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光用剑一挑那芋头,在空中劈为两半,又用剑串起来递给她:“一人一半。” 杨盈取下一块捧着便吃,不顾形象。李同光就着剑尖也吃了一口,也是眼前一亮。两人对视一眼,见对方嘴角沾了炉灰,莫名就觉得顺眼、亲切了许多。 李同光叹道:“师父要是知道我把她送的青云用来劈芋头,不知会想什么?” “她才不会在意——”杨盈说着便反应过来,“这剑叫‘青云’?” 李同光点头:“怎么了?” 杨盈追怀往昔,低眉道:“我认识一个人,也叫青云,”说着便苦涩地一笑,叹息道,“他和你一样野心勃勃,都出卖了自己的一些东西去换荣华富贵。”顿了一顿,又道,“希望你的结局,能比他好点。” 李同光瞥她一眼:“那人是你情郎?你不是在为那个元禄在穿素吗?” 杨盈低头看了眼身上素服,反诘道,“不可以吗?谁说女人一辈子就只能喜欢上一个男人的?难道我们女人就非得跟戏词里一样,不管遇见什么人,就只配从一而终了吗?” 李同光一哂,随即便又垂了眼睛,露出些落寞的神色,坚决地道:“反正我一辈子只会喜欢师父一人。” 杨盈却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人生很长的,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随即神色便也黯然下来,“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手下,元禄出事后马上就帮我安排了火葬和佛寺供养,要不然,他现在怕是都不能安宁。” 李同光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他是个英雄,而且我瞧师父以前对他也颇为看顾。你想好以后以后怎么安排自己没有?” 杨盈没怎么在意,随口道:“我肯定不会做叛国之人的太子妃。”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我和六道堂安都分堂一直有联络,他们知道我被软禁了,一定会伺机救我的。”她抬眼看着李同光,“大不了,到时候你跟我一起逃。” 李同光摇头道:“我走不了,也没必要走。安帝之所以不杀我,多半还是看中我能领军。要是前线告急,把我关上一阵子,磨光了锐气,到时我自然会为了重得恩宠而在在战场上拼命。”说着便冷笑一声露出些讥讽的神色,“只恨我当时没想清楚这些。” 杨盈一咬牙,安慰他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相信远舟哥哥和如意姐一旦知道消息,绝对不会不管咱们的。”这时灶上水壶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杨盈用布包起铫子,问道:“水热了。你要不要喝一些?” 李同光没理她,就势躺下,望天不再说话。杨盈一哂,提着水壶离开了。 过了半晌,突然一声陶器落地的碎裂声传来,紧接着便是杨盈低声的惊呼。李同光下意识弹身而起。 李同光奔进房间里,却见初月一身侍卫服装,正焦急地对拿用峨眉刺指着她的杨盈和杜长史道:“别动手,我是来救你们的!”她回头看到李同光,立刻松了一口气,忙道,“你来得正好。” 李同光一边警惕地看着窗外,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初月道:“父王和我大哥前日被派去了俊州增援,可刚出京就觉得不对,后军交来的粮草数量太少,弓弩虽然勉强够,但箭却只有该配的四成。父王觉着圣上不像是要真心打北蛮的样子,要我留意京中情势。结果今天早上,宁远舟和任如意就突然找到我府里来了。” 众人都是一惊:“什么?” “是真的。”初月恳切地看着李同光,“他们说,你的剑叫青云,是她在校场送给你的,原来是昭节皇后的。”又对杨盈道,“他的母亲姓顾,是你的女傅,把你从三岁教到七岁。” 杨盈兴奋起来:“我就说他们——”忽地想起外面还有人看守,连忙掩住嘴,眼睛晶亮地看着初月,“你继续说。” 初月道:“他们在途中收到六道堂和金沙楼的消息,便火速刚赶到安都,抓了李镇业的亲随审问后,知道你们被软禁在这里,就托我过来相救。外头的侍卫有几个是沙西部的……” 李同光犹然没有尽信,问道:“你和他们素不相识,为什么——” 初月低声打断了她,焦急道:“因为宁远舟发现圣上在悄悄联络北蛮,想把我父王也卖了!他想让我爹败给北蛮狼主,然后他再踏着沙西部的尸骨来一场大胜,这样就能掩盖掉他以前的那些丑事了!” 李同光巨震,缓缓道:“果真如此!” 初月道:“立储大典之后肯定会有一场大乱,所以我才赶紧过来……哎呀没时间了,侍卫每一柱香就要换一次班,”她赶紧打开包袱,从里面取了衣服分给他们,催促道,“快换上衣裳,赶紧跟我从后门走。”又对杨盈道,“六道堂接应你们的人已经等在外头了。”三人连忙更换衣服。 杨盈却突然想起些什么,对李同光道:“我们有人接应,出去就安全了,你可能比我更需要这个。”她塞给李同光一个指环,低声道:“远舟哥哥给的,”又教李同光怎么用,“按这里,会有小针弹出,中毒者马上会昏倒。你留着防身。” 李同光略有些意外,却还是接了过来,顿了顿,才道:“谢了。” 