦耳,“大人这病症,病根就在‘忠君报国,心忧天下’这八个字里,若想治本,也许下官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第105章 神秘的来信 李弘楚紧握腰间佩剑,盯着帐中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心中如坠千钧磐石,沉得他喘不过气来。 郑注这厮巧舌如簧,眼看着已经将韦大人哄得团团转,如果再不动手,只怕今日就要错失良机。 “大人,”他见缝插针地打断二人交谈,紧盯着韦元素,意味深长地提醒,“郑大人已经来了很久。” 韦元素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哦,对,对,瞧我净顾着说话。你快让人送些酒菜进来,是我待客不周,怠慢郑大人了。” 李弘楚脸色一僵,只觉得浑身气血逆行,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郑注坐在韦元素身旁,眯着眼瞧见他臭到极点的脸色,笑得清白无辜:“大人无需客气,劳烦将军做这些,下官实在过意不去。何况听大人一席话,简直受益无穷,下官此刻根本没心思喝酒吃肉呢。” “哈哈哈,我也觉得自己与你一见如故。”韦元素握着郑注的手,哈哈大笑,“我与王中尉的想法不谋而合,郑大人今日回去以后,一定要替我美言几句,若左右二营能够冰释前嫌,也不失为美事一件。” “大人尽管放心,下官一定竭尽所能,绝不辜负大人的重托。” 韦元素大喜过望,当下连病也懒得再装,设下酒宴款待郑注,不但与他把酒言欢,还在他临走时赠了一大笔金帛,命李弘楚好生将郑大人送出军营。 李弘楚几乎咬碎了一口白牙,面色铁青地送郑注出营,两人并辔而行,他越气,郑注笑得越欢:“大人不药而愈,真是可喜可贺,将军这下也可以放心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72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68 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