四人打扮成侍卫,悄悄从离宫的后门溜了出去。分乘两辆车,沿着僻静的道路,迅速地离开的离宫。 马车疾驰。初月盯着窗外,焦急地说道:“我虽然练过兵,但从来没上过战场。我把手下的骑奴都借给你好吗?你带着他们赶紧去救我父王大哥……” 李同光却转着手上的指环,若有所思地打断她:“你为什么刚才要说立储大典之后肯定会有一场大乱?宁远舟他们在哪儿?为什么你来了,他们却没有出现?” 初月道:“他们赶去立储大典了。”李同光眼眸急剧收缩,初月忙着观察窗外状况,并未留意到他的神色,继续说道,“任如意想在大典上直接把圣上和李镇业一起杀了,可是宁远舟说不行,他说圣上如果死了,大安必定大乱,反而便宜了北蛮人。最后他们决定只杀李镇业,以他的性命兵谏圣上,逼他务必出兵抗击北蛮。可我担心他们万一失败,这才——” 李同光立刻打断了她,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会失败?” “因为,”初月垂了眼睛,露出些不安的神色,她低声道,“他们两个的状况看起来都不算太好。我担心他们骗我,就趁他们换药时在密室里偷听。原他们是骑马奔了三天三夜才赶到安都的,任如意犯了旧伤,不停在咳血;宁远舟的内力好像也有问题,任如意说他最多能连续支持十招,他们俩争了半天由谁去刺杀,最后才决定一起去。” 李同光霎时紧张了起来:“咳血?” 这一次,就连朱殷也陡然紧绷起来。 初月忙道:“但是她精神不错,我们王府的侍卫,四五个都不是她的对手。” 李同光却闭目道:“别说话。” 他抱着头,飞速地思考着什么。初月和朱殷也都屏息紧张地看着他。 良久,李同光终于直起身子,眼中却多了一丝狠厉。他看向初月,缓缓道:“你想救你父兄对吧,那先借我五十个沙西部的侍卫。” 朱殷觉察到了什么,抬眼看向李同光。 初月不解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李同光直视着她的眼睛,眼睛里闪着不容置疑地的光,“但只要我今天办妥了这件事,立刻就能安排五千大军去增援你父亲,这比你那几百个骑奴强出十倍。” 初月犹豫了片刻,但很快便下定了决心,果断地点头道:“好!”她探头看向窗外,见四下无人,忙道,“停车!”回头对李同光道一声,“我先去安排侍卫,一柱香后见!”便跳下马车,飞奔而去。 马车继续前行。李同光沉默端坐着,车厢阴影落在他的脸上,一双黑瞳子在暗影里依旧亮着狠厉果决的光。 朱殷试探地问道:“侯爷,难道你想要——” 李同光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次我得孤注一掷,只要稍有差错,就会万劫不复。”他转头看向朱殷,道,“你前些日子不是刚成亲吗,这回就别跟着我了,赶紧带着你家娘子出城吧。” 朱殷坚决地摇了摇头:“属下哪儿都不去。”他眼中难掩恨意,说道,“圣上软禁您的同时,也派殿前卫搜查了国公府,属下虽及时避了出去,却没来得及带上贱内……她命薄,没能熬得过重刑。” 李同光一震,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好,那这一回,我们就一起赌一把!” 这时,远方牛角号的长鸣再一次响起。 三族打扮的仪卫们停下了牛角号。百官肃立之时,邓恢等人带着侍卫还在巡视。 丹陛之上平台上,安帝一身大礼服,在紫烟缭绕的宗庙外升座,号乐随即停下。他的身边,有一座锦缎搭成的册宝亭,案上供奉着太子册宝。安帝俯看着百官。此时,内监鸣九声响鞭。 礼官高声唱报:“吉时至,宣皇二子李镇业!” 伴随着轻鼓声,二皇子身朝服,戴着冠冕,在红色龙纹罗伞之下,款步进入广场。 无人知晓,就安都宗庙册立大典进行的同时,被安帝和新太子故意引入天门关的北蛮大军,铁骑踏破了俊州城。 礼官高唱:“拜!” 宗庙之外,二皇子和百官跪地听宣。 而俊州城中,百姓们也北蛮捆着手臂按着头颅,以刀柄利刃逼迫着,纷纷跪倒在地。 礼官高声宣读策文:“自昔圣王,咸建储贰,盖将嗣守神器,虔奉宗禋……” 宗庙之外,百官匍匐在地。 而俊州城中,跪地的百姓、士兵却一批又一批地被北蛮人砍倒在地。 礼官宣读着:“朕缵服鸿绪,丕承前烈……”声音回响在安都秋日高爽的蓝天之下。 宗庙之外的宝座上,安帝俯看着跪伏于地的百官,鬓边已见白发的他,今日格外意气风发。 与此同是的俊州城中,北蛮狼主登上了俊州城门,俯看这城中繁华,一手抓起手下送上的黄金珠宝,满眼得意,哈哈大笑。 城中北蛮人仰头看着城墙上的狼主。狼主举起狼头杖,一指天空,说了几句北蛮语,再指远方,宣令:烧抢一日,再攻归德城,以雪合县之耻! 城下北蛮人振臂欢呼。高举着刀斧转头冲进民居,展开抢杀,城中女子小儿奔逃倒地,转眼间血流成河。 一张残破的地图浸在死去的军官身下的血泊里。地图上俊州以西不远,便是旻城,而旻城之西北,便是归德原。 宗庙外,册封大典也已逼近尾声。 礼官高声宣唱:“……册皇二子李镇业为太子!” 二皇子意气昂扬,跪地高呼:“臣领旨!” 众官齐声恭贺:“圣上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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